记忆里的Y市,冬天会下很大的雪。
刚开始抽条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所过之处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风雪藏埋。
“书本费?”
女人身形玲珑有致,穿着包臀短裙,衬衫上面几颗扣子没扣,露出雪白肌肤,隐约可见内衣的颜色。
她手上不停搓着麻将,食指中指间夹着燃了一半的烟,腕上带的满钻手链在灯光下很耀眼。
她吐了口烟圈,眼神没有一秒落到来人身上,扬了扬手里的八万,不耐烦道:“找你爸要。”
半晌,变声期的少年低声在她耳边响起:“爸说没有,让我来找你。”
她打出刚摸到的废牌,没空理他,招呼着下家:“摸牌摸牌。”
“哎哟,冰姐,赢了这么多,给小朋友几张花着玩儿啦。”下家摸了牌,狠狠吸了口烟,指尖的香烟的猩红火星上下翻飞地指着沈眠,大声调笑:“看他冻得,小脸通红喽。”
“来来来,叔叔给你钱去买糖吃。”他说完,抽了一张最大面值的钱递给沈眠,示意他接着。
沈眠不肯接,求助的目光看向妈妈。
可是妈妈忙着打麻将,没空搭理他。
“还害羞哈哈哈哈。”男人大手拉着沈眠的胳膊,把钱塞到他口袋里,“这小孩一看就是冰姐亲生的,长得还挺像。”
杨冰白了他一眼,终于在对面人摸牌的间隙回头看了眼沈眠。
棋牌室的厢房里,暖气开的足,沈眠终于不再瑟瑟发抖,他从口袋里掏出男人硬塞的钱举到杨冰面前,杨冰一把夺过拍到那男人面前,“这么大了吃什么糖。”
十二岁的沈眠,穿着不合身的羽绒服,袖口短了一大截露出手腕,站在一边满脸不知所措。
杨冰皱着眉,不耐烦的说了句,“等着。”
排风扇在努力工作,室内烟雾蒸腾,麻将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于是少年在原地站了很久。
从太阳西沉,到夜色浓稠。
“妈妈。”
沈眠小声叫她,他想说今天作业很多,要回家写作业,可以可以先把书本费给我?
杨冰没听见,和牌友热火朝天地搓麻将,开下一局。
“啊——哈哈哈哈——”高昂的童音由远而近,“妈、妈妈!”
三四岁的小孩跑着推开门,杨冰闻声回头,小孩一头扎进她腰侧,蹭进她怀里。
“辰辰,辰辰!”月嫂跟在后面进来,一脸歉意地道歉,“姐,辰辰闹着要找妈妈,我这就带他出去。”
“不!要妈妈!”小孩耍无赖地抱着妈妈大腿不肯松开,杨冰把他抱起来,“听话,这里烟味太大了,小朋友不可以闻,闻了会变笨。”
这句话威力太大,沈眠被雷打中一样楞在原地,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不要变笨!”
杨冰笑了,轻轻掐他的脸,“对,不能变笨。”
“辰辰衣服汗湿了,去换一套。”她摸了一把小孩的后背,皱着眉看向月嫂,而后把孩子交给月嫂,使了个带他回去的眼色。
小孩不依,被抱走的路上扑腾着踢腿,大喊:“妈妈!”
杨冰温柔哄他,“等一下,等一下妈妈就陪宝宝玩,宝宝先跟阿姨去换新衣服,好不好呀?”
“不去,要妈妈!呜哇!”小孩眼看着就要哭,杨冰赶忙过去哄,“辰辰不哭,哭成脏脏包了,那多丑呀,大家都喜欢乖宝宝,辰辰要不要做乖宝宝?”
小孩十分好骗,用力点头:“辰辰、做,乖宝宝!”
杨冰摸摸他的头,“辰辰真听话,那辰辰去换衣服好吗?”
小孩不肯走,非要让她抱,伸着手:“辰辰乖!妈妈抱!”
“妈妈抱抱,”杨冰接过来抱了一会,哄好了,月嫂抱了过去,“妈妈最爱辰辰了,辰辰最听话了,好了,去换衣服吧。”
哄走了小孩,杨冰回到位置上坐下,蹙着眉瞥了眼沈眠,“你怎么还在这?”
“跟我出来,”她回头笑着跟牌友们道歉,“你们打,我叫个人来替我。”
说罢她冲着门外扬声喊道:“小陈!小陈!”
“来了姐!”青年推门进来,“姐你找我?”
杨冰吩咐:“陪哥哥姐姐们打两圈,”她朝牌桌上的几位抱歉一笑,“我等会回来。”
沈眠跟着她到了走廊边。
杨冰点了根烟,吸一口,吐出烟圈。
她开口就是:“我跟你爸已经离婚很多年了。”
“我也跟你说过,没事不要来找我,你记得吧,沈眠?”
沈眠鼻腔闷闷的,发出蚊蝇般细弱的“嗯”声。
“妈妈也很不容易,开个棋牌室,每天给人赔笑脸,挣得钱只够给弟弟买奶粉。”杨冰弹落烟灰,她斜倚着墙,递了几张钞票过去,“妈妈现在有新的家庭了,真的不想再被打扰,你明白吗?”
“……明白。”沈眠艰难地回答。
不想接她的钱,但是书本费明天必须要交。
接过来很简单,只要伸手就可以。
不知为何又特别难,难到手腕像坠着千斤铁饼,举不起来。
他犹豫了很久,久到妈妈没了耐心,甩手将几张纸币往空中一撒,转身走了。
高跟鞋清脆的“噔噔”声踩着楼梯,停下,女声从头上传来,“希望你真的明白。”
又“噔噔噔”地远去了。
一扇门之隔的室外。
路灯照亮黑夜,雪像黑夜中飞舞的蝴蝶。
一只只,随性自由。
“我明白的。”
沈眠在静谧落下的雪里裹紧了短小的羽绒服,他小声呢喃:“我都明白。”
妈妈有了新的家。
妈妈生了别的孩子。
年少的沈眠在空无一人的路上,雪簌簌地落到头顶,他一路走一路想,那我呢?
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妈妈喜欢乖小孩,我也很乖的。
十二岁的沈眠想不明白。
奶奶说听话的小孩才不会挨打。
每次到家里来,老太太的手从进屋开始就不会停下来,对着这里那里指点,撇着嘴一脸嫌弃:“别学你妈,成天好吃懒做的,家里火都不开。”
人还没有扫把高的沈眠学会了扫地,擦桌椅,洗碗,去楼下的奶奶家把做好的饭菜给爸爸带回去,以及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
沈眠一脚踩空,摔进雪地里还在想:我已经很听话了啊。
为什么妈妈不要我?
雪越下越大。
摔倒时力道拍飞周围松散的雪花,扬起轻薄烟雾似的,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沈眠慢慢爬起来,呓语般安慰自己:“不痛。”
“不痛的。”
手里的纸币被攥出温度,他咽下想要抽泣的冲动,“马上就到家了。”
“眠眠加油,眠眠不怕。”
零下十几度,脸冻到僵的做不出表情。
沈眠动静极轻地打开门。
家里没开灯,沈眠没有掉以轻心,探着头仔细查探,确认没人在家才松了口气。
打开灯,家徒四壁,空的像进了贼。
沈眠习以为常的进了自己房间,锁上门,趴在地上谨慎地蹬着小腿,把钱放到床下。
又觉得不妥,往枕头底下放。
放了一会又拿出来,在书里夹好压到最底下,又打开书。
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最后塞到了床垫底下。
刚把钱塞到床垫底下,成串的钥匙碰撞声响起,门锁被拧动,巨大的关门声传来,沈眠一个激灵爬起来装作在写作业。
果不其然,十几秒后他房间的门被拧动,反锁的门拧不开显然惹怒了来人,他一脚踹上门,“开门!”
沈眠笔尖在纸上重重划了一笔,他强忍心底的害怕,打开门锁,“砰——”不分青红皂白的一脚重重踢到了他身上,沈眠被踹的胳膊剧痛,趴在地上止不住发抖,站着的人张口谩骂:“干什么呢?这么久才开门!”
沈霖长期酗酒,狰狞的表情与潦草的胡子破坏了原本清俊的容貌,怒呵道:“要到钱了吗?拿给我!”
沈眠惊恐地看着他,“没、没有。”
沈霖一动,吓得沈眠一哆嗦,“那**不给你钱?”
“别这么叫她。”
“什么?”
沈眠声音太小,他没听清,又是一脚过去,被沈眠躲开了,他猛地一踹桌子,桌子上的书被踹下来散落在地,沈霖狂骂:“看到你这个死样我就来气,钱呢?”
沈眠爬起来往桌子后面躲,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说:“她说没有钱。”
“死婊子,死贱人,”沈霖越骂越难听,“见到有钱人就往上贴的贱货,没有钱?骗鬼呢?”他作势又要打沈眠,“没钱你不能叫她去卖吗?”
“多跟几个男人睡,要多少钱没有!”
“不许骂她!”沈眠被他一口一个侮辱气的颤抖,不知道哪儿的勇气,冲沈霖喊,“你不要骂我妈妈!”
“小/逼崽子,你敢跟你老子这么说话?!”沈霖喝了酒,怒气上头冲过来扯着他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力道大的沈眠嘴里瞬间血腥味弥漫。
“你敢跟我嚷嚷?也不看看谁生的你,翅膀还没硬呢就敢跟我叫嚣起来了。”沈霖拎着他往墙上一甩,沈眠后背撞到了墙,肩胛骨在力的作用下骨裂了一样,痛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轻微磕碰到的头反而算是小伤了。
沈霖皮带一抽,破空声接踵而至,沈眠拼命往后缩,皮带结结实实的抽到了他的大腿上,沈眠惨叫出声,沈霖挥舞着皮带,“草你妈的,大婊子生的小婊子。”
沈眠整个人蜷缩起来,抱住脑袋,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右手被皮带扫到的地方瞬间肿起,沈霖还在骂:“老林想玩你很久了,开价好几万,不是没钱吗,你等着,老子这就给他打电话。”
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喂,老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