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禾打扮好,走到宅门口的时候忽然改了主意。
她看到门口那个车夫,小愣头青一个,是不是应该让他明白世道险恶,还是去教书比较好?
年轻的车夫没有像别人一样在墙角晒太阳,他捧着一本小册子坐在那认真的看着,听到一声口哨,马上抬头寻找,见柯小禾正倚在门边朝他招手。
他立刻将书揣进棉袄,跑了过去。
“夫——”人还没叫出口,就被拽了进去。
大门在身后关上,他被拽得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一脸流氓气的柯小禾。
“夫人,您要干嘛!”
“干嘛,”柯小禾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应该我问你吧!老实交代你到底对我丈夫有什么想法!”
柯小禾看着震惊、恐慌、毅然决然的表情轮番出现在这张白皙稚嫩的面庞上,她真的觉得精彩极了。
“夫人,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年轻人的双眼清亮透出坚毅的神采。
“我早知道你的身份了,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别让我把你带去军部严刑逼供,我告诉你,对付你这种人有的是手段。”柯小禾奸笑着靠近地上的年轻人。
年轻人想逃,可刚起身就被柯小禾绊倒,手臂也被反扭,整个人被制的服服帖帖。
他叫起来,“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你有本事就把我杀了!”
徐以秾这个时候从两人身边走过,看着这个情境,问道,“搜身了吗?”
柯小禾点头,“什么都没有。”
然后徐以秾只摇摇头,说了句,“别玩的太过。”
柯小禾一手反扭车夫,一手不耐烦的摆手道:“去去去,和你没关系。”
徐以秾走后,柯小禾才将车夫翻转过来,掏出他那本小书,是陈望道翻译的《**宣言》,“你这本书要是被我丈夫看到,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车夫重重的哼了一声,“接受新思想,向往光明有什么错!”
“你除了嘴硬还有什么本事?”柯小禾放开他,“还好是碰到我,要是别人你早被抓了!”
车夫看着她依然不说话,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小同志你这样我很不好办呀。”柯小禾点他。
车夫开始狐疑,他看看柯小禾,又将眼神转过去。
“喂!咱们是一边的知道吗?”柯小禾干脆挑明了。
“什么一边的,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柯小禾觉得他一根筋的厉害了,干脆直说,“你不是**的吗?我——”
“你也是?”年轻人忽然转头问,接着不屑地嘲笑道,“你这种女人怎么可能是!”
“我还真不是……不过,”柯小禾得意地对他说,“我比你根正苗红的多,我是少先队员再到团员,你呢?半路出家的吧。”
这句话倒是真把车夫给镇住了,他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奇怪地问,“你是从苏联来的?”
“那倒不是,”柯小禾想了想,话题不能扯太远,“不是,反正你要知道我肯定不会害你。”
“我知道,你肯定还不会相信我,但是我说一件事吧,”柯小禾拿出了自己在电车公司的股份书,以及工厂学校的办理证件,全部摊开在他的眼前,“这些都是我做的,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就算我不是党员,那我也是你们得团结的力量吧。”
车夫这个脑子倒是转的很快,一旦理顺了这条思路,他马上点头,还换成了赞赏的眼光,赞道,“原来是夫人做的,我们都以为是哪位民族资本家,不过你们都有软弱性,哪边强势往哪边倒——”
“住嘴!”柯小禾觉得他有唐僧的潜质,“从现在开始,你别打我丈夫的主意了,他那边是真的危险,你就安安分分地潜伏在人力车夫这块明白吗,我们两里应外合。”
车夫听得非常认真,甚至想拿笔记本记录点什么,可是等到柯小禾问他一点人力车团体的内部问题,并想让他去引导一些方向的时候,这位年轻人却一问三不知。
“你潜伏多久了?”柯小禾奇怪。
“大半年吧。”
“那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柯小禾搞不懂,叶五把旗人车夫那块摸的透透的,旗人的车夫大多都肯去工厂,子女也送了学校。
“因为我得拉车啊,太穷了,不拉没饭吃……跟我一起的还有位同志,原本我们在一起,后来他为了不抢我生意去了东城。”
“……”
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样吧,我知道组织这会挺难的,我每月都给你钱,你只管去做工作好吗?”柯小禾说完给了他一笔生活费。
柯小禾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这位名叫吴云的车夫,他听完感慨没想到你们这些资本家里居然还有这么良心的。
吴云真的没想到这位军官夫人肯出钱就只是为了给车夫们解决后顾之忧,办厂是让他们转行,办学校是让穷苦孩子能读书。
而不是如那些商人资本家一样,是为了赚钱。
但是,这位一颗火热心有着坚定崇高思想的正直年轻人也想不到,柯小禾最终还是为了钱。
她的厂是为了车夫转型后,把市场全部让给电车,可能其中目的最纯粹的就是学校。
事实证明,只要后顾之忧解决了,人的办事能力就会直线上升。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吴云的工作已经取得了非常好的进展。
也得益于他长达半年的融入,车夫们早已将他视为自己人,加上他的思想工作做得出色,被说动的人还真不少。
柯小禾再出门的时候发现墙根下的车夫的确少了一些,特别学校,送来的孩子越来越多,老师是真的不够用了。
又开两个幼儿园后,岗位空缺出了快一百个。
柯小禾开始在报纸上招聘老师和后勤人员,职位空缺很多,而正好有许多留洋归来的大学生和贫苦但有学识的女学生因缺少工作机会而在街头抗议,她的招聘又为北平政府减轻了压力。
她也悄默默的开始在每一个提案后写上自己的名字,凭什么不行呢?她不管别人想什么,反正名字就一定要写自己的。
这个月又投了最大的百货商店,然后延伸到进货渠道,她知道哪个国家的东西好,分批进就是了,进了货不怕卖不掉,这个时候虽然有钱人少,可他们的钱都是真金白银的。
别家可能还会被海关使绊子,她肯定不会的,海关就差姓徐了。
元旦之后,□□发表了《以气节廉耻为立国之本》的文章,之后几天那些如雷贯耳的名人在《中央日报》上打起了嘴仗。
柯小禾拢着双手,腻在徐以秾身边套着情报,徐以秾放下杯子,知无不答。
问到后面柯小禾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你就不怕我出去乱说?”
“这些对战局没有影响,又不是用兵布阵,你就算放出去也只是个小道消息。”徐以秾知道自己妻子最近又投资了先前打过交道的两家报馆。
“噢,那你们准备先打谁?”
“这不能说。”徐以秾笑了,“只能告诉你,肯定会打。”
“这谁不知道嘛!”柯小禾噘着嘴,“我要的是独家新闻啊,那种发出去我的报馆立马身价倍增!有信服力,之后我还指着报纸给我发股票信息呢!”
徐以秾靠在椅子上,思索片刻后说道,“南京那边准备任命少帅为全国陆海空军副总司令,消息还没放。”
“真哒?!”柯小禾双眼放光,“上次就听你说他是参战的,怎么现在才任命?”
“因为阎锡山冯玉祥先送了个副总司令的头衔,那南京也要送了,上次只是松了口,并没有确定。”徐以秾解释道。
说起少帅,柯小禾想,很久都没柯怀思的消息了,她倒是不担心,毕竟最近状态好得不得了,想来柯怀思应该也没事。
徐以秾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安抚道:“不用担心,长官本就是少帅旧部,现在的情势,少帅应该已经被说动了,长官回来肯定会有嘉奖。”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她总觉得徐以秾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有些怪异。
“你不开心吗?”柯小禾问。
徐以秾忽然抬起头,眼光扫过室中的镜子,看了一会自己的影像,随即笑了起来,说道:“怎么会,长官受到嘉奖,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开心。”
“可你上次说,你们已经是两个系统而且……”
徐以秾起身,用吻堵住了她的话,一个交缠深吻之后,柯小禾便把接下来的话给忘了,她喘息着躺在徐以秾的怀里,促狭道:“为什么最近你都不碰我了,是养了外室?”
“因为你身体还没好。”
“不是检查下来没什么吗。”柯小禾好奇地问道。
“你上次吃了堕胎药,这几个月月经都没有正常,就算是在体外也有一定的几率,到时候万一再……”徐以秾话说到一半,他用手抚着柯小禾的披散在肩头的秀发,温柔地说,“再忍忍,等你身体调节好了,就算有差池,补救起来也不至于太伤。”
“噢,——”
柯小禾的目光随着身边男人的身影转动,她有时会想,这个年代真的会有身在高位的军官,因为自己妻子没有理由的不想怀孕就放弃传宗接代的念头吗?
她想的太入神,以至于没有听到徐以秾之后说的话。
“在想什么?”徐以秾轻声唤她。
“没……”柯小禾愣了一下。
“那说定了吗?”
“嗯。”柯小禾点头,并感激地看着徐以秾。
晚上五六点的时候,徐以秾回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居家宽松棉服的柯小禾正在花园的凉亭里逗弄着小鸟,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夫人准备这样去赴宴?”徐以秾问道。
“赴宴?”柯小禾被问懵了。
“早上不是说了吗,今晚我们第一军的几个参谋和师长都要参加宴会,总指挥也到。”徐以秾说着走到自己改建的凉亭下,帮柯小禾捧了鸟食,等在一边。
“啊?!有这事吗?”柯小禾最近一直忙于赚钱投资,今天好不容易休一天,一点都不想出去。
她抱怨道:“干嘛要我去啊,你就不怕我偷听到什么给你发出去?”
“能在宴会上说的还怕你发出去?可能就是知道你办了报馆,光邀你过去不好,才要求全部都携夫人参加。”
“他们怎么知道?!”柯小禾双眼放光。
“夫人最近风头无两,说起创办实业支持民生的社会女性,柯小禾三个字可绕不过去。”徐以秾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也是与有荣焉啊。”
话都抬到这份儿上了,柯小禾无论如何都要去了,不光去还得漂漂亮亮的去!
她翻出徐以秾送的蕾丝黑色紧身旗袍,画了个浓艳的妆,特别是双唇,小巧饱满光泽感十足,就像夏日刚摘下来的樱桃。
眼眉不似民国时如此细弯,她勾勒出生命力十足的野生眉,上挑的眼线更加凸显她的魅力。
扫了一层腮红从鼻梁滑过,为了增加俏皮感,她还在脸颊与鼻翼处画了几个小雀斑,用做作的天真消解了一部分凌厉与性感。
出来的时候把徐以秾都看楞了,他将烟熄灭,上前搂住柯小禾的腰肢,将人拖进怀里,大衣适时披到肩头。
凑到她的耳边说:“我以前只觉得你的想法有些超前,现在居然妆容也让我理解不了。”
“好看吗?”
徐以秾认真地观察着她的妆容,就像在欣赏一幅画卷,最后点头回答:“好看。”
晚宴又是在六国饭店,柯小禾踏着厚实的波斯地毯,走到正厅,大概是为了招待这帮军官,饭店撤去了巨大的风景油画,挂上了一副有着战争场景的画,柯小禾抬头望去,看到的是血肉横飞。
还没到时间,但是宾客已经到的差不多,柯小禾一眼望去都是比较年轻的军官带着自己的太太,他们目光炯炯有神,意气风发。
环顾四周,虽然身处满是年轻俊朗军人的环境中,柯小禾还是骄傲地发现她的徐以秾是其中最亮眼的那个。
“笑什么?”徐以秾将她揽到怀中,双手紧紧地抱着她,根本不在乎周围同僚的目光。
来往有人攀谈几句,他也是不松手,好像不是柯小禾是随他来,而是他是随着柯小禾来赴宴的。
七点之后,晚宴终于开始,长长餐桌上盛放着精美的菜肴,餐具闪闪发光。
柯小禾也不认识那些人,点到她,她就和其他夫人一样站起来礼貌性的笑笑。
但是这种场合正中她的下怀,本质上有一颗商人心的柯小禾,怎么可能不去混个风生水起呢。
才吃没多久,她就与身边好几位夫人聊了起来,且越说越来劲,直接让徐以秾和几位军官给太太团们让出了位置。
真如徐以秾所说,这段时间她的确是有了点名气,那些太太都对她很有兴趣,夸她生意做的好,有头脑,不像她们就知道打麻将逛街,吃吃喝喝。
这种话谁当真谁傻子,自然不能顺着说下去。柯小禾搭了没两句就摸准了其中两位太太对自己有用,剩下那些都没有太大的用处,于是谈话也就有了侧重点。
她们说到一半,忽然身边站了一位美丽的中年女子,柯小禾与其他太太马上起身,寒暄了几句后才各自坐下。
刚坐下就有人笑,柯小禾这才知道刚才走过来的是第一军总指挥韩福渠的小妾纪甘清。
“美不美?”
“说坠子书的,能言善道的,他就带在身边了,有样学样的也弄了个夫人外交。”
又有某位太太小声笑道,“蒋夫人是英文外交,她是河南话外交。”
说得一圈子人都低声笑了起来,柯小禾听了个大概,也跟着笑了两句。
转头看到徐以秾正站在那边与几个年长军官一起不知道说什么,看到其中一位拍了他的肩膀,又指了指柯小禾处。
一段时间的交谈后,进入正式用餐环节,徐以秾坐回了她的身边,柯小禾马上就问刚才是不是说她了。
徐以秾低声咳了几下,凑到柯小禾耳边说:“他说我家风不严,让你穿成这样,以后不好管。”
“神经病!”柯小禾冲了三个字,又问,“你怎么说的?”
“我总不能因为几句话驳了总指挥的面子吧。”
“嘁!你就应该骂他关你屁事!”柯小禾翻他个白眼,气呼呼的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宴会热烈地进行着,悠扬的音乐,笑声与交谈声混杂在一起,泛着光的酒杯举起又放下。
然而桌旁的徐以秾目光淡然,脸上挂着随意的笑容,他的右手稳稳地搁在桌面上,左手不动声色的滑到桌下,将柯小禾的椅子拖了回来,靠得比原先更近了。
他的手在拖回椅子后,悄然滑向柯小禾的膝盖,地点之公开,动作之秘密,巨大的冲击让柯小禾忘记了呼吸。
“尝尝这个。”徐以秾沉稳地拿了块蛋糕递到她的嘴边。
桌下的手指在旗袍的褶皱间游弋,带着温热,动作细微又肆意,在某种程度上这就是一种公然的挑逗。
尽管外界的嘈杂声仍然存在,但在柯小禾的耳边,只能听见自己火热的心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因为他的触摸而沸腾了起来。
他的手指从她的腿侧滑到她的内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徐以秾又被那个姓韩的叫了过去,柯小禾气的咬牙切齿偷偷对着看向这边的徐以秾比了个中指!
直到宴会散场,她这口恶气还没消。
“滚远点!”柯小禾拉紧大衣,抬腿冲徐以秾踢了过去。
夸张的动作引起周围人的侧目,甚至有些年轻军官打了口哨,更加坐实了徐以秾对妻子家风不严这么个笑话。
回家的路上,车厢中的气氛异常凝重。
她紧闭着嘴唇,不是怪他不为自己说话,也不是把自己撩拨起来却一点都没有灭火的意思。
而是,她知道了,他们的队伍即将要启程的事。
到家后,徐以秾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哄道:“乖,最近我都很忙,可能没空回来,你要是有任何不舒服直接去医院,我同学会帮你诊疗的。”
“知道吗?”见她不说话,徐以秾又问了一遍,并且把身子凑过去,与她一起坐在床边。
柯小禾把头转向里面,就是不理人。
“你也听到了,现在已经是战备状态,接到命令我就要出发的,所以——”
柯小禾转过身,徐以秾看到她湿润的眼眶。
他瞬间明白,刚才的话可能触动了她对先前战情误传的记忆。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为了曾经无意间的伤害向她道歉。
虽然这次与反蒋联军的战争规模很大,但就危险程度而言,其实还不及之前剿匪的难度大,况且他在嫡系第一军团,据守在黄河南岸,阻晋军南下,理论上来说是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但战事变幻莫测,他始终不能百分百保证。
泪水打湿了他的手,“我保证……”
柯小禾抬头,泪眼朦胧,“你保证没事吗?”
“我保证每周都会给你电话。”他紧握着她的手说。
“就不能每天吗?”可是柯小禾的眼里却带着渴求。
徐以秾轻笑,摇头道,“老实说,这可能做不到……”
“现在又没打仗,为什么现在就要走啊。”柯小禾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似乎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力的悲伤。
之前听到要打仗,她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仿佛这是一件离的很远的事,今晚她才确切的知道徐以秾又要离开了,好好的打什么仗啊,好好的当什么参谋啊!
“我告诉你徐以秾,”柯小禾抽噎着,几乎要崩溃,她扶住床栏,一只手颤抖着指向他,“这次我不会为你守节的,不管消息真假,只要有人说你死了,我立马改嫁!”
徐以秾看着她的哭花了脸,反而忍不住笑了。
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耳语道:“随你嫁吧,反正大不了,我再把你抢回来。”话语中满是疼爱和无怨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