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世之谜
我叫蒋晴天,我爹是后陡门的掌门。
虽然后陡门在江湖上不过是个没什么声望的小门小派,但在三墩镇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门派。
后陡门之大,主要体现在门派的管理团队上,除了我爹这个掌门,还有九个副掌门。江湖上能有如此配置的,都是弟子人数成百上千的顶流门派,相比之下,后陡门的弟子队伍就显得有些人丁不那么兴旺了。除了我四叔手下的红包师兄,其他的师弟、师妹不仅人数不多,还皆是被强掳或强买进门的,主打的就是一个身不由己、被逼无奈、插翅难飞……
所以,江湖上但凡关于后陡门的传闻,大多十分偏颇,说这是个不着调的门派,能化神奇为腐朽,是泱泱武林中最匪夷所思的存在。
但这不佳的名声,与我爹这个掌门关系不大,皆是拜那九个副掌门所赐,也就是我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另外两个爹、六个叔和一个哥。
小的时候,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直到我会数数之后,才发现我竟然没有五叔和八叔。
我很担心,跑去问我二爹,那两个素未谋面、踪影全无的叔叔,不会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我二爹闻言蹙眉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终日与他形影不离的三爹抢了话。
三爹摸着我的头顶,笑着夸我:“我们晴天真聪明,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能注意到。那你再想想,有没有可能,那两人就是你二爹和我呢?”
我三爹素来对我爱得颇为盲目,若我真如他所夸的那般聪明,不用问就应该发现,自己怎么会同时有三个爹爹?
“所以,二爹和你,其实是我的五叔和八叔,我不是你们两个亲生的,我姓蒋,我只是我爹亲生的?”我懵懂地看着三爹,问着自己压根儿绕不明白的问题。
“不对,晴天!我俩和你爹一样,都是你的爹,从来都不是叔!”二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语气比往日更严肃了几分。
三爹也急了,用正常人压根儿听不懂的飞快语速,急不可耐地解释道:“你可是我们三个一起亲手接生的,我们三个都是你亲生的爹!”
所以,亲手接生,简称“亲生”?我虽然没读过书,但大概也清楚,好像并不是这样解释的。
那为什么别人都只有一个爹,我却有三个亲爹?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关心什么五叔、八叔的问题了,我只想搞清楚,自己到底为何会有三个爹!
然而我知道,从二爹和三爹这里,我是问不出答案的。这两人现在已经急得脸红脖子粗,好似我问的是个十分大逆不道的问题。若我再纠结下去,估计二爹又该长篇大论地给我上课了,想想都头大。
于是,我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佯装了然地咧嘴笑了笑,安抚地向他俩甜甜地喊了两声:“二爹,三爹,你们都是我的亲爹!”
但一转脸,静寂无人时,我还是忍不住又开始琢磨:为啥啊,为啥我有三个爹?
思来想去,只能去问七叔,因为他是整个后陡门最不会撒谎的老实人。
七叔果然没让我失望,他沉吟半晌,终是被我殷切期盼的目光所打动,向我道出了实情。
其实,我娘是怀了我之后,被我三个爹爹买回来的。所以,三个爹爹都不是我亲生的爹!
我只觉等头顶“嗡”的一声,似乎一道霹雳当头劈下,劈得我外焦里嫩,心窍流血,痛不欲生……原来,我并不是集荣宠一身的掌门独女,我其实和其他师弟、师妹们一样,是被迫与家人分开,被强买而来的小可怜。
一时间,我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对这诺大的后陡门,我曾经最爱的爹爹们,到底该是爱是恨,往后又该如何面对?
“我娘现在在哪儿?”半晌后,我紧紧拽住七叔的袖口,颤声问他。
七叔摇头,他的眼睛又大又圆,遮掩不住的无奈从他清亮的眸光中缓缓溢出,他说:“那时门派初创,我们十人尚且年轻,毫无根基,整个后陡门被他人操控,很多事情我们都做不了主。所以,你娘生下你没多久,就被卖掉了。几经辗转,如今已经没人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
我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此时已经涕泪横流,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娘,而曾经最爱的爹爹和叔叔们,竟然是让我与我娘骨肉分离的罪魁祸首。
我终于明白了,我生于此长于此的后陡门,其实压根儿不是我的家,而是桎梏蒙蔽着我的牢笼。
我霍然起身,将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直攥得指节发白:“我要离开这里,去找我娘!”
(二)无畏入阵
我义愤填膺地说,要离开后陡门,去找我娘。
七叔闻言,不以为意,只说该做饭了,有什么事儿,等吃饱了肚子再说。
我想,即使要离开,这最后一顿饭还是要吃的,因为七叔做的饭,实在是太好吃了。
可谁能想到,即使老实敦厚如七叔也是会骗人的,我没等来七叔做的饭,却等来了重重阵法,将我缚茧一般的团团围住。
我失望地质问七叔,这是为何?
七叔还是一如既往沉静地望着我:“晴天,你若是想走,得等你爹回来,他若是点头答应了,我们才能放你走。”
可我爹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回来,他和几个怪异的老友组了乐队,四海游荡,早已乐不思蜀,已经很久没回后陡门了。
我当然没法答应七叔的要求,若我爹真的回来了,只怕我会心软,舍不得离开他,更没法当面告诉他,我要离开后陡门,去找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娘。
七叔了然地摇头,表示既然如此,若我能破得这几重阵法,证明自己的功法修为,完全可以独闯江湖,他们定会说话算话,放我离开。
这几重阵法是众位叔叔所设,以我的微末功力,别说破阵,能完整走出来都难。我迟疑了一瞬,向七叔喊话,说我要见二爹和三爹。
七叔叹气:“你二爹和三爹为了该不该放你走这事,意见不合,打起来了。”
十哥上前嬉笑着抢话道:“晴天,他们现下正打得如火如荼,要不是为了拦住你,我们早去观战了。你呢,要不就打消离开的念头,要不就赶紧破阵试试。总之,咱们快点完事儿,也好赶紧去瞧瞧那两人的战况,别把这万年不遇的一场热闹给错过了。”
二爹和三爹竟然为了我打起来了,这确实是万年不遇的稀罕事。整个后陡门谁不知道,我三爹对我二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就算二爹说天上的太阳是方的,三爹都会点头附和他,怎么会为了我,竟然和二爹动手?
我不信,嚷着要先去瞧瞧,再破阵。
四叔轻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尖:“还是晴天有良心,怕你两个爹爹受伤,要去拉架。走,四叔带你过去。”
三叔冷哼一声,伸手将我和四叔拦住,他轻飘飘地斜了四叔一眼:“我看是你在担心某人受伤,要去拉偏架吧!别聪明反被聪明误,被这个小机灵鬼利用了,帮她绕过阵法,趁乱逃走。”
三叔就是这样,话难听,理难讲,话一出口,不得罪几个人,决不罢休。
我四叔平日里软糯糯的,但其实最是能说会道,当即毫不犹豫地回怼道:“都是兄弟,我怎么会拉偏架?你们也知道,我这么猛,一出手,那接招的人还不得重伤不治?再说咱们十个不是一早就约定好了,如果有人打起来了,其他人只看热闹,不拉架,以免伤了感情。我看,你现在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应该是自己生了心思,想去护着谁,拉偏架吧?”
九叔见这二人眼瞅着剑拔弩张,也有要打起来的架势,赶紧轻咳了两声,用他特有的浑厚又做作的播音腔,高声劝阻道:“干啥玩意儿,这阵还布着呢!你俩千万控制好气息,别乱了阵脚,可别再把咱哥几个困在自己结的阵里。这么蠢的事儿,咱们虽然不是第一次干了,但怎么着也该长记性了。上次困阵里一整天,滴水未进,这想起来我就口干舌燥的,心直慌。”
七叔眉头拧成了个川字,揉着额角示意众人都住口,听他说两句:“别吵吵了,都守住自己的阵眼,别走火入魔了。现在你们说什么都不重要,咱们布阵的目的,是为了晴天。晴天,七叔再最后问你一句,你是要留下来,还是要闯阵离开后陡门?”
事到如今,临阵退缩,我蒋晴天可是如何也丢不起这个人!我挺直胸膛,沉声回道:“众位叔叔,晴天得罪了!”
平地里蓦地掀起一阵狂风,将我的衣袂猎猎吹起,我齐腰的发丝随风肆意的飞舞,衣袖更是被蓄满的内力撑得鼓起。而我手中显出了一把气钉枪,这是三爹昔年送我的生辰礼,我用着格外趁手,就成了我的随身法器。时光荏苒,我今日竟是要将这把气钉枪,指向昔日里最疼爱我的众位叔叔们,冲破他们布下的阵法,离开后陡门,奔向属于我的自由。
一声清啸,我毫不犹豫地举起气钉枪,快如闪电般地跃入阵中。
(三)开始破阵
甫一入阵,顿觉一股滔天热浪迎面扑来,我定睛四望,只见似有一张巨大的薄膜,笼罩四野,我的心不禁一沉。
这是二叔和六叔合力布下的炽热玫生阵!
转眼间,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冒出了无数布满倒刺的玫瑰,根根枝蔓上的刺都锋利异常,在薄膜透射下的朦胧日光中,依然闪着尖锐的光影。
我抬手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将手中的气钉枪握得更紧,但被热浪蒸得如雨而下的汗水,还是迷蒙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清阵中的实时变幻。
忽然腕上一痛,竟是一根突然暴长的玫瑰枝蔓,缠上了我的手腕,那枝蔓上的尖刺瞬间刺入了我的皮肉,鲜血四溢,疼得我手腕一抖,气钉枪差点脱手。
我咬紧牙关,将腕上的枝蔓扯断,但没入肌肤的尖刺,却一时无法拔出。那些尖刺似小小的钻头,向我的皮肉深处越钻越深,疼得我在重重热浪中,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宝贝,二叔给你指条生路喽,你还是放弃吧!”二叔那天生油腻腻的嗓音在我耳畔幽幽响起。
“二叔,晴天被玫瑰扎得好痛,痛死了!”我知道二叔为人最是心软,却没想到他布下的阵法,这般狠戾,以玫瑰刺钉入人体,那钻心的疼痛似在身体中扎了根,让人痛不欲生。我不逞强,将痛楚更夸张了几分表露出来,想以此博得二叔的手下留情。
果然,阵法中的变幻陡然停止,皮肉下的玫瑰刺也暂停了向下刺探,痛楚顿时减轻了不少。
“宝贝,见识二叔的厉害了吧,快退出阵去。”二叔的语气中蕴着一丝心疼,他终是心软了。
我装作痛得无力的模样,缓缓起身,却蓦地扬起手中的气钉枪,向着一株鲜嫩欲滴、花团锦簇的玫瑰,“叮、叮、叮”地射出了无数的气钉,将那株玫瑰的枝叶花朵瞬间钉射得四分五裂。
“晴天,卡!卡!卡!快住手!”二叔焦急地大喊,甚至在阵中显了身形,尽管这阵中十分炽热,他却依旧穿着一件厚重的黄黑外套,一头稀疏的乌发,被发带箍着潦草地支棱着,整个人显得慌张又狼狈。
那株被我钉烂的玫瑰,是二叔精心栽种多年的花王,也是此阵的阵眼。之前那些刺入我皮肉中的玫瑰刺,随着花王的逝去,纷纷枯萎凋零,从我的体内退出、掉落,我身体中的疼痛也随之缓解。
“哎呀,晴天,这株华丽华丽花里王,可是你二叔我多年的心血,你竟然就这么给我毁了!”二叔捧着那株花王,泣不成声。
我看着二叔落寞忧伤的神色,不由得满心愧疚,只得伸手在他肩头轻拍了两下,小心安慰他:“二叔,这气钉枪是我三爹给的,这破阵的方法也是他教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快去找我三爹算账吧。”
二叔哀嚎一声,捧着那株花王的残枝,冲了出去,想来应该是去找我三爹了。
我松了口气,又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说来也奇怪,这阵法中的炽热温度竟然不降反而又升了一些。眼见着玫瑰花株纷纷枯萎,但却又有新的丛丛绿意从土中冒了出来。
那一团团新绿带着腾腾雾气,使得阵内的空气变得湿热憋闷,把人黏糊糊地包裹着。
“晴天,这阵你并没破,我还有后招,你最好还是放弃吧。”六叔在阵中显了身形,一双笑眼,如蕴着水雾,甜甜地望着我。
他和二叔在后陡门一起经营着几栋大棚,这阵内的生态便和大棚中一般的潮湿闷热,可相比于二叔的心软粗糙,六叔虽长得甜美娇俏,但为人却是坚毅犀利,是极不容易对付的。
我看出了那一丛丛的新绿,是他最擅长种植的水培生菜,也是这炽热玫生阵中的另一种布阵植物。
生菜不像玫瑰,植株上没有可以攻击的尖刺,也没有可以缠绕的枝蔓,只是一团团肥大的叶片。我不由得暗生不屑,即使六叔再厉害,又能用生菜变幻出什么厉害的阵法呢?
六叔看透了我的心事,倏尔嫣然一笑,那笑容像是正午的阳光,热烈而耀眼。
我恍了神,觉得笑容如此灿烂的六叔,定会对我网开一面。
谁知他双臂轻盈展开,似有袅袅乐音随之响起,他的身形随着音乐的节奏开始舞动,舒展又有力,是当之无愧的后陡门舞王。
我被六叔的舞技震撼,看得目不转睛,一时间忘记了阵内的炽热,更忘了阵内暗藏的凶险。
待我猛然发觉了阵内的异样时,似乎已经有些晚了。那一丛丛翠绿的生菜叶片中不断升腾起重重水雾,在阵中弥漫,苦涩的味道通过鼻腔,被我吸入体内,我的四肢渐渐麻木,竟是动弹不得。
我这才想起二爹平时和我讲过六叔这阵法,他的舞姿实际是在驱动阵法变幻,随着他的动作,生菜叶中蒸腾出的汁水四下扩散,让人避无可避,即使是屏息,那些有毒的水雾,依旧可以透过肌肤,渗入人体。
六叔为了练就这阵法,故意将生菜种得特别老,老到那肥大的叶片吃起来不再脆嫩香甜,反而苦涩难咽,他将这苦涩的味道凝炼成令人麻痹的毒药,将这阵法精炼得出神入化,杀人于无形。
他当然不会对我下杀手,见我如木偶一般呆立在原地,便笑着停下了舞蹈,拿着一瓶零糖零脂零卡的解药缓步向我而来。
六叔依旧笑眼弯弯地望着我,但话却说得苦口婆心:“晴天,你连我的阵法都破不了,若离开后陡门,到了江湖上,比我厉害的高手多了去了,他们可不会向我这般对你手下留情,只怕你自身难保,会遭遇不测。”
我就着六叔的手,喝下他的那瓶解药,渐渐的手脚又能够动弹了。忽然一股油腻的辣味窜入口腔,我赶紧住口,将刚刚入口的解药吐了出去。
这是六叔的另一招杀手锏——麻辣猪蹄,吃过的人无不被辣得双唇肿成香肠,喉咙更是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我三爹更是惨,只需浅尝一点点,就被辣得满脸通红,胡言乱语,甚至整个人懵傻掉。
六叔对此甚为得意,将其演练成了他的独门绝招。他见我此时沉默不语,倔强坚持着不肯认输,竟是不动声色地将解药里混入了麻辣猪蹄,意图凭此将我制服。
我虽然吐出了大半,但仍被辣得有些神思恍惚,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直发胀,上下嘴唇更是肿得合不上。我觉得很难受,一下子红了眼眶,哭着喊六叔,我声泪涕下地质问他:“六叔,我对二叔动了气钉枪,还毁了他的花王,可我对你却没做半点儿不敬之举,你的这些生菜,我是一枪都没钉,可你为何却对我如此毫不留情?”
六叔其实也是嘴硬心软的人,他听了我的话,怔愣了一瞬,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愧色。
我向后退了一步,轻声继续说道:“六叔,其实有件事儿,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我入阵之前将我三爹养的鹅,放进了你的玉米地。”
六叔脸色陡变,咬牙切齿地瞪了我一眼,大手一挥,阵型立时散去,他人更是风一样地向玉米地飞奔而去。
早知道他这么在乎那片玉米地,刚开始交锋的时候,我就该使出这招杀手锏,又何必遭那两回罪。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暗自小小地松了口气,继续向前,心中仍有些惴惴,不知道前方等着我的,到底是哪位叔叔布下的阵法。
(四)继续破阵
我拎着气钉枪,小心翼翼地步入了新的阵法中。只见眼前一片碧水,蓝天白云,一群白鹭惬意地在水天之间展翅徘徊,美得有如人间仙境。
原来是九叔和十哥的碧水仙音阵。
我不禁放松了下来,九叔和十哥在我的眼中不似长辈,更似朋友。我与他俩,还有三爹,颇为情投意合,堪称忘年交。
我二爹每次看到我们四人玩在一起,就笑着说我们是幼稚园团建。其实,他不懂,在我们四个人的眼里,天塌下来都不算事儿,只有此时此刻的快乐最值得纯粹的沉浸。我们不是幼稚,而是无畏。
四叔把我们的快乐都拍了下来,他说希望我们的快乐和记录下来的影像一样,长长久久,永不改变。
所以,我现在十分自信,冲着往日的情谊,九叔和十哥定不会为难我,他俩的阵法必然轻易为我打开。
我在碧水畔,一屁股坐了下去,不久就看到十哥抱着一把吉他,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乐呵呵地在我身边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这把吉他是我爹送的,他爱不释手,一天到晚总是抱在怀里,边弹边唱。他的嗓音很好听,从他嘴里唱出的音符有如仙音,十分悦耳。
说到仙音**,最擅长的其实是我爹,但我爹总说将来十哥的造诣未必在他之下。我三爹很不服气,说他也是有些仙音的天赋在身上的。我爹闻言,纠结了半晌,还是泼了三爹的冷水,说他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不多,让他心里自己有点儿数。
我不同意我爹的说法,我觉得三爹的仙音也很好听,每次听到我都忍不住想要开怀大笑。世上的仙音千千万万种,有悦耳的,当然可以有好笑的,只要是能让人心情舒畅的仙音,就是好仙音。
十哥的仙音就是好仙音,听着就像是和他的人一般,怀揣着少年的开朗,热情自在地唱响着缤纷多彩的世界。
二爹曾经告诉过我,十哥其实是我十叔,但我还不能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就抱着我,迫不及待地让我喊他哥。二爹说,他既然不在乎辈份,别人也不吃亏,就随便他开心吧。于是,后来我会说话了之后,就按照十哥的期盼,叫他一声哥,反正这事儿我是赚了的,何乐而不为。
十哥大多时候都乐天开心,只是很偶尔会有些不爽,因为我三爹和四叔有时候会动手收拾他。三爹说,要给十哥一个完整的童年。
我也想要完整的童年,但三爹说,晴天的童年被宠爱就够了,不需要像十哥那样三不五时地被收拾一回。果然,三爹对我的爱盲目的很不讲理。
我曾经悄悄地安慰十哥,没事儿,等三爹和四叔老了,十哥也可以还他们两个完整的老年。十哥笑得很开心,说他也是这么打算的。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估计这话要是让三爹和四叔知道,他俩一定会给我补上一个完整的童年的。
七叔说十哥是王小邪,是个不按常理出牌,自在随心,不惧世俗的家伙。我觉得七叔和二爹一样,其实并不懂十哥,十哥的心里最有数了,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会为了自己的自在而让他人不自在,他是让别人自在,然后才是自己自在。
除了我,最懂十哥的是九叔,他划着一方泡沫筏子,从碧水中缓缓驶来,慢慢向我俩靠近。
我随着十哥的仙音飘荡甚远的思绪,渐渐归位。
九叔一个大步从筏子上迈了下来,挨着十哥坐下。他哑着嗓子,用着一口匪夷所思却又浑然天成、距离他老家十万八千里的异乡口音对我说:“小晴天啊,你把心搁肚子里,我俩绝对够哥们,不会为难你,这阵你啥时候想过,我俩啥时候给你让道,想出去闯,就出去闯,凭啥拦着你呢,对不?”
我感动得眼眶控制不住地又酸又胀,九叔看上去是这十个人里最高大的,好像没心没肺地有些肆无忌惮地憨直,但其实他的心底却最是细腻柔软。他和十哥一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看得格外地清楚。能被他接纳的人,是被他审视过值得信赖的人,我很荣幸,被他接纳。
我说,除了你俩,整个后陡门可能就只有三爹会这般无条件地支持我,同意放我离开。
九叔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老八哪有那觉悟,他舍不得你走,可老五觉得想去找娘,是人之常情,不应该拦着,这不两个人一言不合,终于打起来了。我刚才瞧了会儿热闹,觉得他俩打得太磨叽,打不出什么天崩地裂、震天动地的精彩,无趣!”
我有些意外,原来不只是三爹对我的爱盲目,我对三爹的信任也有些盲目。那个想要放我离开的,竟然是最周正讲究规矩的二爹,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我一直以为二爹和三爹虽然性格各异,但都是那种最容易被一眼看到底的清澈之人。他俩是同日生辰,所以按照易经八卦的命理之术推演,许多脾气禀性,甚至命理走势都有相同之处,是天作之合。
但今日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俩,就像我从未真正地读懂过我爹那样。他们疼爱我,所以在我眼中,他们都是盲目爱我的这世上最好的人。但他们其他的不同多面,因不曾对我展现,所以,我也从未去探寻了解过。
想来我二爹除了板正,也有开明的一面。
九叔听了我对二爹的评价,点了点头,补充道:“老五是活得最累的人,小晴天啊,你要是有机会,多劝劝他,别对自己那么苛刻,没必要。”
我愣了愣,原来二爹一直都活得那般辛苦,我还以为他天生聪慧,所以无所不能,所向披靡呢。
我又追问九叔,我三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九叔微微沉吟,才答道:“我可看不出来,不过老四说过,老八看上去傻,其实精明,但又精得不多,不过来日方长,早晚能修炼成一只老狐狸。”
我“扑哧”笑出了声,我想象不出三爹成了老狐狸,会是什么样子,但我始终相信,不管他是不是狐狸,都是盲目疼我的三爹。
我最后舒了一口气,对九叔和十哥说:“你俩这个碧水仙音阵,呆得人真舒服,都不想走了。”
九叔笑得狡黠:“白鹭也是这么觉得的。”
十哥爽朗地大笑着补充道:“我俩可不想搞那些血雨腥风的阵法,就想搭一方自在随心的天地,让人畅快神游,舒服就完事了。”
我不舍地站起了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将气钉枪又拎在了手上:“我先向二位道声谢谢了,快帮我把阵法打开吧,我得去会一会其他叔叔了。“
(五)还是破阵
出了碧水仙音阵,那悦耳缥缈的仙音随之戛然而止,世界一下子变得静谧无趣,我的心也陡然提了起来。
眼前豁然立起层层高墙,将我团团围住,是三叔的竹壁泥墙阵。这阵法化形成弯弯曲曲的迷宫,人走在里面,犹如困兽,四处碰壁,根本找不到迷宫的出口。
更恐怖的是,似乎有无数的隐形人在不断地砌墙,将那些墙壁垒砌得越来越高,空间被割裂成小块,最后只剩下头顶的一方天空,是目之所及,最远的地方。
几缕流云飘过,我不由得黯然神伤,仿佛自己是一只坐井观天的小蛙,在四壁高墙的桎梏下,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我走不出三叔的迷宫阵,离不开后陡门,找不到亲娘,更得不到想要的自由。
坐在迷宫的深处,我颓然地思索,到底该如何与三叔周旋,说服他将我放出去。
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看来想要破阵,还得先研究清楚三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我眼里,三叔是个硬汉,体格硬,脾气硬,说话硬……总之,浑身上下,连根汗毛都是硬的。
三叔会和我二爹吵架,也会和四叔吵架,觉得他们做的事,没有意义,不值一提。可二爹和四叔都是最疼我的人,也是我会无理由支持和回护的人,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心里似乎隐隐地对三叔生出了几分小小的敌意。
所以,我很怕三叔,每次见到他,都远远地绕道避开。
二叔见我如此,很是替三叔抱不平,他告诉我,其实三叔是很好很好的人,有责任,有担当,最重要的是,也有一颗柔软的心。
我当时并不信二叔的话,因为后陡门里我的爹爹和叔叔们,似乎都很心软,难道所有人都有一颗柔软的心吗?那世界得多善良谦让、和谐美好啊,但现实并不是这样的。
我顿时觉得心烦意乱,发泄地向着四周的高墙,胡乱地踢打冲撞。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看上去坚硬的高墙,触手却是松散细碎的,被我轻易地推倒,然后成片地轰然坍塌。
我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喊道:“三叔,你是不是不打算为难我?你想放我过去,对不对?”
墙壁倒塌溅起的烟尘渐渐散去,断壁残垣中,三叔眯眼坐在中间,他戴着一顶看不出颜色的帽子,遮住了上半张脸,也遮住了他眼中蓄着的情绪。
他不耐烦地摆手:“为难你个毛孩子,以大欺小,太掉价了。你快出去吧,别在我这里捣乱了。”一如既往地嘴硬。
我赶紧顺坡下驴地点头,抬腿慌不择路地向阵外跑。
“等下,别丢三落四的,东西都拿走!”
三叔忽然提高嗓门喊了我一声,吓得我一激灵。我心有余悸地转身,看到了我的法器气钉枪,竟然大剌剌地被我忘在了地上。
我折返回去,将气钉枪拾了起来,迟疑了一瞬,还是抬头看向三叔,眼角下弯,嘴角上翘,我向着三叔粲然一笑。
也许我真的错怪了他,像二叔说得那样,他其实是很好很好的人,也有一颗柔软的心。
(六)继续破阵
出了三叔的竹壁泥墙阵,我扒拉着手指算了算,还没露面过招的,应该就剩下四叔、七叔和二爹、三爹了。二爹与三爹正在为了我大打出手,应该不会来布阵为难我,所以毫无悬念,我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四叔和七叔的陆离光影阵。
四叔擅长拍摄,七叔善于绘画,所以他俩一拍既合,布下了能让人回溯过往时光的稀奇阵法。
阵中的景致有些熟悉又陌生,池塘边的那棵郁郁葱葱的老树是熟悉的,但破败灰暗的屋舍是陌生的。
我看到一群少年焦急不安等在一间屋舍外,他们是那样的年轻,即使是蹙着眉,也青葱好看。
视线从那一张张帅气稚嫩的脸庞划过,我认出了是叔叔们和十哥,七个人,唯独没有我的三个爹。
我从他们身旁走过,进了屋舍,终于看到了我的三个爹。
我爹的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小眼睛闭得紧紧的,一动不动。医生说,这个婴儿应该活不成了。但我爹却不放弃,用颤抖的手不住地拍打着婴儿的胸口。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头发被冷汗打湿,一缕缕地贴在额前,眼睛红红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他拍了许久许久,那婴儿却始终垂头不动,我爹终于有些崩溃了,手抖的不听使唤,整个人也随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三爹上前将婴儿从他手中接了过去,继续不停地拍打着婴儿的胸口。我三爹平日里大多时候嘻嘻哈哈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忧心紧张。
医生在一旁忍不住叹了声气,又劝了一句:“放弃吧,活不了的。”
二爹拿了个奶瓶过来,将奶嘴小心翼翼地在婴儿的嘴边蹭了蹭,少许奶水粘在了婴儿幼嫩的唇瓣上。突然,二爹激动地喊了一声:“她在吞咽,她还活着!”
医生闻言凑过来,又细细地查看了下婴儿,面露惊喜,急声嘱咐道:“快,拿温水来,模拟羊水的温度,给她保温!”
三爹把婴儿塞回给我爹,匆忙跑出去准备温水,而二爹轻轻地举着奶瓶,将奶水一点点地蹭到婴儿的嘴边,期待地看着她一点点地吞咽。
小婴儿泡在温水中,渐渐四肢开始微微动弹,我爹有些激动,竟是哭了出来。二爹和三爹忙着一盆盆地换水,嘴角都咧到了耳边,是少年心性的欣慰开心。
三爹操着他那惯常含糊不清的口音对我爹说:“她要是活了,我们就一直养着她吧。”
我爹吸了吸鼻子,哭着回他:“当然!”
二爹说:“得给她起个好听的名字。”
我爹哭着点头。
三爹眨了眨眼,忽然笑得像明媚的小太阳,他弯着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爹和二爹:“我想到了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
“晴天!她就叫晴天!”
我被三爹喜滋滋的喊声震住,愣愣地看着我爹双手托着浸在温水中的小小婴儿。
原来是刚刚出生的我!
我下意识地转身看向床铺,想看看刚刚将我生出来的娘亲,但这毕竟是回溯的虚影,那床上的女子身上有大片殷红的血,却面目模糊,看不清模样。
我想问医生,产妇还好吗?
可我只是个入阵者,根本没法与旧时光中的影像说话,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过去的一切,在当时是如何发生。我无法改变,也无法阻止。
我看着三个爹爹轮番不离不弃地守护着还是婴儿的我,整整三个昼夜,直到医生说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我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抹了一把,满手的泪水,我竟是不知不觉地早已泪流满面。
是三个爹爹救活了我,他们就是我的亲爹!
阵中的场景转换的飞快。
我第一次站起来时,是二爹先看到的,他笑得很开心,明明比其他小孩晚了许多,他却还是把我夸成是最棒的。
我爹帮我洗澡,轻手轻脚,小心翼翼,他笑得很满足,好像是捧着世上最贵重的珍宝。
三爹抱着我上了高高的瞭望塔,他指着无边无际的绿色麦田,对还不会讲话的我说,这都是我们家的产业,将来也都是我的产业!
……
我原来一直都被珍爱着,我是如此的幸福。
四叔和七叔终于在阵中显了身形,七叔叹气:“时间过的真快,刚才那一幕幕好似昨天,可晴天却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四叔点了点头,向我微微一笑:“晴天,我们给你看这些,不是要因此留住你,不放你走,而是想告诉你,后陡门是你的家,希望你走得出去,也还能记得回来。”
所有的影像随着四叔振臂一挥,顿时烟消云散。眼前是今日的后陡门,半日的闯阵,此时已是深夜。漫天熠熠星光下,是无垠的麦田、菜畦、水塘,虽夜色下看不分明,却因为熟稔,我依旧可以清楚地知道,那一草一木长成了什么样子。
忽然,天空中爆发出一声巨响,一朵绚烂的烟花蓦然在深蓝的天幕上炸开。而后,整个天空都喧闹了起来,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烟花,伴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在夜幕中竞相绽放。那七彩璀璨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比二叔的玫瑰园还要缤纷绚丽。
不知何时,二爹、三爹,还有六个叔叔和十哥都站在了我的面前,他们笑得和刚刚阵中的幻影一样,无邪天真,烂漫无忧。
“晴天,生辰快乐!”
(七)原来如此
“晴天,生辰快乐!”
众人不约而同地侧身让开,我爹从人群后缓步走了出来。他笑看着我,那殷切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好像在看着他最珍视的宝贝。
“晴天,从今天起,你就成年了,未来想要去哪儿,想要做什么,都由你自己决定。”
我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他伸手到怀中,似乎在摸索什么东西。
“我知道,你想见一见你娘,这是人之常情。我这些年,总是出去游历,其实就是想帮你找到娘亲。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我终于打听到了你娘的消息。”
我被漫天的烟花感动,又见到了阔别多日的我爹,心情更是激荡不平,原本想冲到我爹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却被他的一席话,惊得怔在原地。虽心绪难平,我却仍是强自按耐下来,等他把话说完。
然而,我爹却没再开口,只是往怀里更深处探手,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最后凝在了难以置信的惊诧上。
三爹看不下去了,冲上去要帮他一起找:“大哥,你不会是把晴天她娘的地址弄丢了吧?”
我爹急得眉毛拧作一团,嘴里不住地嘀咕着:“咦?奇怪了,我明明放在胸口的口袋里了,怎么没了?”
二爹、其他的众位叔叔和十哥,闻言也着急起来,一窝蜂地冲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往我爹身上招呼,想帮他翻出我娘的地址。
“哎,哎,往哪儿摸呢?”
“谁呀?别使劲儿了,我手指都要被掰断了!”
“放开!你拽的不是大哥的衣裳,是我的裤腰!”
“松手,别戳我鼻孔,怎么可能藏我鼻子里?”
……
一时间,十个人扭作一团,场面混乱得十分没眼看。
十个人扑腾着,扬起了厚厚的尘埃,渐渐将他们的身形隐没。
我叹了口气,只觉得哭笑不得,我能平安快乐地长大,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那团烟尘愈发地浓重,十个人搅在一起难舍难分。忽然,一颗顶着鸡窝乱发的脑袋从尘土中伸了出来,紧接着,整个人也灰头土脸地从乱糟糟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晴天,拿着!”狼狈不堪的我爹,将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塞到了我的手里,“这是你娘的地址,去找她吧。”
我看着我爹,心里是满满的温暖,眼睛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我将他抱住,头埋在他的怀里,闷声答应着:“爹,我会回来的,后陡门永远是我的家!”
一大颗水滴落在我的头顶,紧接着,无数的水滴纷纷落下,打湿了我的头发。我没有抬头,不知道那到底是骤降的雨水,还是我爹不舍的泪水。
总有一别,也总会再聚。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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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陡门2号房,此时只有老五和老八。
老八:“老四的主意真好,晴天的十八岁生日,一定过的让她终身难忘。”
老五:“哦。”
老八:“孩子终于养大了,也该到咱们享受生活了。”
老五:“所以……”
老八:“咱们去海南度假吧,就咱俩,悄悄的,不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乱糟糟的,太烦人。”
老五:“行!”
2号房门外,伸长耳朵的老九和老十。
老十:“他嫌咱们烦?”
老九:“嘿嘿,那就让他继续烦。走,快告诉其他兄弟们,赶紧去海南!”
一号房,老六拧着老二的耳朵。
老六:“你咋那么实诚呢!还真用玫瑰刺扎晴天,万一扎出个好歹,让晴天受伤怎么办?”
老二:“轻点儿,轻点儿!不是你们说,开场很重要,一定要来真的,不然被看出来,后面就没法演了吗?再说了,我怎么舍得伤到晴天,我只用了一层功力罢了。唉……现在整个后陡门,还有谁能比我伤心,比我难过,我的华丽华丽花里王都搭进去了!”
老六:“你可小点儿声吧,小心大哥找你算账!”
老二:“要不海南咱们不去了吧?”
老六:“行,你就别去了。喂?老九啊,咱俩说好了,到了海南,你可一定要教会我游泳哦。”
老二:“等等我,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后陡门的夏天!”
(完)
今天《种地吧,少年》第一季杀青,这是今年我追的唯一一部综艺,仅以此文纪念后陡门的夏天~真的好看,大家都去追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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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仙侠,但种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