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第12章 禁猎区1

公元4025年，西部原始森林，上巳日。

自听到半空中传来的一阵阵隐约的轰鸣声时起，江雾便知道，一年一度的大猎杀日又开始了。

“阿莱，阿莱，快带小优躲起来，他们——他们又来了！”江雾气喘吁吁，一面奔跑一面大喊。

被她叫做阿莱的少年从草房子里探出脑袋，见状立刻掀开地窖盖子，抱起一个女婴跳了进去。

“阿雾，你也快进来！”少年焦急地冲奔来的女孩招手。

江雾摇了摇头，二话不说“啪”地一声扣紧了盖子，又费力地把旁边一只盛满水的大缸挪过来，将二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等做完这些，屋外那些轰鸣声已经逼得很近了。再出去躲已然不可能，江雾毫不犹豫，一头扎进墙角的稻草堆里。

下一秒，糟木门板便被人从外向内“哐啷”一声跺开，紧接着一连串的枪击声响起，黄泥混着稻草碎砌成的墙面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浩生，这里没人。”一道粗哑的声音说道。

江雾大气也不敢喘，只盼着这帮阎王能速速离开。

“你没看到人，不代表真的没人。”另一道声音说“把柜子打开，稻草堆里也扒拉扒拉，这群低劣的杂碎别的不行，躲我们最在行。”

“哈哈哈哈。”粗哑的声音笑道“我说浩生，玩玩就得了，你还真打算把他们赶尽杀绝啊？听我句劝，祖上毕竟一家人，该收手时就收手，啊。”

“哼。”

皮鞋声响起，那个叫做浩生的进化者似乎在向稻草堆走来。

江雾整颗心脏都揪紧了，竭力压抑着将要蹦出胸腔的心跳。

“哎你这人——”粗哑的声音一跺脚，急道“这一片住的都是‘种子’，你把他们全薅了，我们将来怎么办？”

“不是还有禁猎区么？”叫做浩生的进化者淡淡说道。

“那也得有种子才行啊！没有种子，从哪弄禁猎区？”

“啧。”

“行吧，听你的。”

皮鞋声渐渐远去，江雾却不敢贸然出来，生怕他们再突然杀个回马枪。

空中的轰鸣仍在持续，枪火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震耳，江雾麻木地听着，不敢去想有多少生魂命丧于此。

他们明明也是人啊，是活生生的人啊！

尽管进化者总称他们这些没能进化的人为杂碎、猿猴，可江雾却始终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人，至少也是原始人。

听老人们说早在两千多年前，基因优化技术还没被开发出来时，进化者和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为什么要有进化者呢？江雾绝望地想。

这场猎杀一直持续到夜晚，21：00过后，枪声渐渐稀疏，江雾小心翼翼地从稻草堆里爬出来，趴在地上问道：“阿莱，你们怎样？”

“我还好，就是小优饿坏了，得赶紧给她弄点吃的。”

江雾移开水缸，把他们拉了上来。

“柜子里还有一把白面，我去给小优熬糊糊喝。”她说，又看了看躺在少年怀里安安静静吮着手指的婴孩，感慨道“真乖啊，饿成这样了也不哭。”

“如今能活下来的孩子哪个不乖？”何莱说“白天的时候她倘若没忍住哭出声的话，咱们就都活不成啦。”

江雾点点头，多少大人因为怀里孩子的一声啼哭而丧命？光她知道的就数不清了。

现在已经很少有大人愿意带着婴孩藏匿了，小优的父母就是因为这个抛弃了她。

小优其实很听话的。

喂饱小优后，江雾把剩下的一点面糊糊兑水熬成汤，与何莱一起分食了。

躺在稻草铺成的‘床’上，何莱问江雾：“你说今天会死多少人？”

“不知道。”江雾说“反正他们每次都满载而归。”

又不是只有今天才能捕猎，只不过今天是节日，声势更浩大而已。

“唉。”何莱惆怅地叹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被选去禁猎区啊？每天都这样东躲西藏的，指不定哪天小命就没了，光指望那群刽子手大发慈悲可不行，只有到了禁猎区才安全。”

江雾没有说话。

何莱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何莱么？我妈妈取的。生我的那天，她说她活着已经够苦了，我又何苦来哉，于是就给我取名叫何莱。”

何莱，何苦来哉。江雾默念着，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悲哀。

到底为什么，他们要这样活着啊？

“我们真的反抗不了进化者么？”江雾闷闷地问。

何莱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叫进化者？古代把生而知之者叫做神，照这个说法进化者全部都是神。人如何能反抗得了神？”

无论是智力还是体力，进化者都比他们这些没进化的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从他们开始进化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再也不是同类了。

就像几百万年前，智人通过进化从猿猴中分离了出去，几百万年后，进化者又通过二次进化从智人中分离了出去。

于是，进化者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新的人类。而他们，这些神的弃子，则成为了新的猿猴。

进化者和他们早就已经不是同类一个物种了。

“所以，他们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捕猎，杀了我们，甚至……烹了我们。”何莱眼神黯淡。

“什么时候能进禁猎区就好了，唉——”他叹息一声。

江雾看着他希冀的模样，默默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禁猎区真的有那么好么？她很想问。

无论前一天发生了什么，太阳一出来又是一个好日子，这是西部森林里所有人约定俗成的观念。

只是弥漫在空气里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昭告了事情并没有那么美好。

江雾刚从草房子里出来，就见尤里娅哭着跑来说：“阿雾，呜呜，他们昨天掳走了我妈妈，我该怎么办？”

“什么，他们掳走弥代阿姨做什么？”何莱也出来了，急切地问。

尤里娅抽噎着说：“他们说好久没见过纯正的和族美女了，要把我妈妈当成战利品献给指挥官，怎么办，我妈妈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

何莱思考了一会，安慰说：“别担心，你应该这样想，至少她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尤里娅哭着点头，一双湛蓝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持续不断的哀嚎和哭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经过进化者一整天的屠戮，不知有多少人此刻已失去了至亲。

许久后，尤里娅擦了擦眼泪，说：“你说的对，至少我妈妈还活着。”

“至少你还有妈妈。”何莱低声说。

他的妈妈早就被进化者乱枪打死了，因为她不美，没有进献的价值。

“瘦得跟个枯树枝似的，就不要活着妨碍我的眼睛了，去死吧哈哈哈哈。”

那个进化者放肆的笑声一直回荡在何莱的耳边，怎么都忘不掉。

进化者都爱美，只有长得好看的人才有机会被选进禁猎区，可惜他和妈妈一样相貌平平。

想到这里，何莱羡慕地瞥了尤里娅一眼：她多美丽啊，和弥代阿姨一样美丽，一定会被选中的吧。

尤里娅不知道他的想法，已经开始和江雾一起寻觅起吃的了。

进化者不允许他们发展科技，西部森林里的一切生活都要靠原始的体力劳作。刀耕火种，食物和房子一样来之不易。

她们搜罗了半天也只找到一些野果，无奈之下，江雾用那张险些被踹烂的门板换得了半碗米粥，一点点喂给小优吃。

“你可真幸福。”尤里娅戳着小优稚嫩的脸蛋说。

“我们都曾幸福过。”江雾慢慢说道。

在他们还年幼，还有妈妈的时候。

据说人类是很长寿的，两千年多年前的平均寿命就已经达到六十多岁了，可惜现在除了进化者很少有人能够活到这个岁数。

一个人该有多幸运，才能躲过一次次猎杀苟活到六十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