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们非亲非故的,赎几个是几个吧,这么多可怜人难道我还要一个个的救过去啊。”柯小禾告诉别人,同时也是说服自己,“又不给我个大总统当当。”
“可是,那些姑娘很可怜……”有个小伙子开口了,却被林闻清推了一把,没再继续说下去。
“可怜,你们叫你们长官来吧,我是管不了了。”柯小禾的声音里尽是无奈与疲惫,她急着离开这个令人烦躁、厌恶、沮丧的地方,她没有注意到这几个年轻人古怪的表现。
四人转出后门的小巷。
忽然,夜总会楼上传来了一片打砸的恐慌声音,如惨剧序章般,随之紧跟的是女人绝望而痛苦的尖叫声。
柯小禾紧锁眉头,低头疾步,像是要逃离这个地方,却撞上了一群人,他们粗鲁地牵着几个年轻的女孩。
林闻清将柯小禾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后,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防护。那些人阴鸷的眼神在柯小禾身上肆意流连后,将那些幼稚的面庞往夜总会的后门拖去。
柯小禾回过头,看着那些女孩。
其中一个女孩穿着淡蓝色的短袄,黑色的百褶裙下摆随风飘动,脖子上挂着纯洁无暇的围巾。
短短的碎发贴在她消瘦的脸颊,就像一个翅膀被折断的小燕子,从温暖的鸟巢中翻落地面,眼中是令人心疼的无助。
寒冷的北平,素净的雪花从天际轻轻飘落,每片雪花独特的六角形,在空中绽放出清亮的光芒,映着这个世界的哀伤。
柯小禾第一次明确的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残酷,她把头低的更低了,雪花纷纷落进她的脖子里。
夜再深一些,月色又亮了点。
那淡蓝色的月光洒满大地,将下下停停的白雪照得如紫禁城的汉白玉砖一般光滑明亮,这些天然的装饰附属在阴冷的建筑边沿,掩盖了这个世界所有的虚无与腐烂。
浮夸的金色大门被粗暴地推开,迎面带笑的是绸缎长衫的成年男人,他们脸上挂着虚伪的微笑,点头哈腰地对着每一个来客,并不在乎客人的身份,只要有足够的金钱,他们能提供应有尽有的服务 -- 无论男女,甚至是两性皆有。
新来的、老资格的,家世显赫的,只要客人一声令下,即刻召来。宽敞的客房里,各式各样的玩具等待着指令。
\"你又来了?\"后台走出一位身着绸缎长衫的男人,他看着柯小禾手中还剩半杯的酒,满腹疑惑。
柯小禾笑眯眯的持着半杯酒,说:“不欢迎?”
男人把目光移向她手边摆放的价格不菲的烟酒,扯出一个笑,说:“来者是客,小姐喜欢玩就玩,只是酒劲上来压着点,我们这养的也不是吃闲饭的。”
柯小禾拍着心口,半真半假的说:“我好怕。”
她优雅地咽下酒,形成了与周围人的鲜明对比;而林闻清和其他两个人就坐在她身旁,这四个人的冷静和疏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这么一道独特的风景自然是引起了打手与经理的注意,但开门做生意,总不能把出手阔绰的客人赶出去。
于是双方开始了刺探与观察,暗潮涌动,两伙人暗自对峙,一条看不见的线越拽越紧,终于在破夜的钟声敲响23点时分,场内涌入了一群青年男子。
他们穿着统一的工装,身材高大健壮,看起来精力旺盛,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力量需要释放。
林闻清首先注意到了这些人,他冲这些人打了个口哨,然后挑衅的点了点那些打手的方向。
柯小禾将手中杯子放下,因为心慌还碰翻了,红酒撒了一裤子都是。她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急忙用手帕擦拭。
林闻清转向她问:“柯小姐,柯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啊?!’无论柯小禾事先想的多好,布置的多周密,临门一脚的时候她还是乱了,大脑空白,看着眼前两拨人她开始感到恐惧与无助。
这样人群聚集起来的力量根本不是她能掌控的!
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夜总会的安静被打砸声刺破,接着是尖叫声、吼叫声、男人的咆哮、女人的哭泣声。酒瓶、棍子、凳子、话筒、乐器放声响起,一片混乱。
柯小禾对于眼前的这个情景无法应对,她只能躲藏。
在察觉到场面失控的第一时间,她就马上找好了藏身之处。最后,当林闻清几人找她找的焦头烂额的时候,还是拿着警棍的警察在吧台下把她揪了出来。
警察的到来好像只是单纯为了抓捕闹事者,对于夜总会的人真如荣宁所说客气的没边,不知道还以为那位经理是警局局长呢。
柯小禾一行人与那帮年轻的工装小子都被一排警察用枪抵着站到墙边,等着夜总会经理发话。一瞬间好像这里就是警局,而经理是局长。
几乎同时,门口的几个打手被扔了进来,摊在地上,没有了动静。所有人都骇然地回望门边,只见一队士兵手持长枪走了进来。
他们整齐的步伐、一致的动作,以及冷酷的表情,使得原本的场面更加紧张。长枪的枪口指向了所有的人,包括警察、夜总会经理,以及柯小禾和林闻清他们。
最后一名走进来的是一位身材矫健的男子,他的军装笔挺,将身形显得威猛无比。他的脸色冷峻,嘴角却挂着一抹讥讽的微笑。
柯小禾并不认识这名军官,但她注意到身边的年轻人们视线低垂,面露恐惧的神情。
警长见状,立即换上谄媚的笑容,走上前想要讨好这名军官。可他似乎并不认识这名军官,只见他结结巴巴地被军官的部下推开,军官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军官冷冷地瞥了一眼靠墙的年轻人们,怒斥道,“兔崽子们,这么闲,明天都跟我打仗去!”
“林闻清!”军官叫道。
林闻清全身一震,立即上前敬了一个军礼,脚跟一碰,挺直腰板,“是,李团长!”
“是什么是,你明知道他们要跟着去参战,还叫他们出来玩,你小子不是要调去空军大队了吗?不怕档案上记一笔啊?”李团长说完这些,转向一旁的夜总会经理,目光冷冽。
经理居然不卑不亢,比起警长有骨气多了,他显得理智许多,冷静的说:“李团长是吗?我们老板与程总长是多年的好友。”
“谁?哪个程总长?”李团长一脸迷惑,“我只知道我们军政何部长,我们的陆军总司令,你说的是哪个?”
经理一听便懂了,不好再说话,闭了嘴。
“我们第三团的明天就要出发,这帮小子都是要跟着的,今晚在你们这被打伤了,怎么办?”李团长说着坐到了沙发上,腿横在面前的矮茶几上,看向这帮警察。
“是,处理,处理,”警察头上冒着汗,看看经理,又看看那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先带着去医院验伤,凡是闹事的一律进去关个半个月。”
“还有呢?这店就这么开着?战前扰乱军心的地儿不关门还准备留着过年呢?”那位李团长轻描淡写的说。
警察这会也管不着夜总会的关系了,赶紧点头,“是是,我们一会就给封了。”
经理这下慌了,他上前给李团长倒了红酒,嚣张高傲的样子早消失不见,说:“您这样我们实在没法跟老板交待,这样您放我们一马,有些事可以谈。”
李团长笑了,他冲经理勾勾手指,经理听话的坐到了他的身侧,矮着身子,等着。
“军费紧张啊,难,如今社会各界都在积极募捐——”
“我们愿拿出每月的三分之一支持。”经理答应的干脆。
李团长并不说话。
“一半。”经理说。
“也是为了国家啊!”李团长起身,在经理肩上轻拍了一下,对警察说,“人我带走了,你记得该封封,该抓抓,样子总要做,起码封半个月吧。”
经理这下急了,求道:“李团长,您看我们也答应了,怎么还关呢?”
李团长无奈的说,“我也得跟上头交待啊。”
柯小禾也混在队伍里被带了出来,见到夜总会外停着一辆大卡车,那些军校的学生利落的上去后,她想偷偷从小路跑,却被人揪着领子给拎了回来。
“这不弟妹嘛。”
柯小禾畏畏缩缩的问,“你认识我?”
李团长笑着,表情早不是先前的吓人了,现在换上一副唠家常的样子,看着一点不严肃,瞬间像个邻家大哥。
“要不你我还不来呢,”李团长说,“你放心,那几个姑娘我已经叫人送回去了,现在送你回去。”
“你,你怎么知道的……”
“军校的人出去这么大事你以为瞒得住?以后有事直接找我就行了,这帮小兔崽子能干嘛?你看,受伤了不是,先回去吧。”李团长说着把她送上车,和司机交代了几句。
柯小禾全程都是迷迷糊糊的,司机把车子停在了教堂门口,她下了车站在原地,有点恍惚。
刚从那样红男绿女的地方转到了如此庄严圣神的场景,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呆在后门口,踟蹰不前。
手放在门上久久推不开,仿佛门有着无法逾越的阻力。
今晚的确是她让林闻清打电话找军校的学生来帮忙,她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只是头脑一热想要把店砸了,至于后续根本没有想过。
如果不是李团长赶到,今晚的局面可能会更糟。
李团长的那一声“弟妹”,让柯小禾忽然明白过来,可能大概也许,是徐以秾出的手吧。
她推开门,门后的沉重感顿时消散,她低着头走了进去。此刻月亮正好挂在天空,照亮了教堂后花园的景色。
在已经干涸的小型喷泉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正是徐以秾。
柯小禾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她感到脸颊微热,一种莫名的不好意思和对自己冲动行为的后悔涌上心头。
寒风吹过脸颊,反而让她感到火辣辣的。
徐以秾在不远处对她招了招手,柯小禾缓慢地移动沉重的双脚,然后朝着月光下那个身影快步走去。
她红着脸坐在他的身旁,“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在等你。”
柯小禾略带腼腆地迟疑了一下,轻声说,“谢谢,李团长是你叫去的吧。”
“你不怪我就好,很多时候处于我这个位置,不好直接出面。”徐以秾说着从身边拿出一个食盒。
“你的位置?你现在什么位置?”柯小禾问着,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盒子上。
徐以秾从里面拿出两个银质碗装的冰霜,一碗上堆了紫色的浆液,一碗是嫩黄色的,他说,“小参谋罢了。”
“参谋而已,多如牛毛,按我们的话来说就是,参谋不带长,”徐以秾自嘲一般的笑了笑,然后将那碗金黄色的冰霜递给了柯小禾,“尝尝,去的晚了,冰激凌没了,只剩下冰渣了。”
柯小禾光顾的听话,接过来就吃了一口,继续问,“下半句是什么?你想做参谋长?”
“想,而且我能做到。”徐以秾坚定地答道。
这个回答让柯小禾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会得到否定的回答或者一些妄自菲薄的言辞。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坚定和自信。
“不相信?”徐以秾歪头看向一口又一口吃着刨冰的柯小禾。
柯小禾笑着说,“我不和你打赌,你做到是你的事。”她虽这样说,但舌尖上的甜意让她不禁幻想着他未来可能的成就。
毕竟徐以秾实在年轻,他的年龄和头脑中蕴藏着无限可能,他之后的发展几乎可以预见。
然而,她也明白,在这片大地上,将会经历很长一段黑暗岁月。
炮火连天,饥荒蔓延,天灾**不断。
像他这样年轻的人一定不在少数,但能活到最后的又有几人呢?
柯小禾想到这,舌尖上的甜味瞬间消失,心头沉重。她轻抚着徐以秾的头发,有些心疼。
徐以秾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从自己头上拿下,轻吻了一下,微笑着问她:“你那是什么味道?”
“嗯?”柯小禾反应过来他问的应该是刨冰的味道,她咂咂嘴,“不知道,你买的不知道味道吗?”
“不知道,就剩这两种了。”徐以秾自然的靠近她,声音轻柔又温暖,像是久违的春日微风,“我这个应该是乌梅的。”
“噢,我不爱吃酸的,还好我这个不酸。”柯小禾也轻声回应,可能吃了冷的,嗓音有些发紧,不自觉的挑逗了一下徐以秾的情绪。
\"我尝尝。\" 徐以秾的身体靠近她,俯身前倾,他温柔地注视着柯小禾。
“可是……没了啊。”柯小禾把小碗举起,给他看,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奈。说话间,徐以秾的身体更近了些,他的嘴唇轻轻印在她的嘴唇上,然后又瞬间分开。
柯小禾有点茫然,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徐以秾认真地说:“没尝出来。”
他的嘴唇再次贴到她的嘴唇上,舌尖轻轻探入,轻轻舔了一下,只是一点点,然后又分开,他深情地凝视着柯小禾。“是桂花?”他问道。
柯小禾的脸颊微红,眼神中却是迷蒙,她看着他,探究着他眼神中的含义,不确定他是在吻她还是只是为了尝尝她口中的甜。
直到他那强壮的手臂悄无声息地环住她的腰肢,消除了两人之间的任何空隙,她才明白他的动作背后的意图。
下一刻,她被他热烈的吻淹没,四周似乎只剩下他的呼吸声和她自己的怦然心跳。
食盒与小碗悄然散落,落在喷泉旁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如同他们之间热烈之吻的轻唤,又或是时间的低吟。
而他们,仿佛世界唯一,只有他们的吻在继续,温暖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