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胡同的弯道,她便看见徐以秾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
车前灯下一面车牌,冰冷的蓝底铁牌上,印有国民党的标志,旁边则是标明部门身份的三位数字。
柯小禾走上前查看,副官不在,她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胡同。
走进宅门,徐以秾已经回来了,两人看到对方,柯小禾先是一愣,问道:“你怎么这个点回来?”
“有份文件我落下了,今天要用。”说着徐以秾抬手,手里正拿着一份。
柯小禾点点头,脱下外套挂好,便被徐以秾拥入怀中,周身的寒冷立刻被驱散。
“好想一直把你带在身边。”低沉缠绵的嗓音落在她的耳边。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太过僵硬,如果这是一部谍战片,她可能在五分钟内就会暴露身份丧命了。
“咳咳……”她咳了两声,侧头看着身后说:“晚上回来吃饭吗?”
徐以秾笑着在她耳边亲了亲,轻声说,“我哪次不是回来吃晚饭的?”
“哪有出去应酬不吃饭的,就知道吃自家的。”说实话,柯小禾并不喜欢每天要准备着饭菜等丈夫回来,哪怕那些菜根本不需要她来做。
“应酬哪有吃饭的,全是喝酒。”他轻轻捧起她的手亲吻,然后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柯小禾踮脚环住他的脖子,问,“我做点宵夜?”
“你还会做宵夜?”徐以秾故作疑惑的表情显然刺激到了柯小禾。
她吵着这就要出去买材料,让徐以秾好好看看什么叫进步新女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去得了游行入得了厂房,顾得了老小赚得了家用。
“你这是新女性还是新女仆……”徐以秾将她紧紧抱在身前,“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加上怀孕,最好什么都别做,等身体恢复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拦着,好吗?”
这番话一点可挑的错都没有。
这并不是柯小禾期盼的生活。但她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步步地选择的,没有人逼她,她也不能抱怨谁。
大钟已经敲过了十点,徐以秾的晚归对于柯小禾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然而,今天她的心却像小鼓一样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她总觉得遗漏了什么,有哪里不对。
厂房、血迹、弹壳、吴云、车子……
为什么吴云会出现在那里,似乎是专门在等她一样。厂房里的血迹,柯小禾能猜到一些,只是她不愿意往深处去想,毕竟是她自己要借的兵。
徐以秾在暴风雪中离开晚宴的酒楼,上了副官驾驶的轿车。
坐进车里后,副官向他报告:“警备部来消息,人都抓到了。”
在后座上的徐以秾,轻轻地应了一声。黑暗从车窗漫进来,军帽下,大部分面容都隐藏在影子中,只露出嘴角,冷凌凌的像要冻结空气。
看守室内,冷峻肃杀。
摇晃的吊灯下,站着十几个透出疲惫和血痕的人,他们的身影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瘦长。
徐以秾背着手,走到一个年纪轻轻,穿着破旧皮鞋的人面前,“吴先生。”
吴云的目光直视徐以秾,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妥协或退缩。
敲过十二点,徐以秾才踏入家门,他看见柯小禾仍然坐在桌边,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早已经冷透的食物。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暖意,快步向她走去。
柯小禾听到脚步声立刻站起来,微笑着接过他的大衣,角落里悄悄将衣服轻轻贴近鼻尖,上面有烟草和酒混合的气息,还好,并没有预想中的火药味道。
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坐在桌边吃起宵夜的徐以秾,柯小禾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毕竟两人如此亲密,她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疑神疑鬼。
何况,徐以秾这么爱自己,只要她撒个娇,无论什么,他都会答应的吧。
“怎么这么晚回来啊?”柯小禾甜甜的笑着。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徐以秾几口吃完,然后将她揽进怀中,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我……”柯小禾话都停在了唇边,看着疲惫刻在眼中的徐以秾,她说不出口了。
“怎么了?今天一天都吞吞吐吐的,有什么想问我吗?”徐以秾倒是比她大方的多。
柯小禾根本不敢问,万一什么事都没有,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坏了,徐以秾什么时候成蛇了……柯小禾赶紧摇头。
徐以秾被她紧张的样子逗乐,忍不住笑出声来。
经过一晚的辗转反侧,柯小禾被噩梦惊醒,猛然坐起来。天色已经微亮,而床边,徐以秾的身影却早已消失。
她在家里越想越不对,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赶到厂房。
想着既然昨天吴云会在那边收拾东西,如果他没事的话今天应该还会去收拾才对!
纺织厂与昨日并无二致,她推门进去,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吴云!”
声音在空荡的厂房中回响,身边大大小小的机器就像一排排张开大嘴的怪兽,那么吓人。以前,她从未感觉过自己花大价钱引进的现代化产业设备是如此让人害怕。
她赶紧跑向最高处的工厂办公室,推开门发现吴云居然真的在里面。
吴云对她突然的出现显得有些惊讶,他合上抽屉,“夫人?您……来了?”
“你没事吧!”柯小禾一着急就咳起来。
吴云搓着双手,到处看,却发现整个屋子连热水都没有,只好先回答:“我没事。”
柯小禾按着胸口,这阵咳嗽咳得肋骨都疼了起来,“那……咳咳……就好。”
“夫人,您是……特地来找我的吗?”吴云的眼中有些湿润。
“嗯,”柯小禾艰难地点头。
她将吴云拉到一边,冰冷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吴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你快点走吧,我总觉得我丈夫有点怪,虽然他说他是军人不管抓人的事,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柯小禾又拿起支票本,“够不够,我再开点给你。”
“不用了,夫人。”吴云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些许鼻音,他红着眼睛道,“不用了,我回小县城也兑不了这种支票的。”
“出国呀!呆这里干嘛!”柯小禾对他说。
然而,吴云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走,这里有我的兄弟姐妹,我不走。”
“好吧!”柯小禾也没办法劝,她咳得几乎快喘不过气,一只手扶住墙,身子都开始无法站稳。
吴云着急地上去扶着,大声说道:“夫人您快回去吧,这里空气湿冷,你还怀着孕。”
柯小禾大口呼吸着,咳嗽一阵停一阵急,额头浸出了密密的汗珠,她拿出雪白的手帕擦去了,点点头说:“记得,快走吧。”
“我还有点东西在这里,我收拾完就走,您先回去。”吴云将她送到门边。
柯小禾一步三回头,踏出厂门那一刻,她转身望向高处的办公室。吴云的身影正站在门边,挺直、坚定,如一棵矗立在深渊边的树。
办公室的门被缓缓关上,此刻,另一侧门被打开,徐以秾从中走出。
他的步态冷硬,面无表情。
“夫人应该不会再找我了,你果然料的很准。”吴云看着徐以秾,紧皱的眉头深藏着复杂的感情,那是对权利威逼的妥协。
“小禾单纯,”徐以秾点燃指间的香烟,他深吸一口,阴沉的目光凝视着吴云,“你是**人不该也这么单纯。”
“夫人对我很好,党派是党派,人性是人性,你不也是吗?我只希望你信守诺言。”吴云的回应充满了刚毅的斗志。
徐以秾回以点点头,将香烟掐灭,并没有如往常那样丢在地上踩灭,而是收进大衣口袋。
他对吴云说:“放心。”
飘摇不定的枯叶,在大风中不知何时会被吹落。
走在路上的柯小禾气息急促且无力,回过头,看见军用车载着一群被士兵拘禁的人驶过,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些无助之中的绝望。
忽然,她猛烈的咳了起来,咳的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撑地,肩膀疼痛的颤抖。
路人担心的询问,柯小禾用尽全身力气撑住身体,身体的痛苦让她面部扭曲,血从口中涌出,鲜艳的红色在手帕上形成美丽而可悲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