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禾皱了皱眉头,闭起眼睛又睁开,双眼依然有些模糊。
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心,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没发烧,检查结果也没什么异常,大概只是排斥反应,毕竟那些药成分复杂且不安全。”
“我知道了。”徐以秾说着,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然后坐在床边。
“没什么我先走了。”那位医生走到徐以秾身边,轻轻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然后转身离开了病房。
柯小禾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她睁开眼睛,看到徐以秾就坐在她的身边,注视着她。
她有点畏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徐以秾似乎也在斟酌着用词,他将她的刘海别到耳后,轻声说:“你好好休息,先不要乱动。”
“不关荣宁的事。”柯小禾反应过来,既然她被送到了医院,而徐以秾也在这里,那荣宁一定说出了全部。
徐以秾深吸一口气,忍住怒气道,“你再睡会。”
“你别为难他,是我让他去给我拿药的。”柯小禾继续说着,丝毫没有发现徐以秾神色已经变了。
“我知道。”徐以秾的声音有些发紧。
忽然病房的门被打开,叶五把荣宁拖了进来,丢在床边。跟在两人后的护士劝阻不及。
徐以秾冷冷地看了一眼跪着的荣宁,问叶五,“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气,崩了他我也没二话,”叶五说,“只是这事应该让小禾知道,不然之后也瞒不住。”
叶五又说,“你说怎么就怎么,我叶五绝不找后账。”
崩了?柯小禾不理解,这是她找荣宁做事,为什么要杀荣宁?
再说就这点小事,至于的吗?
“和他无关啊,是我让他去拿药的。”柯小禾着急着起身。
徐以秾冷着脸不理任何人,下官从门外进来,不由分说的抓起荣宁向外拖去。
叶五果然如他所说一言不发。
柯小禾急忙跳下床来,身着病服的她从另一边抓住荣宁,叫道:“放了他!”
荣宁赶紧劝道:“少夫人您快躺回去!”
“你闭嘴!”柯小禾冲他喊,使劲把他从下官的手里夺回来,藏到身后,对徐以秾道,“不管他的事。”
“拉出去。”徐以秾并不理睬柯小禾的求告,冷漠地命令。
下官应命,“是!”然后一把抓过荣宁,柯小禾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他被拖离。
柯小禾突然感到自己的无助和无能。她似乎无法保护任何人,反而是个大大的累赘。
眼看着他人为了她而陷入危险,她心头一阵颓然。
她拔掉手上的针管,血液飙出一条直线洒在雪白的棉被上。
随后,她将吊水瓶敲在床头柜上,玻璃破片在手中,她决绝地顶在了自己的动脉上。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呆住了。
荣宁挣脱下官的控制,跑到柯小禾身边,苦苦哀求:“少夫人,您不用这样。是我不对,为我这条贱命不值的啊!”
“闭嘴!这不是你的事!”柯小禾发了疯一样的喊道。
而徐以秾是这个房间里唯一没有惊慌的人,他大步走向柯小禾,
她刚想开口威胁几句,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住了她的手腕。
随着徐以秾施加的压力,柯小禾的手腕几乎要断裂,她不得不松开握着玻璃碎片的手,碎片从指尖滑落。
徐以秾紧紧抓住柯小禾的手腕,他的脸色变得阴沉,眼中闪烁着怒火。
声音充满了愤怒和失望,仿佛一把寒冷的刀子刺入柯小禾的心里。
“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能瞒着我去堕胎?现在又为了他用自己的命来威胁我。”
“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柯小禾被吼的有点发怵,她强昂着头辩解,“我不想怀孕而已,有错吗?身体是我的啊,我就是不想生孩子怎么了?”
徐以秾把眼神转向窗外的天空,试图压制内心的暴躁。他的心脏在狂跳,难以平复的情绪让他感到无法言喻的痛苦。
他无法理解柯小禾在这件事上的行事,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矛盾的。
第二天就急着去堕胎,这只能证明眼前的女人根本不爱自己,甚至厌恶自己,想要把他留在身上的印迹冲刷干净。
窗外,天空阴云密布,一片灰沉的色彩弥漫在空气中。
他深吸一口气,绕过柯小禾抓过荣宁。
柯小禾想要去阻拦,徐以秾直接将枪口对准了荣宁的太阳穴,道:“让开,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语气淡漠疏离到仿佛两人是陌生人。
“你要带他去哪啊!”柯小禾跟在他们身后,声音中充满了焦虑和担忧。
可是徐以秾在那之后一个字都没回应过她。
叶五则拦住了柯小禾,说:“死是死不掉,皮肉之苦肯定要吃,荣宁的那小子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无法无天的惯了。”
“你神经病啊,把荣宁带进来干嘛?”柯小禾快被叶五气死,好好的把荣宁带进来,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叶五摇着头,叹气道:“我要不带进来,那他才是死定了,总之,荣宁说的对,他这条命是你的。”
柯小禾也明白过来了,她坐到床边,重重地呼一口气来,然后直愣愣地看着叶五。
“看我干吗?”叶五问她。
“我没错吧,”柯小禾开始有了些动摇,“我不想生孩子有错吗?”
没想到叶五根本懒得跟她说,站起身冲道,“别他妈跟我扯这个,又不是我的,”
“如果是你的呢?”
叶五从胸腔里哼了个冷笑出来,他说:“我的?荣宁今天肯定死,给药的大夫也别想活着。”
“我呢?”
“饿三天!”叶五又接着说,“我没空跟你畅享这种破事,能不能走?”
“能……”
“能走跟我去把字签了。”叶五的语气实在有些冷,和往日不同。
“签什么字?”柯小禾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叶五,双手藏在病号服宽大的袖口里,看起来十足的无辜可怜。,
“你说签什么,”可是今天的叶五一改往日怜香惜玉,骂她,“电车公司股份转交,顺带把之后的计划定了,成天就知道闹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儿!赶紧!”
说完叶五摔门而出,柯小禾在极度愤怒中把衣服换了,然后极度愤怒地走了出去。
至于吗!你们这里的男人是怎么回事?这么喜欢小孩子啊?一点都不担心喜当爹吗?!
一帮原股东像是甩烫手山芋一样,一个个对柯小禾与叶五的到来翘首期盼。
他们对叶五是毕恭毕敬点头哈腰,但是对柯小禾就是肉眼可见的虚假客套。
打听战局了叫两声“徐夫人”,谈正事了就当她不存在。
他们说人力车公司带着那帮车夫闹事,越穷越刁,自己吃不上饭,别人也别想吃。
“不过也不能怪那些车夫,如果他们有钱赚怎么会成天闹事呢?”柯小禾说。
这句话遭到所有人的鄙夷,有人立马就笑开了,说那些人力车夫怎么没钱了,电车一趟才24枚铜元,人力车讨价还价几十个铜元,有时碰上偷奸耍滑的还要多收,不给到地方。
况且电车公司为人力车考虑已经把票价一升再升了,缩短线路不说,还砍了运营时间。所以电车公司连年亏损,可这帮人力车依旧闹事。
字签完了,大山也侃的差不多了,人走茶凉。
柯小禾与叶五刚出酒楼,就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叫了起来,上来打了叶五一巴掌,骂道:“你小子出息了,跟着那帮王八拆咱们旗人的墙角!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了?”
柯小禾看到说话的男人穿着破布棉袄,他的身后停着的正是一辆人力车。
叶五满脸堆笑,赶忙打千儿,嘴里说:“大爷,我这就是牵个线,您知道的我哪有钱啊,钱都是这位夫人出的。”
本来看好戏的柯小禾忽然被提及,她看了看叶五的大爷。
这男子也冲她笑了,眉眼弯弯倒是看不出凶恶,他转头冲叶五,“你小子身边的女人,不都是你的人吗,别废话,你有钱买股份没钱管管旗下的?亏你是年轻一辈里的头挑,你就忍心看着那些孩子死道上?”
柯小禾是第一次看到叶五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他满脸愁容,嘴巴张了又张,最终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赔笑。
柯小禾见这位大爷骂的兴起,干脆让开身边的位置,坐到一边翘着腿看戏。
冷风中叶五就像个孙子似的手垂在身边,低着头听训,硬是骂了半小时那位大爷才走的,还是因为有人来叫车的缘故,不然还有的骂。
“他是谁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被人这么骂。”柯小禾凑上去幸灾乐祸。
叶五擦了把额头的汗,卷着长衫的袖子,边卷边说,“他是多罗克勤郡王,我阿玛见了都得当孙子。”
“谁?”柯小禾还是不明白。
“代善知道吧,就他们家祖宗,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
“到这辈拉车了?”
“嗯,家里都被倒腾完了,之前还想着挖祖坟被我们拦着,不然现在人都没了,后来把祖宅十万卖给了熊希龄——”叶五说。
“多少?!”柯小禾惊呼,“早知道我买了啊!”
“轮不到,乾隆赐他们家的驮龙碑都被你们柯家拿走送关外少帅那去了。”叶五说。
“这位爷干脆破罐破摔拉车去了,当时伪皇帝给了他一笔钱意思是叫他别丢人现眼,结果人家拿了去吃喝玩乐,玩完继续拉。”
叶五烦恼的说,“旗下很多人看着有这么位亲王都去拉车了,那他们也去吧,可那些旗人不知道的是,这位家底要卖还是有些的,他家坟前的树砍了还能几万一节的卖出去,
那些呢!那些就是真的穷了,靠拉车过活最终就是个死!”
“那你不是应该帮着人力车夫,怎么会去收购电车公司股份?你难道是想整垮电车公司?”柯小禾忽然警惕起来。
叶五摇手说,“人力车是耗命的活计,你见过孩子拉车吗,一个拉一个推,半年不到身子全坏掉了,之所以是孩子拉车那是因为他们家大人也是拉车的,一家子拉车最终都得累死。”
“可是,”柯小禾想起了徐以秾的话,“人力车夫这么多,他们没有活做会造反的。”
叶五点头,“事情总要一步步来,这个头得先扭过去,起码得上正轨。”
两人走到铛铛车站,跳了上去,买了车票的确便宜,省去了与车夫的讨价还价,直接几十枚铜元可以乘很长一段。
对于市民来说自然会成出行首选,柯小禾坐在靠窗的一排望着外面,那些车夫怨毒的面孔撞进她的眼眸。
她吓得把头转了过去。
没一会车子路过站点,上来两个人,穿着西装。上来后就坐在位置上,售票员小心地上前还没说话,便被骂了一顿。
那个可怜的售票员被骂完,想了想还是得卖票,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两位先生请买票。”
“买票?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先生……无论是谁都应该买票。”
“他妈的!老子是军分会的!老子坐车体察民情你居然敢让我付钱?这几分钱钱老子付不起?滚!别他妈站着恶心人!”
柯小禾听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叶五,叶五也只是看着,并没有一点要去阻止的意思。
满车厢的人都低下头去,不看不听更加不问。
谁都知道这年头,和军部扯上一点关系就能横着走。
她低声问:“这不是流氓吗?还军部的?”
叶五笑了,说:“这可能还真是军部的,流氓都坐人力车。”
“笑什么呢?谁敢笑,当心老子把你们都踢下去!”那人把这脚踢到了售票员身上,“滚!没听到我话啊!”
“可是……”售票员捂着被踢的地方,惨白个脸的小年轻咕哝着,“这都第几次了,回回不买票。”
这句话让那两个西装更加恼怒,柯小禾也怒,她手拍了栏杆站起身冲道:“上车就要买票,你就算是委员长来了,也得买票!”
叶五笑着拉了一把她的衣角。
柯小禾仗着叶五在身边,继续开骂,“你们是军部哪里的,军官上车都得买票呢,你们又没穿着军装,张口就是军部的,我还说我也是军部的呢,他还说他是贝勒爷呢。”
叶五笑的止不住,一个劲的拍手。
这无疑对那两人是火上浇油的态度,售票员见有乘客仗义执言,也提高了声音继续要他们买票,而车上乘客也渐渐地与售票员站到了一块。
他们见柯小禾一个人,于是冲上去想要扇她耳光,却不妨身边的叶五出手拦住,反手将两人制服。
一手一个扭到柯小禾面前,叫她打。
她使劲往两人后脑勺上揍了两下,售票员这时也跑了过来,不忘初心的叫他们买票。
这回两人虽然脸有不忿之色,但还是忍住了,两人坐了三站就要付出48枚铜币。
马上黑西装就叫了起来,“不是全程24枚铜元吗!”
售票员赶紧解释,尽职尽责,“这月初改啦,全程改成分段计费啦,不然人力车夫又要闹事。”
“嘿,这帮刁民!”被叶五压着抬不起头来的男人还在那骂人。
黑西装交了钱便马上装肚子痛,司机与售票员正不愿意多事呢,赶紧就停了车放他们下去。
叶五拦都拦不住,柯小禾奇怪,问他:“教训一下完了,也不用揪着人家不放啊。”
“你等着看吧,这车一会就要经过军分会。”叶五说完靠到椅背上。
果然两三站路后,电车一个急刹。
没一会车子上就跳上十来个士兵,顿时一车厢的人都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惧怕的低下头去。
那两个黑西装不过隔半小时不到,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耀武扬威,脸上十足小人得志的神采。
“良民都给我下去,不下去的一会打起来可别怪爷爷我拳头没长眼睛!”
黑西装说完叫两个士兵把售票员和司机都抓到了车下,又让士兵堵着门,不许柯小禾叶五两人下车。
柯小禾在窗户那里看到那个年轻的售票员被几个士兵围着猛踢,他在地上蜷曲着身子双手抱着头,一边的司机则恐惧地求饶,都快跪下了。
“你不帮忙吗?!”柯小禾转头看叶五。
“我也不是铁打的啊!当兵的手上扛着枪呢!”叶五指指那些士兵背后,一个个的都背着长枪。
没一会售票员就被打得吐了几口血没了声息,黑西装这才转头走回车上。
柯小禾把叶五推在前头,不停的放狠话,奇怪的是叶五却一言不发,竟然还被一个士兵给一把推开了。
柯小禾忽然失去了挡箭牌,惊慌之情浮在面上,情急下叫道:“我是军部的!”
那些士兵只是笑,黑西装走过来,说:“你是军部的?我还说我是贝勒爷呢。”
说完,啪的一巴掌扇到了柯小禾脸上,扇的她头昏眼花,两眼直冒金星。
士兵要把她拽起,后面的叶五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控制冲了上来,柯小禾这会也被打疯了,她跳起来骑上那个黑西装的身子,开始又抓又咬。
好几个士兵在这种车厢里根本转不过身来,他们挤在一团,又踢又打,柯小禾不知道从哪个倒霉士兵身上抢了一把枪来,打开枪栓就放。
要不是叶五抬高枪口,估摸能交待掉两个人。
就是这样她还是不停的放枪,打的车顶,车窗全是窟窿,最后两人被十来把枪一起指着,带下车来。
车下还站着十来个士兵,一共三十几个列成一队,不知道还以为迎接什么大人物来了。
柯小禾披头散发跟个小疯子一样昂首走在前面,进了军分会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