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第1章 鬼神

都说神明姓姜，从很久以前开始。姜漾也姓姜，却从未得到神明的眷顾。

“姜漾，姜漾。”姜漾的同桌敲着他的桌子，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姜漾这才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他同桌在稿纸上写下一行字：今天晚上到你值日，别忘啦！

姜漾漠然点点头，回答她一声：“好”。

姜漾是一个聋哑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手语一直没学会，或者说学过一段时间就会忘记。

别的聋哑人是说不出话来的，可他却能在别人给他写下文字时，用声音回答。

这也是奇怪的点，因为据他的邻居说，他是一个从小就聋了的孩子，照常理他应该不会说话。

教室在四层，此时正值放学时间，外面的阳光鎏金般洒进来，反射在黑板上却不耀眼，像是夕阳要枯干了。

他想随手把这一抹落幕的鎏金画下来，忽略掉吵吵闹闹的班级人群。

翻过一页又一页的素描纸，都是那个少年的模样，那个正在第一排跟别的女生打闹的人，手里的篮球还在转着。

姜漾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把他也画下来，毕竟，这里的每一页都是他。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喜欢于辛濯，而无人在意他的想法，因为于辛濯对他不感兴趣。

他……像个小丑。

突然一个篮球朝给了他脑袋一个暴栗，姜漾吃疼地“啊”了一下。

“哟，于大少爷，砸着人家小聋子了。”

于大少爷本人冷“哼”一声，看都没看他一眼：“谁知道他是不是假聋，整天躲在角落里跟个娘娘腔似的。”

“哎，别说，冲人喜欢你这点，咱们就得高看三分。”

“喜欢个屁，恶心。”

于辛濯他们说话的样子姜漾看在眼里。

笑，笑的很开心，于辛濯皱着眉，嘴角很不友好地向下，板着脸，眉角轻佻，是……嫌恶的感觉。

说什么，姜漾不知道，只知道，喜欢于辛濯，是自己但方面的。

他并不喜欢自己，甚至连走路都要避让三分，像是逼不得已礼让一个垃圾箱。

可是于辛濯都这样了，姜漾心里还是偏着他，喜欢他，甚至他明白那是爱意。

他爱，很爱，于辛濯。

到底这股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呢，内心深处吧，他想。

也许他拯救过自己呢。也许他，是一位神明呢。

终于等到教室里的人廖剩无几，姜漾收拾书包，把自己的素描本收好，再把几本练习册收回去，拉上拉链。

因为听不到，万籁俱寂，空荡的教室变得漆黑。

不知道是谁，刻意把电闸拔了。姜漾心想算了吧，没有灯光也好，他去拿扫把开始专注地打扫，然后再把教室拖一遍。

等检查完教室的卫生后，他把门拉上，最后背着书包准备走人。

下楼梯口的路要经过一个漆黑的走廊，此时不知为何教学楼的一群鸟飞了出来，动作很急，如被惊吓。

而挨近楼梯口的一个教室，于辛濯正和一个女孩子亲热，他使劲而尽兴地吻着女孩的脖颈，继而撩起她的内衬。

“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她急喘着呼吸，眼神迷离地看着正吻得上头的于辛濯。

于辛濯停下来，“怎么不可以啊，这个教室的摄像头被老子弄坏了，你担心什么？”

“我是说，万一有人没走呢？”

“有啊，”于辛濯直白，“我们班那个小聋子，他听不到，所以不会往这里看过来的放心，就算我们俩弄得震天响，他也只会像个瞎子一样从这里走过去而已，退一万步，他难道敢说出去？还是你不想跟在这跟我干一炮？”

女生瞬间娇羞起来，搂上于辛濯结实的肌肉，娇凄凄起来。

刚准备开始，那女生又问：“你真的不是喜欢男的？”

于辛濯笑了，“老子喜欢男的，对你这么大干劲干嘛？”

女生终于放心地跟他做起亲密之事。

而姜漾此时，正捂着嘴，在窗口边角处看到了这一幕。

有人给他写过传言，传言于辛濯很渣，跟好几个女的上过床之类的，叫他不要喜欢这样的人，她们并没有因为他是同性恋而瞧不起他，反而觉得他可怜。

可怜喜欢了这么一个人。

到最后，两人光洁着/身体的时候，姜漾终于看不下去了。

不不不是这样的，他喜欢的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他急速跑下楼去，而脚步声，响彻了整栋教学楼。

只有他自己听不到。

脚步声惊动了正在做/爱的两人，他们快速穿好衣服。

于辛濯跑出来大喊：“他妈哪个孙子。”

周围没有人回应他。

那个女生衣服凌乱，“要不追到校门口看看，说不定跑出去了。”

于辛濯心中想逮到这个人，让他从此发不了声，于是追了出去。

前面是有一个人影，在灰暗的校园灯光下。他看不出那是谁，只知道那是一个男生。

他着急着抓住那个人影，竟追到了霓虹灯下，在闪闪烁烁的车灯中，他好像看到了从没有过的人生幻影。

又看到了一条分叉口，一条充满了光，一条黑暗如深渊。

他想抓住的那个人，他看到了，是那个小聋子，可他伸手，怎么也抓不住。

憎恨，厌恶。但都不及，地下躺着的那个人可怕。

那是他自己。

“你想抓住他？”有个声音暗沉沉地响起。

于辛濯下意识往后看，那是个穿了一身黑袍，拿着把镰刀的……人吗？

但意识告诉他，这不是人，而是要把他灵魂带走的鬼，或者某种类似于地狱使者的鬼神。

“我死了对吗？”于辛濯很坦然。

人间有个家，似家非家，没有半点温暖，完全是争夺权力金钱的产物。

那位鬼神他看不清样貌，只是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令人感觉惊心动魄。

“你死了，又没死。”他说的含糊不清，但修长的手指从空中往下，指着下面躺着的他自己，正被抬上救护车。

白衣天使正在极尽他们的能力，呼唤着在鬼门关挣扎的人，“醒醒，醒醒，不能睡坚持一下。”

就在于辛濯不知自己为何出现在鬼神面前时，鬼神打了个响指，那个在救护车上的人瞬间断了呼吸。

“你——”这下于辛濯是真的怒了，他是没想到鬼神也这般阴鸷害人。

在冲过去与鬼神拼死一搏中他选择奔向自己的尸体，可刚一跑，他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回来。

鬼神的镰刀勾住了他的魂，把他拉到了跟前，以跪着的姿态。

但……他扔看不见鬼神的脸。

“我本可以不死的对不对？”他问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

神明大人念他聪明，给他展现了爽朗的笑声，“当然——”

于辛濯看到了希望，可鬼神的下一句就是阴冷的：“必死。”

鬼神大概有暴躁症，情绪捉摸不透，“起死回生，在我，心意是否虔诚看你。”

于辛濯想抓住鬼神的衣角，却不料抓了个空，喊道：“我绝对虔诚。”

“不必对我，对他——”鬼神又指了个方向。

那是追着被堵的救护车奔跑的小聋子，这下于辛濯更不明白了。

“别问何为，只需说愿不愿意。”鬼神回答得决绝。

愿不愿意，一念之间。

他……于辛濯，刚还沉浸在人间世界，怎甘愿就此消失于人世。

“我愿意。”他答道。

鬼神又笑了，像是预料之中的答案。

果然人之一念，不过一个贪。

“你要我怎么做？”

“虔诚地，以灵魂的形式陪在他身边。”鬼神只说了这一句，“你可答应？”

“如果不虔诚呢？”他抛出这个问题。

“那么你将不会得到你的肉身，灵魂轻易被我带走，不过时间问题。”

于辛濯看着那个跑得用力的人，突然有一瞬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外表，而没来由的单方面喜欢？

于辛濯还是答：“我愿意，我以虔诚的方式陪伴他。”

“好，只要你做到虔诚，神明会感觉得到，你的肉身将会归还。”

鬼神打开生死簿，在于辛濯面前，写了两个字：暂留。

鬼神对于辛濯说：“切记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去吧。”

等于辛濯走远，鬼神噙着怨恨般的笑意：“也该让你尝尝这噬心的痛，不负我神明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