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明瑛刚要作礼,就被雍黎拦住了:“不必多礼。”
他靠着凭几坐下,便伸手示意:“坐下说话吧。”
明瑛也未有推辞,只说道:“在下不过山野村人,巧合来到新安,并无别的牵连,至于细作之说更是无稽之谈。还望王爷明察秋毫。”
雍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展开看着,就不紧不慢地说着:“我自是知道你清白无辜。但我乃大楚亲王,而细作之说更是事关重大;我既接到这封信,也不能置之不理。”
“愿听王爷吩咐。”明瑛略一斟酌就道。
即便黎雍漫天要价,他也没有选择。
雍黎也很满意他的识趣,不过却并未开门见山,只问起听说他是和雍颖一同来到新安的。
“听闻小安阳王是王爷的义子。”明瑛只是别有深意地道。
“我的这个义子,做事倒是还行,只可惜是个死心眼的蠢货。”提起小安阳王,雍黎不满的哼了一声。
看来他还并不知晓小安阳王也早已背叛了他。
他认为小安阳王是蠢钝之人,却偏偏就是被啄了眼。
顿了一下,雍黎才望向明瑛:“若你跟着雍颖,往后又能有什么大作为。可若为我做事,我自是不会亏待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多谢王爷提携。”明瑛端起案上的茶盏,斟了一杯茶,端起茶给雍黎,“愿王爷心想事成。”
雍黎望着他半晌,才接过茶一饮而尽,然后大笑起来:“好啊!好啊!”
明瑛便继续说道:“只是在下有一拙见,望王爷一听。”
“但说无妨。”雍黎点点头。
“在下虽长于村野,但对朝中之事也略有耳闻。”他看见雍黎在认真听着,方才不急不缓地说起,“恕在下直言,如今正值两国交战之时,并非良机。但王爷近日之举,是否太操之过急了?”
显然这是雍黎并不喜欢听到的话,他便逐渐板起脸:“什么意思?”
如今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夏王有篡权夺位之心,只有雍黎还觉得自己行事谨慎,他死得可一点都不冤。
但雍黎的死若能为楚国再添一把火,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王爷,在下不过是千里之外的山野小民,尚且所知不少,何况是您身边的朝野臣公?”明瑛已经不期待雍黎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只能给他解释道,“您乃君王亲叔,凤子龙孙;若无真凭实据,便是陛下也不能担上弑杀亲长之名。只要将凭证抹平,您才能静待良机。”
“凭证?”雍黎诧异。
明瑛只能提醒他:“便是您与边将往来的书信,还有……”他垂眸,轻声说道,“您与晋国公主的婚书。”
婚书的真假无需辨论,若所有人都以为夏王准备迎娶晋国公主以求得晋帝的支持,即便是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毕竟雍黎和晋国勾结是事实。
而晋国公主只是这桩交易中可有可无的筹码。
明瑛已经告诉小安阳王,雍黎准备迎娶晋国公主,正在为楚君搜集雍黎罪证的小安阳王必然会详查此事。
明瑛要做的,就是在他查到的真罪证中混入假罪证。
等到雍黎死后,也就是收网之时。
楚国政乱已有几十年,朝堂两派之争,宗室夺权,皇子争储。
直到如今都未曾平复。
若无意外,再过十余年南楚也终将走上王庭更迭的命运。
只可惜南楚却出了一个铁腕皇帝雍徽元。
尽管如今雍徽元年少,尚未亲政;但在雍黎死后他就先和北晋议和,并平定了宗室叛乱,铲除了朝堂党争,颇有其曾祖风范。
到最后,就连他的次兄都被雍徽元算计了。
想起前世之事,明瑛倒觉得也许要为楚国再添一把火。
雍黎在朝中经营多年,拉拢朝臣宗室;若他突然死去,再加上如今新安城中的传言,免不得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雍徽元想要铲除了雍黎的党羽,却也要当心会不会被恶狗咬了一口。
但在提到婚书之时,雍黎立刻矢口否认。
他和晋帝私相授受的交易,是不足为外人所知的密事。
即便是差遣小安阳王带了伪造的通关文书去到晋国都城,他都是以让小安阳王和安插在晋国的细作接头为名头。
如今骤然被人戳穿他在背后的勾当,雍黎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了。
他的目光也变得冰冷,审视的打量着明瑛。
明瑛却坦然的对上他可怖的眼神,依然语气温和的开口:“您是否要迎娶晋国公主,都总有人言纷扰。带到来日之时,不是您的罪过,也都成了您的罪过。”
雍黎依然死死盯着他,好似要在他身上盯出两个大窟窿。
“王爷,世间许多事情,真真假假都无所谓。只要证据没了,真的也能变成假的;而若是有了证据,假的也就是真的了。”明瑛只能是快刀斩乱麻地说道。
他已经发现雍黎并不聪明,甚至可以说是因为狂妄而显得愚蠢。
也许是他的父皇和皇兄们成功夺位,令他也自信地认为他也可以顺利夺位。
而和愚蠢的人打交道更是令他无比痛苦。
正因为愚蠢,雍黎才会留下了那么多的把柄,才能在他死后让雍徽元轻而易举地挖出他的诸多罪证,从而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
明瑛便是教唆雍黎,尽可能地扫掉更多的证据,很多东西留下来就会成为隐患。
这种东西保不住死人,可却能保住活人。
只是不会有人告诉雍黎,他很快就要死了。
至于是被毒死的,还是在夜深人静时被刺客一剑封喉,只有到雍黎被杀死的那一刻才能知道自己的结局。
因为明瑛提到晋国的事,让雍黎起了怀疑和忌惮。
但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得不这样做。
正如明瑛所说,就连他都能知道雍黎所为,更何况是旁人。
只要雍黎能将他的罪证都销毁了,大楚皇帝就不能轻易给他定罪。
而那些已经送出去并且无法彻底销毁的罪证,就混入足够多的假证据。待到查证之日,不说能将真的变成假的,也能够消耗很多人的精力;而在这段被拖延的时间,就足以出现很多变故。
雍黎的元配王妃是尚书令之女,和雍黎有两子一女,在三年前离世。
如今雍黎若要再娶晋国公主,也都无可厚非。
明瑛就建议雍黎写一封信送到尚在京中的尚书令,希望在此战结束后求娶尚书令的侄女为王妃;再急送一封信回到夏王府,让王府先置办了向尚书令的侄女提亲的文书和聘礼。
即便尚书令不愿意再和夏王府结亲,但因为早亡夏王妃的缘故,尚书令也不会将结亲不成的事往外嚷嚷得人尽皆知。
而夏王府置办的文书和聘礼,就是耐人寻味的实证。
“迎娶岳翁的侄女?”雍黎并不满意的皱起眉,然后就抿着嘴不说话。
“这只是权宜之计。”明瑛猜测雍黎是不满意这桩所谓的亲事,便出言。
若雍黎想要夺位,尚书令的侄女确实并非合适的选择。
因为先王妃已经留下儿女,雍黎再迎娶尚书令的侄女,只能锦上添花却无法雪中送炭。
听见明瑛的理由,雍黎才勉为其难地点头。
明瑛就继续说,让雍黎再写一封信,表明想要求娶晋国公主之意,再将这封信交由他的信使送往晋国;这封信不需雍黎亲笔所写,也不需印上雍黎的私印,留出这个破绽便是为了请君入瓮。
“这又是何意?”雍黎依然不解,觉得是否多此一举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的事情,只会让人疑心罢了。”明瑛露出微不可见的轻笑,低声说道,“王爷不妨一猜,这封信是否会落入皇帝的手中?”
这句轻飘飘的话,就让雍黎觉得毛骨悚然了:“你是说……我身边有雍徽元的钉子?”
明瑛只是微微一笑:“只稍一试,便知真假。”
尽管被明瑛摆出的说辞说服了,但雍黎也并未那么相信明瑛。
即便他没那么聪明,却也意识到明瑛知道得太多了。
甚至他都怀疑明瑛就是晋国派来试探他的。
权衡了一下,雍黎还是决定按照明瑛说的做。
急信送回京中安排求娶尚书令的侄女的事宜,并伪造他和晋国来往的书信,让赵长史将这封信交给北边的探子。
先前几次和晋国的联络都是通过边城的探子,如果这些人也被安插入了雍徽元的钉子,也就是说之前他的举动都已经落在雍徽元眼中。
雍黎不信这么邪门的事,但在将信交给赵长史时还叮嘱他避开其他人。
“王爷,现在就要将信送到北边?”赵长史有些为难,“昨日江上又开战了,送信的探子也都被困在这边了,暂时都不敢渡船。”
雍黎不在意的摆摆手,让他先安排下去。
除了这些信,雍黎又吩咐赵长史回一趟将王府里的东西处理了。
如今的确还不是夺位的好时机,但他也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小皇帝把他端了。
赵长史领命出去,正好遇见小安阳王满脸怒色气匆匆地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