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杯姜茶应该是现煮的。
微微烫,很驱寒,不过……煮茶的人手艺不怎么样,放了致死量的黑糖和生姜。
姜察低头喝了一口,差点被茶里的辛辣味儿呛个跟头。
“味道还行?”喻雪生看着他。
“很好,”姜察说,“谢谢。”
风大了些,不远处有个木头小亭子,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一块儿往亭子那边走过去。
进了亭子,姜察悄悄摸了一把椅子,很好,没有积水。
“团建玩得怎么样?”喻雪生问。
能怎么样,又打雷又下雨的。
“这边环境很好,很舒服。”姜察点点头。
“时间够的话,应该再逛逛后山,”喻雪生说,“你们还能去寺庙和鱼塘转转。”
“鱼塘?”姜察愣了愣。
“嗯,附近村子的人弄的,鱼都养得很大,”喻雪生比划了一下,“给游客做的钓鱼项目,钓出来可以在附近的农家乐做了吃。”
“隐茶空间也可以?”姜察问。
“可以啊,”喻雪生说,“跟老板说一声就行。”
钓鱼、农家乐……
比起寸头那种酒吧爱好者,姜察更像是热爱休闲活动的老年人,但这几年工作太忙,他一直没机会来茶山这边走走。
这会儿喻雪生如数家珍的念叨着,听得他有点心痒痒。
“喻……先生,”姜察问,“你很熟啊,你是本地人?”
“不是,”喻雪生说,“你叫我名字就行。”
“哦。”姜察点点头,有点尴尬。
喻雪生没再说话,姜察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往后靠了靠,看着亭子上方的一处彩绘。
画的是三潭映月。
夜风有点凉了,空气开始变得潮湿,带着淡淡的雨水味儿。
直到身上又有点发冷的时候,姜察才想起来,低头喝了口杯子里的茶。
“你是北方人吧?”姜察问。
喻雪生转头看过来,表情有点惊讶。
“按名字,也不难猜,”姜察解释着,用手指在桌上写了几笔,“你不是本地的,而且叫雪生,南方又不下雪。”
喻雪生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笑了。
“是,我家是个很北边的城市,”喻雪生说,“我出生的时候下了场特别大的雪……”
喻雪生的语气很平静,声音也很轻。
“不过,”他突然顿了顿,“那年大雪一连下了半个月,快成雪灾了……”
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姜察看了他一眼,又端着杯子喝了一口。
“还好没改名遇雪灾。”姜察说。
院子里的电压不太稳定,这会儿刮起了风,灯泡一亮一暗的。
喻雪生的情绪突然被姜察的话打断,又被灯闪得有点恍惚。
突然就不知道刚才聊到哪儿了。
像一声叹息憋在了喉咙里。
灯泡突然更亮地闪了一下!
“小姜哥!”
身后不远处传来个女声,两人回头看过去,楼门口站着和姜察一起来的几个人。
扎着丸子头的女生正拿着相机,冲他们招手。
“车快到啦——”女生喊着,“司机给我们打电话了,快回来收拾东西——”
喻雪生听到姜察轻轻啧了一声,然后站了起来。
“那我先走了。”姜察说。
“嗯,”喻雪生说,“路上小心。”
姜察拿着喝空的杯子,直接从亭子的座椅上跨了过去,大步流星地走向了他那帮同事们。
喻雪生在身后看着,直到他们几个人一起走进了屋里。
进门的一瞬间,姜察似乎还回过头,朝亭子的方向望了望。
……
“明天就下山?”该隐问。
“嗯。”喻雪生靠着床头,刷着手机。
深夜,布偶猫舒服地伸着懒腰,蹭着旁边专心玩手机的主人,然后紧挨着他躺下来,在床单上打个了滚儿。
“哥!祖宗!”该隐一把把猫捞起来,“您能不能离深色床单远点啊?”
雪球被放到地上,不满地喵了一声。
该隐拉了把椅子坐在床旁边,一把把喻雪生手里的手机抢了过来。
“认真点,我妈让我来的,”该隐说,“她让你多待几天,说山里环境好,适合养病。”
“说得跟我绝症晚期了似的。”喻雪生叹口气。
“好好说话!”该隐拧了拧眉。
喻雪生只好坐了起来,顺手抱过正努力往床上跳的猫:“这么关心我干嘛,你去跟阿姨复命,说山上潮,我容易腿疼,好意就心领了……”
“你自己跟她说去,”该隐抓过旁边的空调遥控器,“我跟她没话说,我还以为她留下你就是为了打包呢,结果人家是真心关怀。”
“吃醋了?”喻雪生笑了笑,“你地位不行啊,幸好你爸妈没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
“滚。”该隐瞪了他一眼。
屋里的空调呼呼响着,切换成了抽湿模式。也许是刚才编瞎话引发的错觉,这会儿喻雪生真的觉得有点腿疼。
断的是哪条腿来着……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左边,”该隐看着他,“都忘了哪边了吧?也是,你那腿都恢复半年了。”
喻雪生没说话,笑了笑。
“我还忘问了,”该隐说,“你上次是不是坐轮椅去的《恐惧追踪》?”
“怎么?”喻雪生问。
“今天采茶之前,那个策划总看你,”该隐说,“他别再以为你那天是故意装瘸闹事……”
喻雪生怔了下。
好像……还真是。
他不到一个月就实现医学奇迹,从轮椅卡大门口到满山乱蹦蹲地拔葱,看着跟碰瓷似的。姜察竟然憋着一句没问。
他又想起在亭子里乱七八糟的对话,还有那句“遇雪灾”,突然又有点想笑。
“我真没事,”喻雪生往床头上靠了靠,撩起裤管摸着腿上的疤,“伤也好了,手续也办完了,游戏那边发了约稿方向……我是真的要回去干活儿。”
该隐将信将疑:“你真能工作?”
“能啊,怎么不能,”喻雪生说,“再说我房租都交了……”
该隐犹豫了一下,点头:“也是。”
提到钱该隐就格外上心,喻雪生有点想笑。
“保证阳光开朗,积极拥抱新生活。”喻雪生一本正经地说。
……
[敬之:文档看完了,很有意思,技能包装和故事背景都ok。]
[姜察:我直接发需求?]
[敬之:再补几张参考图吧,但要注意风格调性。]
[姜察:好。]
[敬之:辛苦,对了,节前ddl哈。]
[敬之:微笑/]
姜察盯着屏幕,轻轻皱了皱眉。
五一前加班的人不多,不少人提前请假,今晚工位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他戴上耳机,抬头闷掉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打算今天把这个文档改出来。
“……小姜哥,小姜哥?”
姜察摘了耳机,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叫你半天啦,”丸子说,“我把团建那天的照片洗出来了,要不要过来看?”
“这么快?”姜察站起来。
工位左边,麻雀们又挤在了一起,几个人叽叽喳喳地翻着照片,看姜察过来,又挤了个位置给他。
桌上摆着一堆照片,都是去茶山那天拍的。
小宇拿着张风景照:“这张这张,都能拿去投稿了。”
姜察看了看,确实一眼就能分辨出是专业水平。
团建那天他们其实没怎么认真拍照,一路上都是丸子端着相机到处抓拍。
姜察不喜欢面对镜头,期间被四人组硬拖着照了几张,再加上丸子自己拍了一路小猫小狗小花小草,回去的路上内存卡倒是快满了。
不过洗出来的照片应该挑选过,大多数是人像,还有些很漂亮讲究的风景,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给小姜哥看看,这张是上山时候抓的,”丸子拿起一张照片,“体现了我们团队良好的精神面貌。”
眼镜挤过去看了一眼:“好什么好啊,我在边上脸都歪了!”
“那是镜头畸变!”丸子喊。
几个人的笑闹声有点大,旁边还有几个没下班的同事,一脸哀怨地侧目。
姜察轻咳了一声,几个人的声音小了点,继续翻着最后一叠照片。小宇拿起其中一张,有点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几个人都凑上前去,姜察看了一眼,也愣了——照片上竟然是他跟喻雪生。
“这是哪儿啊?”眼镜问,“老大你什么时候自己跑出去玩了?”
照片上,他跟喻雪生二人坐在亭子里。喻雪生几乎是背对着镜头,露出一点点侧脸。而他自己侧对镜头,身上披着毯子,手里端着一个马克杯。
应该是喻雪生给他煮的那杯姜茶。
户外的灯光有点暗,不过亭子和夜空和周围的花草,倒是共同构成了个画框似的构图,拍得很漂亮。
姜察忽然想起来,那天丸子叫他下山的时候,他被一道光闪了一下。
哦,是闪光灯。
原来是那时候拍的。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萝卜也开口了:“这是不是茶园的服务生?”
“还真是,”眼镜又看了看,把照片递给姜察,“小姜哥,这帅哥你认识?是不是给我们带路的那个?”
姜察接过照片,幸好是背影,喻雪生的T恤背面没印“隐茶空间”四个字。搭配着丸子的摄影技术……就算没正脸也很有帅哥的意境。
“嗯,”姜察说,“是我们游戏的玩家。”
“这么巧?”小宇有点惊讶。
“是啊,”姜察点点头,“他还是高氪玩家,前两周刚来过座谈会……”
回想起来,这几次碰到喻雪生,姜察总是有点意外。
喻雪生的年龄应该比自己小,但每次出现的契机和身份都有些不同,高氪玩家、著名up主、酒店住客、茶园小帮手……
他的态度也总是忽好忽坏,比如那天在员工休息室,又比如在亭子里……很难捉摸。
还有他那条腿,姜察那天没好意思问,喻雪生怎么就抛开轮椅健步如飞了?甚至能蹲在地上拔葱?
“小姜哥,这照片给你吧,”丸子说,“底片我一会儿也传过去,你还能发给他当个纪念。”
“行。”姜察只好接过照片。
发给他?他连喻雪生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见了这么多面也没留个联系方式,如果秋总听说了,又会说他不懂得维护高级玩家……
……
“这个也不要了?”
该隐端着张唱片,语气里带着惋惜。
屋里乱得没法落脚,四周弥漫着灰尘。喻雪生扯了扯领口,身上一层黏糊糊的薄汗。
总共两个箱子一张桌子,摊开后是怎么摆成这样的?
“我靠,竟然还是全套!”该隐扒拉了两下箱子,又抽出两张唱片,“你真不要了?”
“不要了,”喻雪生瞥了他一眼,“你也不要就扔了吧。”
“这个游戏的喷溅彩胶还挺难买的呢。”该隐说。
“别人送的,”喻雪生把一箱瓶瓶罐罐的颜料从箱子里拎出来,“我唱片机都砸了,留着也用不上。”
该隐看了看他:“那我挂二手平台上吧。”
喻雪生“嗯”了一声,掏出压在颜料底下的一包刻刀。
短暂的断舍离后,该隐开着他的比亚迪,把喻雪生连人带猫带行李一起送去了“新家”。
“社畜小公寓啊。”
这是他对这个新家的评价。
俩人担心堵车,趁天黑前赶了过来,结果快九点的时候楼里还冷冷清清。这片区域真正的下班晚高峰估计还要更晚。
天彻底黑透的时候,该隐终于走了。临走前还被差遣去拿了几个快递,留喻雪生一个人在房间里拆快递收东西。
一盒彩色小皮筋,一个塑胶捏捏球。
喻雪生把东西从快递盒里拿出来,收到茶几的柜子里。
这边和酒店还是不一样,隔音太好,开快递划个透明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整个屋静得吓人。
但房东还算靠谱,除了冰箱,其他电器基本都送来装好了,而且都是新的,有的甚至没拆塑料膜。
喻雪生收拾完东西,最后才把猫箱打开,雪球慢悠悠地踱步出来,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找了个角落趴下了。
他伸手摸了它一把,飞起一片猫毛。
直到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
屋里进人了?
姜察站在外门门口拧了一圈钥匙,微微愣了愣。
门没反锁,不像房东来过。跟他早上出门前比,玄关里有些东西也被碰歪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时隔一年,这栋双钥匙小公寓的上层终于租了出去。
姜察一边脱了外套一边往屋里走,顺手把外门反锁好。
毕竟是邻居……甚至可以说是室友,晚点得上去打个招呼。
今天加班有点晚,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淘点米蒸饭吧,再煮个三文鱼汤,中午跟秋总寸头吃了食堂的麻辣香锅,晚上最好吃得清淡点儿……
“砰!”
楼上突然传来一声东西倒地的巨响,姜察手一哆嗦,差点把米和水一起倒进下水道里。
“管我在哪儿呢?”一个声音喊,“死不了!我要死早死了!”
他端着锅的手顿了顿。
喻雪生蹲下,扶起地上的台灯。雪球的尾巴毛炸成了大大的一束,喻雪生往它那儿看了一眼,打开房门,走到楼梯口。
“一笔勾销?”他冷笑了一声,“我勾什么销?”
楼梯里灯没开,有点暗。不知道是因为黑还是因为电话那头的人,他胸口一阵阵堵得慌。
“我告诉你,我再没花你一分钱,卡也没动过,”喻雪生压着声音,“别找我了……都互相少给对方添点儿堵。”
电话那边又说了句什么,他捏紧了楼梯的扶手。
“行,想让我好好活着,就都离我远点。”
他“啪”地把电话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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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喻同学如同暴躁布偶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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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