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车内的火星味仿佛一点就炸。
段亦凯其实不是一个特别固执的人,许致一也不喜欢挑刺,所以在合作以来两人都能和平共处,今天是第一次产生难以调和的分歧。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认为一定要穿大牌?明明蔺十方的设计可以媲美高定,而且那个阿玛尼的负责人也说了他是个很出色的设计师——”
“段亦凯,这么久以来我难道给你做出过错的决策吗?哪一次我给你规划的路,不是走得平平稳稳?我说了,你现在急需摆脱十八线的标签,通过优等的资源来烘托是最保险的做法,而你本来就糊,还要挑个没什么人知道的设计师品牌,你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我没有质疑你之前的决定,我也一直都相信你很优秀,可是这一次,我穿的衣服我想自己选都不行吗?”
“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艺人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不是,我还认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以后,你能稍微以朋友的立场为我考量,包括让我选喜欢的东西。”
“Stop,段亦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要是江以商跟我说这段话,ok no problem,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我半点不干涉,可是你还记得你是段亦凯吗?”
“难道我想做什么的自由还要跟咖位挂钩吗?”
“不然你认为呢?你还不知道为什么魏总要调整你的路线,重新安排你的戏份吗?把你签进GR让她不止一次被董事会质疑,她不得已缓兵之计,才会更换公司对你的安排,understand?”
“这也不是你要全面限制我自由的理由——”
许致一冷笑起来:“自由?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从成为艺人开始就是一言一行被关注、被贩卖的商品,难道商品有选择包装的权利吗?你要说自由,我见过太多艺人,除了坐在金字塔顶的那些,其他的谁比GR给你的自由更多?你上次也见过崔泊京,他的经纪人才是圈内有名的魔鬼,连发个微博都不能自主,你羡慕那样的日子吗?”
“我……”段亦凯想说些什么,但是张口时又喉头一埂,什么都说不出来。
听闻副驾驶的人哑口无言,许致一乘胜追击:“你?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吧?”
多憋屈啊,吵架吵不过,有理没劲儿使。
沉默半晌后,段亦凯咬牙切齿:“……我要下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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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唇并不算丰满,所以抹口红时极易涂出唇缘。
她对着镜子,用无名指很耐心地擦拭,浓郁的迪奥999在她指尖留下一抹艳丽,像是白皙的皮肤下晕开的血色。
犹记贺如侬获得金棕榈奖的时候,外媒评价她的脸是“极致的东方美学”。
在文艺大师秦述文的《小楼》里,她饰演的秦淮河女人小楼一口吴侬软语、一身锦绣旗袍,构成了一幅又一副美丽又寂寞的名场面。
近十年时光荏苒,她再度涂上正红色的唇膏仍如昔年,只是眉眼间的柔情渐退,取而代之是愈发难掩的清孤。
《小楼》一战封神,她却许多年没有再碰到《小楼》那样的好剧本。
之后娱乐圈沉沉浮浮,她拍的电影越来越少,只有在贺橘生撒娇央求下,才会演那么几部人情片。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无法释怀对父亲的怨恨,但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与她并非剑拔弩张,她一直认为成年人的错误不该由后代来偿还,所以她宠着贺橘生,也早已习惯贺橘生对她的依赖,基本上贺橘生需要她的时候,她都会陪同。
——除了贺橘生的小男朋友们在场的饭局。
贺如侬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一条贺橘生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才归席。
她没有答复,慢条斯理的将指尖的嫣红洗去。
而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推开,来人踩着CL经典的红底鞋,正急促地讲着电话:
“米枫,大概再过十五分钟你给我打个电话说有个紧急工作,不要问为什么,照办就是了。”
魏舒芜打完电话抬头时,看见贺如侬正一脸平静地用擦手纸吸去手上的水分。
“还真巧。”
“是啊。”贺如侬其实有些想笑,她和魏舒芜的孽缘演变到今天这个程度也实属戏剧,明明合不来,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还总会被她撞破一些尴尬的场面。
魏舒芜一脸黑线地看着跟前这个喜怒不显的女人,皮笑肉不笑:“贺影后,你可以不用憋笑的。”
“我憋笑什么?看你像个相亲到中途想落跑的大龄剩女?”
“……”
“按照剧本来说,一般对方还是你不敢得罪的大鳄,才会让呼风唤雨的魏总出此下策,竟要秘书打电话来帮你开溜。”
“……”
贺如侬细眉一挑:“难道被我说中了?难得啊,魏老爷子终于有空关照起你神秘的感情生活了。”
魏舒芜咬牙切齿地应着:“你不去写推理小说可惜了。”
“没想到,女人事业做到魏舒芜这个份上还是难逃被逼婚的命运,女性解放运动还有待努力。”贺如侬半倚在梳妆镜前看向魏舒芜,“相的是谁?”
“蔺不疑。”
“辽原地产那个?”强强联合,利益婚姻,的确是魏家一贯的作风。“他果然是个金龟婿,就是四十六岁还能带着个二十四岁的儿子,怕是你们魏家接受不了——”
贺如侬轻巧的话音悄然转折:“哦,我忘了,为了未来更大的利益,这个算不上什么问题。”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对我的误解仍然很深。”魏舒芜没有对上她的目光,转身对着镜子补起妆来,“我倒没什么,就可怜我的弟弟一片真心。”
这句话让贺如侬平静的脸微怔了怔:“有什么好可怜的,逢场作戏,你们不是最擅长么?”她从魏舒芜的身边走过,离开时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该可怜的是你们的自以为是,只有利益没有感情的婚姻谈何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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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还没正式拉开帷幕,但是蔺十方躺在床上已经被热得汗流浃背。
这栋写字楼的人员往来很复杂,可因租金便宜,蔺十方将自己的床也搬了进来,一方面可以省下一部分开销,另一方面也方便他夜间有灵感时身边有创作的空间。
他从大学远赴重洋开始就没有拿过家里的一分资助,尽管在米兰勤工俭学十分辛苦,他还是成为了那一年最优秀的服装设计毕业生之一。
和父亲彻底断了联系后,他还是偶尔会在财经新闻和微博上看见这位成功的地产商人的动态,有时候是关于蔺不疑的成功学分享,有时是公司的股值变化,有时又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花边。
生下他时,母亲宋决明才二十岁,短短十二年后母亲因为积年的抑郁离开了他。
他本想蔺不疑会一直感念在大好青春便甘心相夫教子的发妻,哪知随着蔺不疑平步青云,这个家里关于母亲的记忆就越来越浅薄——
最后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所以在点开微博的时候,看见“疑似蔺不疑与一女子幽会”的新闻他并不吃惊,甚至一脸淡漠的看完了新闻照。
可是越装作云淡风轻,心里那根刺就扎得越深、疼得越狠。
初夏燥热的夜里,他脑子里装的只有无法维系生计的苦闷,在看见蔺不疑的新欢故事后,他愈发难以平静,所有痛苦潮水一般涌来,一次次被人找到要求回到那个冰冷的家,一次次被父亲严苛的训斥……
蔺十方头疼欲裂,只得爬起来摸出两片安眠药准备吃下。
恰在此刻,电话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不买房,不买商铺,不买保险,谢谢。”
“不卖房,不卖商铺,不卖保险,我想订你的衣服。”
蔺十方惊得手中药片掉到了地上:“你是?”
“我就在你工作室门口,我们来签合同。”
等到蔺十方出来打开灯,见面前出现的赫然是段亦凯。
“你经纪人不是不同意么?”
“……” 其实,段亦凯从许致一车上下来后也认真考虑过他的话,确实觉得有一定的道理。
然而,在他向崔泊京征询意见后,崔泊京告诉他,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要自己判断每个选择的利弊。
好像被什么鼓舞着,段亦凯裹得严严实实,打了辆车跨了半个H市,从东汀赶到灵甫来谈下这一次合作。
“我想自己选,他的意见也没必要全部参考。”
蔺十方想起今天试衣时对段亦凯的欣赏,当时只觉得外形契合,没成想段亦凯的想法和他也如此相似。他从家里逃出来,不仅是因为母亲离世后再无眷恋,更是想挣脱父亲的桎梏,为自己选一次。
于是他难得的、并非出于客套地笑道:“你可比他有眼光多了!”
“那可不!”段亦凯难改臭屁的本性,一被夸脸上就是绷不住的得意,“诶,你看我这半夜三更都要跑来的诚意,造型上给我多费点心,有些人仗着自己穿大牌高定就玩阶级鄙视,我可要好好打他的脸。”
在看见段亦凯签好名递来合同的时,蔺十方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你就放心吧,都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