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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合集 第2章 第 2 章 《花月虚镜》

作者:颜陌玖兮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6-23 14:23:23 来源:文学城

冰冷的空气沉甸甸地灌满图书馆的角落。愁镜生蜷缩在硬木椅子里,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勉强捏着一支笔,笔尖悬在摊开的厚重文献上,却一个字也落不下去。

窗外的天色是令人压抑的铅灰,深冬下午三点,光线已经疲惫不堪,勉强从高大的窗棂间挤进来,吝啬地洒下几缕,却无力驱散这片角落的寒意与浓稠的孤寂。

她缩了缩脖子,单薄的毛衣根本无法抵御图书馆内那近乎苛刻的低温。

视野里,远处几张桌子聚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低语声、翻书声、偶尔的轻笑声,模糊而遥远。

那些声音和画面,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她永远在门外徘徊的世界。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暖意毫无征兆地包裹了她冻僵的手指,紧接着是一只冰凉的手。

她悚然一惊,几乎要跳起来,猛地扭头。

是他。

花月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位置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衣袍拂过空气的微动。

依旧是那身月白色的宽大长袍,衣料细腻得仿佛拢着流动的月光,领口和袖口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墨黑的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他线条优美的颈侧,衬得肌肤如玉。

他正将一只素白瓷杯轻轻推到她面前,杯口氤氲着袅袅白气,一股清冽的梅香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檀木的暖意,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奇异地驱散了指尖的麻木和心头的寒意。

“天寒地冻,何苦如此苛待自己?”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古琴余韵般的清越和磁性,在寂静的角落响起,如同拂过冰面的暖风,只落入她一人的耳中。

花月的目光落在她面前那本摊开的、布满晦涩符号的《量子场论导论》上,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这书所言,尽皆‘至小无内’之理,然人心幽微,又岂是数算可尽?”

愁镜生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泓仿佛能融化坚冰的温柔。

她下意识地捧起那杯暖茶,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掌心,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茶水微烫,带着梅子特有的清酸回甘,滑过喉咙,一路暖到心窝深处。

这暖意如此真实,如此熨帖,真实到她几乎要忘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除了她自己,图书馆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曾将目光投向这个角落,投向这个身着古袍、容色惊人的男子。

闻花月,他是只属于她的海市蜃楼,一个只有她能触摸到的幻影。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微哑,目光却贪婪地流连在他脸上,仿佛要将这虚幻的温暖刻进眼底。

花月只是浅浅一笑,那笑容如春水初融,带着抚平一切褶皱的安宁力量。

他不再言语,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铅灰色的天空,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柔和静谧。

他不需要做什么,仅仅是存在于她目光可及之处,这狭小、冰冷的角落,便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星辰,驱散了盘踞已久的、令人窒息的孤独阴影。

日子,就在这种奇异的、隐秘的共生中缓缓流淌。

愁镜生依旧独来独往,穿梭于教室、图书馆、空荡荡的宿舍三点一线。

她的成绩单依旧漂亮得无可挑剔,像一面冰冷坚硬的盾牌,隔绝着外界可能的窥探或靠近。

然而,她的世界,不再是一片荒芜的冻土。

当她深夜里对着电脑屏幕上一道解不出的题目蹙紧眉头,几乎被挫败感淹没时,花月的身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书桌旁。

他修长的手指会轻轻拂过屏幕,指尖带着微凉的气息,点在某个复杂符号上,声音清越:

“此处阴阳相激,枢纽未通,可试‘离火’之位?”

他口中吐出的术语古怪而陌生,带着旧时光的尘埃气息,却总能奇异地拨开她思维里的迷雾,让她灵光一闪,找到突破口。

她甚至开始习惯性地在草稿纸边缘随手记下他那些玄妙的词句——“坎水”、“巽风”、“艮山”,仿佛那是通往另一个时间的密码。

……

当她独自在拥挤的学生食堂,端着餐盘,目光掠过一张张谈笑风生的陌生面孔,巨大的疏离感如潮水般涌来时,花月会自然地在她对面落座。

他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餐盘里那些色彩鲜艳、形态各异但在他眼中必然古怪的现代食物。

有一次,他指着一块炸得金黄的鸡块,好奇地问:“此物…莫非是‘凤凰涅槃’之态?”那带着纯粹好奇的认真口吻,瞬间冲淡了食堂的喧嚣和她心头的涩然。

她忍不住笑出声,引来邻座几道诧异的目光。

她不在乎,只是小心地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递过去:“喏,尝尝?”花月并不真的触碰食物,只是微微倾身,象征性地靠近那香气,然后做出一个品尝的表情,眼中笑意加深:“唔…外刚内柔,火候尚可,然不及‘杏酪’之清雅。”

他口中那些早已失传的古代珍馐名称,成了他们之间独有的、带着烟火气的秘密玩笑。

他像一道温柔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他会在清晨她还未完全清醒时,低声说一些她听不懂却莫名心安的话;

会在她淋雨时,用宽大的袖袍虚虚地为她遮挡,仿佛真的能隔绝那冰冷的雨水;

会安静地坐在自习室最远的角落,在她偶尔疲惫抬头时,回以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他填补了她生命里巨大的空洞,带来了她从未奢望过的温暖与陪伴。

然而,这温暖越是蚀骨,一种冰冷刺骨的恐惧便越是如影随形,悄然滋生。

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

一次寻常的选修课,教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

愁镜生习惯性地在笔记本边缘勾勒着无意识的线条。

花月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侧头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神情有些悠远。

她画着画着,笔尖无意识地描摹起他袍袖上那片精致的缠枝莲纹。

就在这时,前排一个女生突然转过头,似乎想借支笔。她的目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花月月白色的身影,直接落在愁镜生脸上,带着询问。

“同学,有多的黑笔吗?”女生的声音清晰响起。

那一瞬间,愁镜生浑身一僵,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图书馆最冷的角落还要冻人。

女生的目光澄澈,毫无异样,仿佛她旁边只是一团寻常的空气。

而花月,依旧维持着那个望窗的姿势,似乎对穿透自己身体的视线毫无所觉。

笔尖在纸上狠狠划出一道突兀的、撕裂般的痕迹。

怀疑一旦被唤醒,便再也无法沉睡。

它如同藤蔓,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疯狂滋长,缠绕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开始像一个偏执的侦探,不动声色地收集着证据,试图推翻那个让她恐惧的结论,却又在心底深处,隐隐渴望着某种证明。

她故意在只有她和花月两人时,失手将一本厚重的词典碰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巨响。

花月几乎是瞬间做出了一个俯身欲捡的动作,然而,那本词典依旧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伸出的手,在离地面还有寸许的地方停住,然后缓缓收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看向她。

“镜生?”他轻声唤她,眼中带着询问。

她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

她避开他的目光,自己弯腰捡起词典,指尖冰凉。

又一次,她端着一杯滚烫的咖啡,小心翼翼地走着。

花月走在她身侧,低声提醒:“小心烫。”她仿佛没听见,手忽然一抖,滚烫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

预期的灼痛还未降临时——花月的手,在她手臂外侧做了一个迅疾而精准的格挡动作,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然而,那滚烫的咖啡依旧毫无阻碍地泼在了她的毛衣袖子上,留下深褐色的、带着灼热痛感的污渍。皮肤火辣辣地疼。

“啊!”她低呼出声,不是因为烫伤,而是因为那穿透“格挡”的滚烫液体带来的、无可辩驳的冰冷绝望。

花月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那片迅速蔓延开的污渍和她瞬间泛红的手臂,眼中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抹痛楚,那痛楚如此真实,几乎灼伤了她的眼睛。

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收回了手,那月白色的袖袍仿佛也黯淡了几分。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那个毫无预兆的午后。

阳光难得地慷慨,透过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愁镜生坐在光斑边缘的阴影里,花月坐在她对面,正专注地看着她摊开的一本诗集,阳光穿过他搁在书页上的手指,在地板上投下清晰、修长的影子。

影子!

愁镜生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狂跳起来。她想到了什么。

光!物理定律!他是有实体的!

阳光穿透他的身体,却在地板上投下了他手指的影子,这几乎是铁证。

一股巨大的、近乎狂喜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头顶,瞬间驱散了所有盘踞心头的阴霾。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几乎是急切地看向花月,想要分享这个惊人的发现。

然而,就在她抬眼的刹那,她清晰地看到花月正望向那束光。

他脸上没有任何被“证实”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然后,在愁镜生狂喜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将他那只原本被阳光穿透、投下影子的手,轻轻移开了书页,缩回了窗台投下的、更深的阴影之中。

那刚刚出现的、清晰的、象征着“实体”的影子,瞬间消失在地板的光斑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愁镜生眼中的光芒如同被瞬间掐灭的烛火,只留下冰冷的、空洞的黑暗。

刚刚升腾起的巨大希望,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发出无声的爆裂,碎片扎得她五脏六腑都尖锐地疼。

阳光依旧明亮,却再也照不进她骤然冰封的心。

图书馆角落里那点微弱的光线,似乎再也无法驱散愁镜生心头的寒意。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便如藤蔓般疯狂缠绕,勒得她喘不过气。

每一次花月那无法被他人感知的存在,每一次他虚幻的触碰,每一次他口中那些古雅却与现实格格不入的言语,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她心底那个不敢深想的可能。

她开始失眠。

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室友均匀的呼吸声。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轮廓。

花月有时会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身影在夜色里显得朦胧而单薄。

他会低声吟诵着一些古老的词句,声音像月光下的溪流,试图安抚她的焦躁。

“寒潭渡鹤影,冷月葬诗魂…”他低低地念着。

“别念了!”她猛地用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地,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你从哪里来?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一连串的问题像石头一样砸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黑暗中,花月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空茫:“何处来?…镜生,我自…你的心深处来。”他的回答像一句谜语,飘渺得抓不住一丝实质。

“心深处?”愁镜生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模糊的轮廓,声音尖锐起来,“所以…所以你真的只是…只是我想象出来的?对吗?回答我!”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花月的身影在黑暗中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狭小的宿舍里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过了许久,久到愁镜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轻轻开口,声音依旧温柔,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疲惫和…脆弱?

“镜生,”他唤她的名字,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仿佛想用这温柔的声音抹平她所有的惊惶,“你看着我的眼睛。”

他微微倾身,月光恰好穿过窗帘缝隙,落在他脸上。

他的眼睛清澈见底,倒映着窗外的微光,也清晰地映出她苍白惊惶的脸。

那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担忧,真实得让人心碎。

“你看,”他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在这里。”

这温柔的凝视和话语,像一剂**汤,瞬间瓦解了她刚刚筑起的冰冷防线。

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被这双眼睛里的温暖奇迹般地抚平了。

她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委屈和依赖。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放在床边的手。

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月白色的袖袍,触碰到冰冷的床单。

那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动作僵在半空。

花月低头看着她穿过自己袖袍的手,脸上温柔的笑意并未改变,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黯淡了一下,如同烛火被风吹过时那不易察觉的摇曳。

他没有动,也没有收回手,只是任由她的手停留在那片虚无之中。

“睡吧,”他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催眠般的魔力,“我在这里。”

巨大的疲惫和那眼神带来的安抚感彻底淹没了她。

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新躺下,闭上沉重的眼皮。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又看到了花月眼底那抹难以言喻的悲伤,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细微的涟漪,便迅速沉没,被那无边的温柔重新覆盖。

第二天,室友关切地递给她一张系里心理咨询室的名片。

“镜生,你最近脸色很差,总是一个人发呆,还…自言自语,”室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去聊聊吧?免费的。”

那张薄薄的纸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愁镜生指尖发麻。

她死死盯着名片上“心理咨询室”那几个字,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花月就站在她身侧,看着她接过名片,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浅笑,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当他转身走向窗边,去看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时,愁镜生的瞳孔骤然收缩。

窗玻璃上,清晰地映照出花月走向窗边的身影。

就在那倒影中,他垂落在身侧的那只手——那只刚刚还温柔地“抚慰”过她的手——指尖的部分,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极其轻微的透明感。

像一滴水落入清澈的湖面边缘那种模糊的、即将消散的过渡。

她猛地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

玻璃倒影里,花月的身影清晰如常,月白长袍,墨黑长发,指尖完好无损,方才那惊鸿一瞥的透明感,仿佛只是光线和她过度紧张的眼睛开的一个恶意玩笑。

她攥紧了那张名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冰与火在胸腔里激烈地冲撞。

一个声音在尖叫着抗拒:不!他只是还没适应这个世界,他只是…特别。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则残酷地低语:去看看…让科学与理性给你一个答案…或者,一个解脱。

最终,那冰冷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声音占据了上风。

她需要一柄刀,剖开这虚幻的温暖,无论结果多么鲜血淋漓。

她需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运地被某种超自然眷顾,还是…彻头彻尾地疯了。

预约的过程机械而冰冷。

坐在心理诊室门外的硬塑椅子上等待时,愁镜生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送上流水线的肉。

四周是白得刺眼的墙壁,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确”和“秩序”。

花月安静地坐在她旁边,他的存在与这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幅古画被强行钉在了现代主义的白色方框里。

那么的突兀。

他伸手,似乎想轻轻拍拍她紧绷的肩膀,如同过去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但这一次,他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衣料的前一刻,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落下去,做出一个安抚的动作。

愁镜生没有动,也没有看他。

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诊室那扇紧闭的门上,像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表情温和却透着职业疏离感的中年女医生站在门口。

“愁镜生同学?请进。”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人莫名害怕。

愁镜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她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身边。花月也随着她站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医生脸上,那眼神很复杂,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又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洞悉一切的悲悯。

她走进诊室,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花月的身影被隔绝在门外。

诊室里很安静,只有医生温和却步步紧逼的询问,和她自己干涩、破碎的回答。

她描述她的“朋友”,那个叫花月的男子,他的穿着,他的言行,他的陪伴…

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像是在亲手剥开自己最隐秘的伤口,暴露在冰冷的无影灯下。

她小心翼翼地回避了那些无法解释的细节——递过来的暖茶、格挡的动作、还有那惊鸿一瞥的透明指尖…她试图把花月描绘成一个真实的、只是“有点特别”的存在。

医生耐心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不时在记录本上写下几笔。

她的表情始终是那种专业的温和,但在愁镜生提到“只有我能看见他”时,那温和之下,一丝难以掩饰的了然和诊断的倾向性,还是清晰地流露出来。

“愁同学,”医生放下笔,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根据你的描述,尤其是你强调的‘唯一可见性’、‘非物理接触’,以及他言语中那些非现实性的内容…结合你之前提到的社交回避、情感淡漠等表现…”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认为,这更符合‘重度孤独症谱系障碍’伴发的知觉分离症状…也就是,比较严重的幻觉体验。”

“幻觉”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愁镜生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侥幸。

“不…不是的…”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他很真实…他…他懂我…”她徒劳地辩解着,试图抓住那虚幻的温暖。

医生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着同情,但也带着一种终于确诊的尘埃落定感。

她拿起笔,在面前的文件上流畅地书写着。

钢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在死寂的诊室里被无限放大,像无数细小的锉刀在刮擦着愁镜生的神经。

几分钟后,一张印着医院红章的诊断书被推到了愁镜生面前。

白纸黑字,清晰地印着几行冰冷的印刷体:

诊断意见:

重度孤独症谱系障碍(ASD Level 3)

伴发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及复杂性幻觉症状。

建议:长期心理咨询,考虑药物干预(抗精神病药物)。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愁镜生的视网膜上。

她死死盯着那几行字,视线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

“重度孤独症”…“分离性障碍”…“幻觉”…“抗精神病药物”…这些冰冷、坚硬、带着绝对权威的词语,像一柄重锤,将她精心构筑的、赖以生存的世界,连同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彻底砸得粉碎。

原来,她所有的温暖,所有的慰藉,所有那些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的心跳和悸动…都只是大脑病变产生的垃圾信号啊。

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孤独的疯子,在一个由自己扭曲的神经编织的囚笼里,上演着一场荒诞可笑的自欺欺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毁灭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瞬间吞没。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一把抓起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诊断书,看也不看旁边医生有些愕然和担忧的表情,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诊室。

走廊的光线惨白刺眼。

她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只想逃离这个宣判了她“疯了”的地方。

她冲下楼梯,冲出大楼,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冰冷的雨丝,细密地打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胸腔里那团被羞辱和绝望点燃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花月。

他就在楼外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站着。

细密的雨丝穿过他月白色的身影,仿佛穿过一片虚无的雾气。

他静静地望着她冲出来,脸上没有惊讶,没有疑问,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哀伤,浓得化不开。

“镜生…”他开口,声音被雨丝切割得有些模糊。

“闭嘴!”愁镜生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隔着冰冷的雨幕,死死地盯着他。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雨水在脸上肆意横流,冲垮了所有的堤防。

她高高举起手中那张被捏得皱成一团的诊断书,像举着一面宣告她耻辱的旗帜,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虚幻的身影嘶喊,声音破碎而绝望:

“你是我臆想出来的!对吗?!花月!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园里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几个路过的学生被这歇斯底里的喊声惊动,投来诧异甚至略带惊恐的目光。

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浑身湿透、面容扭曲、对着空气疯狂嘶吼的孤独女孩。

花月站在雨里,雨丝毫无阻碍地穿过他。

他看着镜生眼中那彻底崩塌的世界和锥心的痛苦,他脸上那惯有的温柔笑意,第一次彻底消失了。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发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动作,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和悲哀,像是对她质问的否认,又像是对这最终结局的无力叹息。

就在他摇头的瞬间,愁镜生清晰地看到——他的指尖,那曾为她“捧”过暖茶、为她“挡”过咖啡、曾试图安抚她的指尖,开始变得透明。

不再是玻璃倒影里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迅速地失去实体,变得朦胧、稀薄,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冰冷的雨幕里。

“不——!”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空气。那不是对诊断的否认,而是对这亲眼目睹的“消散”最本能的、撕心裂肺的抗拒。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诊断书上的字眼可怕千倍万倍。

她宁愿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宁愿花月从未存在!也不要亲眼看着他以这种方式,在她面前消失!

她猛地低头,疯狂地、几乎是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恨意,撕扯着手中那张薄薄的诊断书。

脆弱的纸张在她冰冷颤抖的手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声,瞬间被撕扯成无数细小的、苍白的碎片。

她用力将它们抛向空中,像在举行一场绝望的葬礼。

“滚!都给我滚!假的!全都是假的!”她对着漫天飞舞的纸屑嘶吼,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

纸屑如同被惊扰的惨白蝶群,在冰冷的雨丝中无力地翻飞、飘散,最后湿漉漉地粘在湿透的地面,或落在积起的小小水洼里,迅速被浸透、沉没。

吼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割着喉咙。

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碎的呜咽。

就在这剧烈的喘息间隙,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脚边不远处一个浅浅的、倒映着灰白天光的水洼。

浑浊的水面上,清晰地映照出身旁那棵梧桐树的枝桠,映照出她自己狼狈佝偻的身影。

还有他。

水洼倒影里,花月依旧站在她身边的位置。

只是,那倒影中的月白身影,正从边缘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无可挽回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

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被无情地晕开、稀释。

先是衣袍的下摆,然后是袖口,那精致的缠枝莲纹正在水影中无声地溃散、湮灭,化为一片朦胧的、即将彻底消失的灰白光影。

倒影中,花月似乎也正低头看着水中的自己。

他的脸庞在消散的光影中显得模糊不清,但愁镜生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倒影中的目光,穿透了浑浊的积水和冰冷的雨幕,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如同诀别前最后一声无声的叹息。

这悲伤的目光,比任何言语都更锋利,更致命。

愁镜生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猛地一僵,连呜咽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忘记了喘息,忘记了冰冷的雨水,忘记了周围可能存在的所有目光。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浑浊水洼,和其中那个正在她眼前、无声无息、一点点分崩离析的倒影。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

冰冷的雨丝砸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她的视线,越过真实的、站在雨中的花月那依旧清晰的身形,重新落回那片浑浊的水洼。

水影里,那溃散的速度加快了。

透明的边界已经蔓延到了腰部,月白的光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流沙,无声无息地湮灭在灰暗的水光中。

那倒影中的脸庞,只剩下一个极其模糊的、悲伤的轮廓,像是深不见底的、正在迅速消融的墨色。

雨,下得更大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脖颈不断流淌。

即使知道是虚幻,我们依然需要这份温暖来生存。

最后说一下花月。

“花”代表易逝的美好,“月”象征遥不可及的陪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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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花月虚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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