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 第4章 雷霆

玉锦棠闭著眼，昏昏沉沉，“你人真好。”

可人总有瑕疵，他又不是没见过被誉为正道之人私下猎杀他人，只为了虚无缥缈的珍宝，也不是没见过，被世人唾骂的恶劣之辈，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却是无人能得的真心。

像他，喜玉爱玩，亦是他的真心吗？

那些太过沉重，倒也没他的眼皮子重，不一会，静悄悄睡著了。

他睡著只是合着眼，只有轻微的呼吸声，祁沧尘动也不动，生怕扰了他的休息。

“呜呜呜，我看不见了。”

醒来时，眼前黑漆漆一片，只有夏夜蝉鸣，又是一夜无月，无光的天地如被墨浸染，只见漆黑。

“别怕，我在。”祁沧尘瞬间握住他的手，安抚著他。

下一刻又松开，玉锦棠声音跟著传来，“不要松开我，我怕黑。”

祁沧尘只好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冰，握上时，自然得扣住他的手心，随后，玉锦棠依了过来。

玉锦棠在黑夜中，摸索著他的肩膀，调整好姿势人与他紧紧相贴，还埋怨他道：“天都黑了，你怎么不喊我呀？”

说是埋怨，倒不如说是嗔怪，声音还带有刚睡醒的倦意，没有一丝攻击性。

祁沧尘身体僵硬，他对亲密举止还是有些排斥，应与他不和人社交有关，但他，很喜欢玉锦棠依赖他。

“刚入夜不久，冷么？要不我去寻些柴火我们今天在这歇脚？”

玉锦棠这时还有闲心去勾他的头发，倚著他的肩头，手指勾一缕头发，绕著圈圈，半晌后才恍然大悟：“我揪你头发你怎么不吭声呀？”

祁沧尘回道：“我在等你回答。”

“噢，我不想你动，我也不想动，就这样，依著睡一夜，你怕有野兽么？”

野兽有什么好怕，他即使怕也不会在玉锦棠面前丢脸。

“不怕。”

玉锦棠轻笑，松开他的头发，黑夜中，他的眼睛眨啊眨，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年岁多少啦？”

“十九。”

“成家了没？”玉锦棠不经意问道，他像是没话找话，什么都要问一遍。

祁沧尘不觉得烦，跟抖筛糠一样全抖出来。

“没，我一直跟著师父住，没有认识的女孩子，也没有认识的朋友。”

玉锦棠劝慰：“无妨无妨，我比你小一岁，我也没成家呢，我觉得我更适合无拘无束，我喜欢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而不是待在家里看著四四方方的天空发呆。”

“不过，沧尘，你父母呢？”

祁沧尘闻言陷入短暂沉默，玉锦棠嘴角微扬，完全不似刚才清纯模样，他蹭了蹭祁沧尘肩头，善解人意为他跳过这个话题，只是，那轻蔑神情久久不散。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那么多，饿不？我去捞鱼给你吃！”

“没事，我父母已不在人世，不知者无罪，我不会怪你。”

祁沧尘不会将父母去世的愤怒发泄在他人身上，他目标极其明确，那就是，杀人者偿命，无辜者不牵连。

玉锦棠嘴上心疼著：“沧尘，你如此宽宏大量，想必令尊也是极善的人，教汇出你来，只是可惜……。”

“是，父亲待我极好，从不对我苛待打骂，母亲她也温和…，对不起。”

祁沧尘说到一半就停了，玉锦棠倚著他的肩头，能感受到细微颤抖，祁沧尘的道歉是夹杂著哽咽，玉锦棠目视前方，他手却紧紧握住祁沧尘，“苦了你。”

只有三字。

却如同凿开大坝的那柄锄头，压抑著的情绪如同滔滔江水，祁沧尘许久未与人讲过，即使他没说全，即使他不知道对方出自虚情还是真意的关心，他只知道，除了师父，有第二个人愿意倾听他的诉说。

玉锦棠抬起手摩挲他的脸，拭去他眼角的泪，声音温柔：“苍沉，别在哭了，逝者已逝，你该向前看。”

祁沧尘止住哭泣，他又道歉：“失态了，对不起。”

玉锦棠如一朵解语花，从不将他的丑态当做笑柄，“没有，苍沉愿意告诉我这些，愿意在我面前卸下伪装，我很开心，起码代表，你将我当作朋友了，不是么？”

“是，你是我，这几年来第一个朋友。”祁沧尘如此说道，玉锦棠莞尔一笑，“好，我很荣幸，苍沉，我带你去洗把脸，我们赶路去苍县，开间客栈你好好休息。”

玉锦棠与师父不一样，师父教他武功教他一切，却淡漠得与天边月，若他在师父面前流露出脆弱神情，会被批判此等小家子气如何谈报仇一说？

他真庆幸，花了五千金发布云霄悬赏。

……，不，他不应该这样想，云霄罪孽深重，不过是因他会与玉锦棠相遇，祁沧尘思绪乱如麻，一旦沾染上云霄二字，他就不敢提起几分喜意，对他只有深深厌恶，可，身旁的玉锦棠，正是因为那张悬赏令所结识。

玉锦棠才不管祁沧尘如何去想，他打了个哈欠，催促祁沧尘回答。

祁沧尘这才回过神来，只道一字：“好。”

寡言少语，倒也随了他爹性子。

到了苍县已经天亮，玉锦棠就近找了家客栈，催促著祁沧尘去休息，自己则是一溜烟跑去苍县早市。

祁沧尘到了楼上房间，玉锦棠出手阔气，开了两间天字房，房间大，布局也有那些贵族卧房一般，只是大件家具少了些，屏风将入门户与就寝处隔开，屏风前是一张书案，右侧靠窗，摆著一张卧榻，左侧窗户小些，旁边摆著花瓶，放著夏荷。

玉锦棠应真是哪家公子，金枝玉叶的长大，家中应当娇惯，连改姓都依，放在其他家中，说不定不是家法，而是就地正法。

祁沧尘洗漱一番，换了里衣躺在床上，他想著，到了行云州该如何寻云霄，真见到云霄，是要质问他为何杀死祁家三十三口？还是问他是否后悔没永绝后患，让他活了下来？

简单想想，怒火便涌上心头，他想起师父的话：“若你沉不住气，不如一头撞死在这，云霄那人，最为谨慎，你不将万事做周全，如无头尸体四处乱撞，云霄岂会被你找到？”

云霄，云霄，真如一朵云般，随风来随风散，这朵云偏生爱作孽，路遇何处，何处就会下一场大暴雨。

“苍沉！”

“轰隆——”

那声音刚落，便接著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炸在耳边，随后，倾盆大雨落下。

祁沧尘愣了一瞬，才起身去给玉锦棠开门，玉锦棠出现在门边时还喘著气，额头泌著一层薄汗，他不觉狼狈，反而得意洋洋：“还好我聪明，看见乌云来了拔腿就跑，再晚一点我就被淋成落汤鸡了。”

“东西买回来了吗？没有的话等雨停了我去。”

玉锦棠挤开他进了屋，他摆摆手，奔向木桌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后才道：“我走一半就好多云，我怕下雨就回来了。”

“好，歇著吧，不下了我去买。”

祁沧尘又道：“喝太急小心……呛到。”

“咳咳咳咳。”

言出法随般，玉锦棠捂住嘴咳嗽好几声，等抬起头，可怜兮兮看著祁沧尘，捂住嘴含糊不清：“呛到了。”

“嗯，我知道。”

祁沧尘走过来，轻轻拍他的后背，“好些没？”

玉锦棠扭了两下躲开，“不要，你劲大，拍得我疼。”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