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禾努力的在脑海中搜索着路线,怎么冲回家才是最快最安全的。
她必须要先保证自己和离离的安全才能去救荣宁,否则荣宁的付出将沦为无用功!
身后,原本暴怒的人声在风中忽然变得静寂无声,只有摇曳的树影伴随着她的奔跑。
这肃穆的安静是何等残酷,她紧盯前方,不敢回望,也无暇琢磨,她害怕一回眸,或是片刻迟疑,都足以刺痛她的心,让她无法再动一步。
当她与离离跌跌撞撞的到了胡同口时忽然被一个黑影拦住,下意识地摇晃手臂试图抵抗,却见拉住自己的是徐以秾的副官。
“夫人!”副官带着微颤的声音叫道。
柯小禾这才哇的一下大哭起来。她握住副官的手臂,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恐慌和无力都通过这个动作传递给他,“荣宁,去救荣宁!他——”
“长官让我来接您和小姐去军营。”副官的声音像是铁打,毫无商量余地地打断了她,将她们推入了车内。
车子转弯驶进一条小道,柯小禾发现副官似乎知道那些路线是完全没有暴动人群出现的。她望着副官沉稳的眼神,瞳孔中透出的事先规划和深思熟虑让她感到讶然。
非常顺利的,车子拐进了先农坛的军营。
车门被徐以秾打开,离离先跳了下去,叫着:“爸爸!”
徐以秾抱起她,然后自车内扶出脸色苍白的柯小禾。
“荣宁!你快去救他!他在西单!”柯小禾反推开徐以秾。
离离也哭叫道:“爸爸,救救荣宁哥哥!”
冷光瞬间笼罩了徐以秾的眼底,他将离离放下,一言不发。
“爸爸……”离离的瞳孔反射出徐以秾冷酷的面庞,她的声音开始微弱,“救……救荣宁哥哥……”
“把小姐带进去。”徐以秾只是扫了一眼身边的副官。
“去救荣宁啊!你听到了吗!”柯小禾再也忍不住开始发疯一样的大喊着。
徐以秾抬静静地站立着,手挥了挥,身侧的士兵瞬间整装待命,他们如冰山般的冷硬,注视着眼前混乱的柯小禾。
“快让他们出发啊!就在西单西单!你聋了吗?!徐以秾!”柯小禾的心因为徐以秾的回应陷入了深渊,她发现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点儿要开口下达命令的迹象。
“他们在暴动啊!你不是要镇压的吗?”柯小禾逼着自己冷静一下,她想也许自己的丈夫在盘算什么,布局什么吧。
可是……
可是——荣宁撑不住的,他会死的。
“还没到时候,”徐以秾的回答让柯小禾稍微升起一些的希望猛然坍塌。
她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猛地转身看到先农坛外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徐以秾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柯小禾上前,恨恨地打落了他手中的烟,怒道:“再等下去荣宁就死了啊!”
她注视着徐以秾的脸,在她说出‘荣宁会死’这四个字后,她战栗地后退了一步。
因为她发现,在那个瞬间,徐以秾的眼中根本没有丝毫的波动。
曾经的言语影像在脑海中翻滚,徐以秾曾说他们都是棋子,不用考虑他们的感受,那么荣宁也是他的棋子,离离也是棋子,她呢……
柯小禾硬是挤出一个歪扭的笑容,她设想的是,只要她乖巧些,撒娇讨好些,就像之前幻想的那样,这么深爱她的他,应该会顺从她的请求吧。
吞下干涩的口水,按住砰砰跳动的心,她走近徐以秾,按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露出无助的神情,哀婉的声音燃情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以秾……求你了,救救荣宁,只要派一个小队就好了……可以吗……”
徐以秾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叹了口气,依然是那句话:“还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柯小禾快要压不住怒火,声音嘶哑。
有士兵跑来报告,说暴动人群沿西单北大街、西长安街一路向东去了。
徐以秾声音平淡:“等东单、前门、天桥。”
柯小禾大口呼吸着,胸脯剧烈起伏,她忽然升出一种绝望和被羞辱的感觉。
徐以秾对荣宁的生死无动于衷,而她的哀求在他心中微不足道,一切的承诺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无力。
记忆里那些甜言蜜语在此刻变得荒谬。
她忽然转身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跑去,一路上的士兵纷纷向她敬礼,给她让开了一条路。在她转身之后,徐以秾冷冷地将烟蒂扔在了地上。
柯小禾冲进办公室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张口,听筒就被夺下挂了回去。
“找叶五吗?”徐以秾的质问就像针刺入耳朵。
“和你无关!”柯小禾怒火中烧地打开他的手,想再次夺回电话。
徐以秾将电话一把拽过,警告道:“全城已经戒严,如果叶五敢带人出来,军警绝不会手软,你要考虑清楚。”说完便把电话放下,直直地看着柯小禾,等着她的反应。
“你……”柯小禾看着他,似乎像是第一次看清他的面目。她用她所有的目力,试图清晰地细读他的心思,试图洞察他的内心。
军帽下的那双眼平日看只觉得越来越深沉但还是盛满了对自己的爱意,可今日就在刚才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酷不通人情的冰冷底色。
她又想试试,用自己的疼痛和哭泣换取他的柔情,她走近一步,抬头看着他,带着最后的希望,“那条路几乎没人去,你派一小队兵就可以救他的。”
徐以秾叹口气,微微一笑,温言安慰她:“他们不可能留在那里这么久,小禾——”
柯小禾大叫起来,冲着徐以秾又打又踢,徐以秾单手箍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她的打闹。
等她累了,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身怀六甲,她停了手,无力地摸了摸肚子,然后难过地哭泣起来。
“你做事总是这样,不理智不考虑后果。”徐以秾将她领到椅子旁,让她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泪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长官!”副官推开门报告,“暴动人群已经到央大街,他们打砸了沿路商铺还有总会,天桥部和花市部也参加了,他们把——遗像拖出来当街砸毁,另有一小队人去了铁山寺方向。”
副官停了停说:“——一直电话来,要求出兵维持秩序。”
“回告他们,工会系在部指导之下之机关,不便用武力加以干涉。”徐以秾说得轻描淡写。
副官点头:“是!”
柯小禾哭着看向他,颤声说道:“我不明白……”
徐以秾眼神中充满了对她的爱怜,他尝试伸出手,想要在她湿润的脸颊上留下安慰的触感,但她敏感地避开了他的手。
他稍稍叹了口气,并整理了一下衣袖,对柯小禾说:“休息一会儿,等一切都平息下来,他会把你送回去。”
徐以秾走出门去,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柯小禾匆匆跟上,却被副官礼貌地挡住。她无奈地回到房间,郁结在心的情绪化成目光,一直无言地盯着电话。
可是她怎么坐的住,几次已经拿起了听筒,但是想到徐以秾的话又只能乖乖挂了电话。
终于,深夜的静谧中,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副官站在门边,低声的呼唤:“夫人……”
柯小禾疲惫地放开抓着头发的双手,她茫然地抬起脸看向门口,那边微弱的光线像是希望的曙光突然照亮了她焦色的双眼。
“荣宁呢!找到他了没?!”柯小禾焦急地上前抓住副官的军装。
副官撇开视线,双眸满是悲痛,他不敢面对柯小禾疾刀般的眼神。
柯小禾的心迅速地沉沦下去,寒气从心底疾冲而上,让她战栗不已。
“夫人,我先送您回去——”
“他人呢?”
“长官他——”
“我又不是问他!”柯小禾愤怒地吼出声,“我说的是荣宁,荣宁人呢?!”
副官只得告诉她荣宁在营外,柯小禾冲出房间,不顾身子已经沉重,她跌撞似的冲向那边。
那些倒下的身影穿着相同的军服,但荣宁啊,那个少年,她怎能忘记。
柯小禾摊在荣宁被鲜血湿滑了的衣襟上,泣声颤抖着呼唤他的名字,她无法置信,那个总是笑脸绽放、满怀豪情的少年就这样永远地沉寂了。
不可能的。
“咳……”一个微弱得几乎无法觉察的声音从荣宁的喉头滑出。
她抽泣着从地上抬起身,满面泪痕注视着依然双眼紧闭的荣宁。
副官也赶忙上前来查看,他灰暗的双眸中忽然闪出希望的火花,他转向柯小禾,“他还活着!”
“送……送……”柯小禾声音断断续续,泣音强压在喉头。
今晚的协和医院比白天最繁忙的时间还要忙碌数倍。不断有医护工作人员奔忙穿梭,推着病床来来回回,即使走廊本是宽敞,此刻也挤得水泄不通。
柯小禾拦住一位护士,但四面八方全是伤员,他们哪有空去优先关注新送来的荣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