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禾对镜梳妆,她在自己的脸上,尽量的涂抹,让她看起来像个正常民国高官夫人那样。
既不显得太过美丽,又不会不修边幅,落地镜里的女人看上去是一位得体的典雅女人,有着恰到好处的为着丈夫脸面的精致,
她靠近了点,镜中人的面色依然是白中带着粉红,只是柯小禾知道,这种只有昂贵胭脂才能营造出的美丽色彩正是肺结核的表现之一。
她拿出手帕,按在嘴边,咳嗽了一阵,吃下双倍止咳药,等平缓下来后才出了门。
因为忘记徐以秾被连降三级的事,她差点找错了办公室。
只好顶着别人怀疑的目光硬说自己想给他一个惊喜,让人家带路。
进了办公室赶紧转身把门给锁了,想了想又把锁给转了回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堆积如山的文件里翻出了那份,正要查看,电话铃猛然响起,她吓的差点失手打翻茶杯。
由于电话铃的声音让她没第一时间听到门外的响动,忽然门推了一下,似是没有打开。
柯小禾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一时间找不到逃路,只得躲在高大的文件柜后,紧紧地贴着冰凉的墙壁,疯狂地规划逃脱路线。
门吱呀地被推开,熟悉的步伐声响起,愈发逼近。
不多时,她的嗓子开始发干发痒,憋到脸通红再也忍不住,“咳咳咳——”
徐以秾猛地将她从文件柜后拽了出来,一只大手习惯般滑过她纤瘦的腰身,毫不费力地将她藏在身后的文件一把夺过。
面对他的横行,柯小禾倔强地昂起头,满脸不屑一顾,好像占据了道德制高点那样,恨不得双手叉腰。
徐以秾看着她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柯小禾?”
“我知道!”
“我以前是这么教你的?”徐以秾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悄悄追寻她手中的小动作。
“哼!”柯小禾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她扬起下巴,挺直腰板,双眼注视着他,沉声道,“国民党反动派,人人得而诛之。”
“你少跟我来这套。”徐以秾的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说完,不急不燥地坐到了书桌的一边,忍住窃笑,LAMY笔随意地敲击着文件,“只有我签了字,文件才有效,知道吗?”
“哼,要杀要剐,来吧。”柯小禾昂起头,坚毅浮现在面颊上,她眼中的他这一刻就是一个血腥的军官,冷酷而无情。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徐以秾轻轻合上文件,朝门边看了一眼。
原本还一脸赴死的柯小禾,半信半疑的往门边踏出半步见徐以秾没有动静,转身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徐以秾无奈地叹气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军校的课她还是听了的,徐以秾在情报课上严肃地教导过他们,拿到重要文件后的首要任务并非全力隐藏,而是全神贯注地阅读、理解,将关键信息刻画在内心,进一步通过动作辅助记忆关键信息。
她回去后第一时间把用手势记下来的信息写到了纸上,她相信接受方一定是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想要的信息的。
当柯小禾把这张纸条交给慕秋的时候,紧张地看着对方的神色。
“做得好!”慕秋在她肩上拍了拍。
简单却有力的赞赏让柯小禾心中一阵激动,犹如引燃了炽热的斗志,莫名的自豪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虽然身体不行,但心情别提多开心了,简直可以说是一扫阴霾。
隔了几天,慕秋又来找她,还带来了两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一个是她这次偷来的信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第二个,徐以秾可能会再次面临降职的处境。
柯小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烈地咳嗽着,慕秋赶紧给她倒水润润。
“这次因为什么?!”柯小禾止住咳嗽,急切地问。
“当然是消息泄露啊,接触到这个消息的人就这么几个,他官职最低,他不背锅谁背锅?”慕秋说。
柯小禾咳完了赶忙问,组织有没有别的任务,趁她还有口气在,一起完成了。
徐以秾今晚回来的果然更晚,而且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柯小禾捂着鼻子偷偷看他的神色,很肯定,这家伙是因为遇到不顺心的事喝多了。
她便开开心心地回房睡觉去了。
有了第一次的实战经验后,后面几次她越来越熟练,简直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慕秋给的反馈也越来越正面,信息次次对,次次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徐以秾也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连累,在调查局的职位都快一撸到底了。
每夜几乎都是醉酒晚归,有一次甚至是副官扶着进的宅门。
柯小禾见到步履不稳的徐以秾,她的心中还是会揪痛一下,可马上她就会让自己心硬一些,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报应!
隔天,无趣地在院子里散步,瞥见庭院里美丽的花亭,满是他的影子,环顾四周后,她捡起花圃里的铁锹,
\"谁稀罕他做的花亭!\"狂砸在花亭上。
费了半天劲终于砸掉了一个小小的角,然后她看着那块裂开的白玉石头,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
扔下铁锹,双手掩面,抑制不住的泣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她曾经在这里是这么幸福,这么甜蜜,可是现在……现在——
“哭什么呢?”徐以秾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悲鸣,柯小禾被吓得从双手间抬起头看望向这个关系微妙的男人,连哭都忘记了。
“哼,”柯小禾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试着让自己显得冷酷,“我不喜欢这些,砸了又怎么样?”咬着牙狠狠地说。
徐以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那你接着忙。”说完,便从柯小禾身边绕开,身后还跟了一排士兵。
哎?柯小禾有段时间没见他身后跟着这么多兵了,自打被调到调查局几乎就成了文职,只有一个副官还跟着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她疑惑起来。
没一会那些士兵搬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子鱼贯而出,柯小禾皱着眉看向他们。
直到那些士兵搬着她的东西出来,她才终于忍不住了,上前询问。
士兵告诉她,长官已经从调查局调回了第二厅,上级考虑到他的工作需要,特地为他分配了一座设施齐全的小洋楼。
“砸完了吗?”徐以秾走出花厅,来到她身边,对着柯小禾的\"杰作\"只是瞟了一眼,然后平静地说,“砸完上车。”
柯小禾瞪着他,一句话说不出,大脑几乎当机,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我不是白砸了?!”
徐以秾只是双手插进兜里从她身边走过,柯小禾还是忍不住,跑上去追着他问:“你到底是升了还是……”
“降。”徐以秾边走边轻松地说,偶尔还会踢开路边的小石子,身上流露出一股莫名的顽皮少年气质,“托你的福,我现在又掉回了中尉,仗全部白打。”
柯小禾忍不住笑出声来,徐以秾侧过头看了看她,却没有说话。
笑声渐止,柯小禾转而开始专注地凝视他冷峻、而又带着一丝笃定的侧脸。
不禁疑惑地问,“你不生气吗?”
徐以秾顿了顿,眼眸中没有波动,“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不是最看重权力吗?!那可是你用军功挣来的啊,说掉就掉,职位一降再降你也不生气?!”她大叫。
柯小禾忽然觉得自己先前提心吊胆的偷文件,让他背锅降职,本以为他会因此气急败坏,可结果似乎是她自己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我是看重,但是这些对我来说又不难,”徐以秾忽然恍然大悟,停下了脚步,转身仔细的看着柯小禾,表情中充满了惊讶:“你不会以为职位和权力对我很重要吧?”
“怎么是我以为,这是你自己说的啊,混蛋!”
“噢?”徐以秾嘴角轻挑,“我说过的话多了,你就记得这一句?”
“你——”
“对了,”徐以秾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对她交待,“以后别去那个办公室了,我换地方了,要电话吗?”
柯小禾气的直咳嗽,挥拳向他打过去,徐以秾一把接住她的拳头,将她手臂反扭到身后,另只手拿出钢笔用嘴咬开笔帽,
“徐以秾你要干什么!咳咳……”
“你用得着的。”说着,将她压在墙壁上,钢笔在她皓白的额头上飞快地写下几个数字。
生怕气不死柯小禾的又加了一句,“你送的笔的确不错。”
当天柯小禾就把慕秋找了出来,两人叽叽咕咕一合计,慕秋倒是没什么,说,反正情报是实打实的,他徐以秾降职也是实打实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地方。
“可他回第二厅了,接着有可能又被调去前线,回来后又有可能升职!”
“别听他扯淡,军功这么好挣的?柯怀思这么多年也只不过才爬到少将,你让他去打呗。”
柯小禾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两人分别的时候,慕秋担心的握着她的手,说:“你印堂都发黑了,快点回去好好休息吧。”
“……”
柯小禾移居到了一个二层的欧式小洋房,这所房子南北通透,自然光充沛地洒入,周围皆是同样气质的洋房,闲杂人等少,空气清新得令人心旷神怡。
她的卧室宽敞典雅,还附带一个华丽露台,轻轻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是一片盎然的纯粹绿色。
柯小禾倚着露台的栏杆,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花香的芬芳,没有柳絮的激扰,只有春风带来的清爽、湿润和温暖。
褪去紧束身形的旗袍,换上轻柔宽大的丝绸睡衣。她趴在柔软的大床上,四肢舒坦地伸展开,身心享受着难得的自在。
仰望着罗马柱上淡雅蔷薇色的纱帐,悬垂的纱帘犹如天边的淡云,柯小禾此时此刻陷入深思,发出灵魂三问:
“他到底看重什么?”
“什么对他才是最重要的!”
“到底怎么他妈的才能让他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