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坐落在巴黎市中心一段豪奢路段上,会员制餐厅,贵族来来往往,一进门光灿灿的珠光宝气就迷到了克莉丝汀的眼。
夏尼家的管家已事先预订了座位,风景优美,坐在窗边可以一边享受美食一边观赏波光粼粼的河水。
然而一顿烛光晚餐却吃得克莉丝汀如坐针毡,既背负着对导师的愧疚之情,又为身处陌生环境而惴惴不安。放眼全场皆名流贵妇,她廉价的芭蕾舞.女郎哪里融得进去。
子爵显然没放在心上,他的语调又绅士又温柔,笑容也似他胸前那朵白山茶那样宁静迷人,坐在对面提醒她,
“克莉丝汀,自信点,你才是全巴黎的焦点。”
克莉丝汀心脏一跳,经他如此提醒才想起《玛格丽特》成功后,她已经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女郎了,财源滚滚。侧头一看,周围果然有好几位绅士和女郎在偷偷瞥她。
克莉丝汀越发局促。
白色桌布上的水晶杯折射着暖光,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克莉丝汀想起自己也送过导师红玫瑰,触景生情,本能地想抚摸,却被尖锐的刺扎上了指腹。比花瓣更猩红的血流出来,落在她还没来得及换掉的纯白芭蕾舞服上,显得异常脏乱突兀。
动静闹得不小,克莉丝汀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忙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地说“失礼”,难堪得想哭。
事实上,她对自己所处的阶级有深刻了解,这种花天酒地的上流场所根本不是她该来的。她只是一个爱拉小提琴的瑞典普通女孩儿,即便一夜爆红,也装不了什么贵族。
子爵善解人意地帮她叫来服务生,将那只惹祸的玫瑰处理掉了,也给她罩上一件斗篷。其实她失手沾在裙摆上的血渍并不难看,相反还为单调纯白的裙子增加了些许意趣。
克莉丝汀小声说,“谢谢。”
子爵说,“跟我不用这么见外。”
克莉丝汀身子一颤,他们很熟吗?
无论熟不熟她都不敢跟他熟,否则导师一定会生气的,她心里第一在意的是导师。
她没吱声了。
或许内心深处,她更喜欢导师那样深沉有内涵的男子,而不喜欢Raoul这样浮浪的纨绔子弟。
味同嚼蜡用完了餐,舞池渐渐热闹起来。黑暗吞没光明,夜场才刚刚开始。
克莉丝汀瞥了一眼那些翩翩起舞的男女,头晕。
她已在安静孤僻的歌剧院化妆室度过了数月时光,没有社交,没有朋友,唯一的精神慰藉就是教她唱歌的老师,双眼早习惯了黑暗,对这种场所感到胆怯。其实在舞台上接受万众瞩目和掌声时,同样让她感到胸口发闷不适。
她忽然觉得,父亲死后自己活得像个怪物一样,只适合在深不见底的地下穴生活。
她很紧张,很抵触,时刻充斥着转身而逃的冲动。但还没来得及走,子爵就说,“要先跳一支舞吗?”
他的兴趣和她刚好相反。
舞会,那是他的主场。
克莉丝汀的舞蹈向来只在舞台上给观众呈现,或者跳给导师作为打分的工具,从没有为自己跳舞的时候。
她软弱无力摇头,“我不会。”
沾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备与冷漠。
“我该走了。”
子爵一怔,没想到他和她会疏离到这份上。
尽管以他这种身份单独邀请一个舞蹈演员出门用餐,用意谁都明白……但Raoul深信,他和克莉丝汀绝不是单纯的金主和情】妇的关系,他和她有感情基础,这些年他一直记着。
从重逢她的那一刹起,他就知道自己今生注定娶一位唱歌剧的姑娘为妻,无论家族反对与否。他在她面前不是什么子爵、伯爵,他只是Raoul,那个14岁跳进大海为她捡回披肩的男孩。
子爵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接她刚才的话茬儿,“这谎言太虚假了。”
她本来就是学舞的。
哪能不会?
克莉丝汀内心不如她表面那样镇定,闻见他身上优雅的男性气息,心意一阵迷乱。
怔怔抬起眼来,看他。他的俊脸近在咫尺,跟她一样有光泽如金的头发,身材高挑,风韵万千,侧脸的轮廓清晰地压低在她面前,瞳孔倒映着彼此,含着深情。
但她还是拒绝了他,坚持说,“我……得回去。”
他看出她的抵触之意,略有失落,“为什么呀?”
她犹豫了半晌,咬着红唇,难为情地说,“有一位导师教我声乐,今晚是约定的课程,我不能失约。”
“就这事?”
子爵还以为多大的麻烦,从小被家庭教师管束到大的他再熟悉不过这套流程,“我帮你跟两位经理请假。”
“不是经理请的!”
克莉丝汀胸脯微微起伏,严肃皱着眉,“Raoul,你不知道。”
虽是责备的语气,听得子爵一怦然,宛若撞入棉花糖的甜蜜绵软中。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他握住她的手,像个索要糖果纠缠不休的小孩子,“好学徒,你就不能随我逃个课吗?”语气诚恳,深邃的眉眼朦朦胧胧的,有几分撒娇卖乖的语气。
他本来长得极俊美,这样的温柔攻势很难让人抵挡住,情深款款。克莉丝汀也宛如掉入四面密不透风的棉花糖中,有力气没地方使。
姑娘美丽的睫毛眨了眨。
有那么须臾的愣神。
子爵就如此见缝插针的,低头给了她一个浅吻,似羽毛拂过双唇。
吻过了,他微笑而平静凝视着她。
克莉丝汀触电似地登时推开,神情略略慌张,尽管这只是一个礼节性的吻。
“你?”
她焦急,脸色苍白,甚至可以说恐惧地环顾四周,像是确定什么人的存在,见热闹的会场没有任何异常才轻舒了口气。
子爵比她高些,轻轻转了下她脑袋。
看什么呢,其实他好奇得很。
她一再拒绝他,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吗?
这未免令人颓丧。
他挽回她的左顾右盼,试探问,“可以吗?”
克莉丝汀花了两秒时间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吻。
对方过于优雅大方,和颜悦色,若克莉丝汀执意拒绝,倒像不解风情的老古板。
克莉丝汀暗暗抿抿唇,结结巴巴说,“没,没什么。”
答非所问。
吻一下没什么,但不可以再吻了。
子爵笑笑,姑且认为是羞涩。
他抚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来到人来人往的舞池中央。一曲轻柔的音乐奏上,旋律很像父亲作乡村小提琴手时常拉的那首。
“我们开始吧?”
克莉丝汀抬头仰望子爵,恍惚之间觉得他碧蓝的眼眸藏有故乡的云,山,海湾。
或情愿或不情愿,他的舞步带动她的舞步,流动的灯光燃烧生命,邀请她共舞,血液随之燃起来了。
——这是父亲死后她从未体验过的。
情到深处,子爵在她耳边低声说,“记得以前我们在乡村集市时,你最喜欢穿裙子伴着你父亲的小提琴跳舞,引来了好多人。”
他当时随年长二十岁的哥哥偶然经过,看了她翩翩起舞的舞姿一眼。
就那一眼,记了十几年。
往事在心间流淌,克莉丝汀神情有些不自然,似被这些话所触动。
她失去父亲的那一年,还同时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嗓音、灵魂、天赋,这样温情的话许久许久没人跟她说过了。
她鼻尖忽然酸酸的,如果导师有子爵一半温柔就好了。她又免不得想起自己那次失败的表白,把失恋的痛苦暂时发泄在舞步中。
子爵随着她的节奏。
或许是暂时的温暖包裹了姑娘单纯的心,她终于露出一笑,似和Raoul的关系冰雪消融,“是啊,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