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禾有些话不想和副官说,徐以秾容不容易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这么不容易跟谁说了?
副官看上去还有些话想说,但柯小禾转身走开了,只听到他在后面微微地叹了口气。
现在对于徐以秾的一切,她很迷茫,既不愿触及也不愿承认。
对徐以秾,她的恨像一层薄雾,在激素的作用下逐渐褪去,留下的只是一片空白和迷茫。
她开始觉得自己对爱和恨都是无心无力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自己都是失败者。
况且,女儿的事,她说服不了自己。
回到帐篷,军医已经等着了,见她回来便说:“今日开始警戒,山民进不来了,你的药我试着采过,但是都没有了。”
说着把中药又换成了之前吃的药丸,与一杯奶白色的液体。
她接过药,蜷缩进了被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忧虑。
到了半夜,她浑身冒着疼热的汗水醒来,仿佛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每一节骨头都在抗议,即使是轻轻撩动身上的床单,也像是刀割一般的疼痛。
柯小禾在黑暗中摸索着起来给自己倒水,碰翻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才想起来这里没有水和火源。
因为徐以秾觉得她会搞破坏,把那些东西都撤走了,在临睡前给她足够的一杯喝了就没了。
口干舌燥的厉害,她想了半天还是准备去找人要点水喝。
磕磕绊绊地走出帐篷,忽然脚底咔嚓一声,低头看到是一枚小石子。
四野荒芜,只有巡逻的士兵成小队走过,此时又一枚小石子凌空投来。
她把目光放远了找,这才看到有个小小身影。
月光下虽然清亮,但那小姑娘穿的是与四周差不多颜色的暗色衣服,柯小禾看的也不是很真切。往前几步,才确定了,的确是给她药草的小姑娘。
她藏身在一片矮且阴暗的灌木后,举起纤细的小手对柯小禾招招呼,似乎是在叫她过去。
柯小禾咬牙忍耐着一阵阵强烈的身体疼痛,向小女孩靠近。她们之间延伸的是一片荒野,只有一道昏黄的警示灯在风中摇曳,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划出了界线。
“别过来,我在发烧……”柯小禾用尽所有的力气咳喘出这句话,刺痛好像是一把刀在她喉间割划,咳出的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滑落。
小女孩原本想要奔来的脚步放慢了,她轻轻地把带来的草药放在了地上,然后对着柯小禾挥了挥手,转身走开了。
柯小禾拿着药草回到了帐篷里,想到还没拿到水,刚撩起门帘就和徐以秾撞了个满怀。
她像纸扎的人一样,被撞的往后倒去,好在徐以秾反应快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
“怎么又发高热了?!”徐以秾的声音中带着异常的紧张,大手覆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柯小禾现在无力和他纠缠,想推又推不开,只能任由着他把自己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
军医没一会就来了,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徐以秾与柯小禾,想上前查看,却被徐以秾喝止住。
“我只是让你按时看着她吃药,这你都做不到?”徐以秾的声音十分严肃,柯小禾还是第一次听到徐以秾这样冲人发火。
“她按时吃了。”军医挺直腰板,脸上挂着坚定,仿佛在挑战徐以秾的威严。
“那这是什么?”徐以秾将那把草药丢到两人面前。
“这是匍匐野莓——”军医刚要解释,便被徐以秾断然打断。
“我知道!”徐以秾粗暴地打断军医的话,“你在学校学的什么,有没有告诉你不能随意中断病患的正规药物治疗?”
“我没有给她断过你的药!”军医辩解,“我每次都是让她吃了你的药片后,半小时再吃中药,我分析过药理并不冲突。”
“柯小禾?”徐以秾对军医的解释不以为然,他的视线转向柯小禾。
柯小禾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弄得慌张,她朦胧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间来回游移,嘴里支吾出一些无法成句的声音,"我,我......"
军医上前坚定的要她作证,“你这五天来每次都是按时吃的药,对不对?”
“呃……”她的声音微弱又犹豫,看着军医的眼神中满是愧疚。
“我……我没吃,我觉得吃的药太多了,就偷偷把药片吐了……”
“你——”军医被她的话气得差点失去理智,转头对徐以秾喊道:“你老婆怎么这样呢?她治疗期间怎么能在医生眼皮子底下把药给丢了呢?!这谁能救她?”
“闭嘴!”徐以秾皱着眉对军医怒道,“你不光是医生,你还是随军医生,伤员心理不堪重负丢弃药物的事你没见过?这点经验没有吗?”
“她是伤员吗,她是你老婆!你带她来干嘛?也不看看这里适合你金屋藏娇吗!”军医也发怒了,“她重症肺结核就算不会传染,那这里适合养病吗!”
“滚!”徐以秾冲他喊道。
军医也生气地拽过草药,冲了他,“这破仗你还打不打,不打我今晚就回家!就你有老婆是不是,我也有!我他妈在这一年了,谁管过我老婆!”
副官走了进来,把装了水的军用水壶放在柯小禾手边,然后将冲动的军医拉出了帐篷,
帐篷里只有两人了,但气氛并没有因此而松动,反而愈加紧张。
徐以秾摘下军帽,微微靠向病床边缘坐了下来。
他单手支撑着头,看上去如同走了一天路的旅人,体力和心力都疲惫至极。
目光深邃地盯着比自己还要虚弱无助的妻子,内心中涌起的沉重如同一波巨浪,把他愈发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出奇地沉静,问道“为什么把药吐了?”
柯小禾原本是极不情愿说话的,但她看着徐以秾整个人似乎元气大伤的样子,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珠,红肿的眼眶中闪烁着无奈。
“我说了,”她绷紧肌肉,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为强硬,“我觉得药吃太多了,再说了中西药不能混在一起吃,这是我们那边的常识。”
徐以秾双手极力地捧住头,一把将所有的头发梳到脑后,露出疲惫却又悲哀的表情。
他叹了一口气,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们那边?”话音未落,他已经无奈地笑了起来。
看着徐以秾脸庞,柯小禾感到他鄙视的目光穿透了自己,而那深深的失望仿佛一种言语无法表达的羞辱,让她觉得格外不适,“不管死活我总是要回去的,不可能一直在这里。”
他回应她的,仅仅是一个词,“回去?”冷笑像是在嘲笑她的无知。
“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这一生,我都不可能让你离开我。”
“神经病,”柯小禾骂道。
“看来我对你真的是太过放任了。从现在开始,我会派人看着你,不许离开这个帐篷。”徐以秾的语调充满了确定与决绝,仿佛在发号施令。
“徐以秾,你不要太过分了!”柯小禾愤怒地嘶吼道。
“到底谁过分?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药是——”徐以秾气的咳嗽了两声,“这个疗程没有吃到就随意中断,下次又要重头开始,你知道人体内循环有多复杂吗?”
“所以你就别再管我了,你说我不能走,我就不走,”柯小禾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漠起来,“病也别再为我治了,反正你现在就是在生我的气对吧,觉得我给你惹了一堆烂事,正好别管我死活了。”
“你知道就好,你的确给我惹了一堆烂事,你这辈子就得在我身边偿还我,明白吗?肺结核而已,要死也得问过我!”徐以秾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帐篷。
柯小禾本想追出去,可刚出门就被两个神情严肃的士兵给拦住了,她只能冲着黑夜中远去的徐以秾背影咒骂。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病弱到极点,没多少力气了,但此时此刻的她却感觉又被激起了新一轮的愤怒。
她怨愤的想着,这个人身边真是一分钟都不能待了!亏她之前还稍微动摇了一下对他的恨意,现在看来,之前不是动摇,而是让她更加坚定!
柯小禾开始收拾行李,随便带几件衣服,这破日子真实一天都不想过了,死吧死吧,反正她病这么重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气血翻涌不停的咳着,士兵走了进来,把药放在了她的手心,强迫她马上服用。
柯小禾看了看他,将药吞下,她开始激烈的咳嗽,并忍不住呕吐出鲜血,士兵被她的反应吓得目瞪口呆。
他们脸色铁青,其中一个士兵转身跑去通知徐以秾,留下的那个人则继续守在屋子内,凝视着柯小禾。
柯小禾呕吐结束后,头仰靠在床头,意识模糊,倒在了床上。
士兵立刻走过来查看她的状况,突然间,头顶遭到一记重击,倒在了柯小禾的脚边。
徐以秾没把士兵的话听完就知道事情不对,当他发现帐篷里只剩下一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士兵的时候,立刻派了一小队人四周去巡查。
按柯小禾的体力根本走不了多远,而且她胆子小不可能往林子里头钻——
副官也考虑到了这点,“夫人不会往雷区去了吧……”
徐以秾几近疯狂的朝着雷区冲了过去,副官眼见拦不住,转头吩咐士兵,“把布雷的叫来!”然后自己也跟了过去。
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似乎天空还有点要下雨的征兆,不远处雷鸣般的声音纵横交错,将原本宁静的夜晚撕裂,一闪一闪的光亮斑斓了黑暗的天空。
原本柯小禾是想进山的,但是越看越害怕就走了一片宽敞的地面,可是越走越不对,这里过于宽敞了,且毫无遮挡,简直是一马平川,而这种地形在军事战略中百分百是会布雷的……
意识到这点她这才低头去细看,可她这点浅薄的军事知识哪里够分辨是不是雷区,而雷又会在哪里。
“小禾。”突如其来的声音冲破柯小禾的呆滞。
柯小禾愣住,视线缓缓从迷茫的黑夜移向源头,落在那双眸子里。身体下意识的倒退了半步,心跳猛然加速,却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出乎意料的惊失。
军靴沉稳地踩在湿软的土地,他一步步朝她走近。修长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孤绝而坚毅,但声线却无比柔和,"小禾,你别动。"
柯小禾咬住自己的嘴唇,倔强不肯张口,但眼底的怂弱、紧张已无法掩饰。
脚下的土地仿佛变成了冰湖,她不敢动弹一下,致使身体开始微微摇晃。
他们紧张的凝视着彼此,她清晰地读出他眼神里的恐惧和无措。
徐以秾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他用力将她拉入怀中,瞬间,她被熟悉的气息包围。
似乎,只有在他的怀抱里,她的世界才会找到安稳。
柯小禾的心开始痛了,她这才明白,她的世界的某个角落早就被徐以秾占满了,这份刻骨铭心的爱,早已深深地嵌入了一根细小的刺,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会让刺再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