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第2章 酒神

（五天后）

我想我是真的得到了解脱。

因为我终于能不再注视着科林了。

投石车的事情也是在这时被查了出来，真正的始作俑者果然是个眼熟的美貌少年。

对着城邦里愤怒的众人，他掩面哭泣道：“你们觉得我这么对科林是罪大恶极，可我也没有真想要他的性命。我只是太痛苦了，在我爱上他以后，他这么快就把我抛弃…”

“真的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才意识到原来科林也在这里。

“可是那是重达五十斤的石块，如果我被你砸到…”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自己修长但不甚强壮的身体。

“不可能会伤到你。”少年急切地解释：“毕竟我对你有那么深的感情，我知道会有人救你。我只是想给你个警告，不要再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的深情。”

科林突然就笑了，不过眼睛里的是火气：“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那么笃定？”

他不再热情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冷漠地让人心惊。

少年于是瑟缩了一下，眼睛很快在周围的人群中扫视着：“无论什么时候，有个人一直在保护你，那么一定会替你抗下所有伤害的，所以你绝对不会受伤…”

我听他这么说，顿觉有丝慌乱。我低着头就想立刻离开，可是少年很快就把我找出来了。

“就是他！”

所有人便将齐刷刷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除了科林。

他不敢相信似的看向我，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睁圆了，似乎有千言万语一样。

我只觉得尴尬。

原来我曾经的凝视虽然没能传递给科林，却早就惊动了整个城邦。

“好吧，是我没错。”我无奈地开口：“对不起科林，我只是不希望你受伤。”

我没想过我近乎病态的注视会在这种情况下被**地被公开，而科林他向来对于这种爱是如此的不屑一顾，他一定会觉得厌烦的。

“对不起。”想到这，我更加诚恳的道歉：“我以前做错了，但以后一定不会再叨扰你了。”

（十天后）

我说到做到，关于科林的一切我都在尝试着忘掉，只是街坊邻居见到我，会心疼地拍拍我的肩膀，提醒我一些难堪的往事。

“别难过，投石案的事你没做错。”

“你对科林的感情大家都看在眼里，是他不懂事不会珍惜。”

“像科林那样的孩子其实并不适合做一生的伴侣，你还年轻，应该再试试和不同的人相处。”

我尴尬却温和地笑着，因为清楚他们的言辞中没有任何的恶意：“谢谢你们，不过我真的已经放下科林了。”

可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科林会来找我。

站在门边的他神情略显疲倦，“投石案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会被流放…”

“我知道了。”我看他难掩疲态，也没露出太多对我的排斥，就请他进屋倒了杯水：“那少年太鲁莽，私自动用投石机在法律中本就会受到重罚，何况他针对的对象还是同一个城邦的公民。”

科林像个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好久，才皱着眉问我：“你说，他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吗？”

“知道吧。”毕竟城邦的律法在我们还是孩提的时候，就要求人人背诵了。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认为是因为他喜欢你。”

“我不明白…”科林更加想不通。

他似乎是真的苦恼一样：“就像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替我抗下五十斤的石块。”

“或许是因为我也喜欢你吧。”

“你是傻子吗？”听我这么说，他的桃花眼有点泛红，甚至反常的抓住了我的手。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片刻，科林这才泄了气一般喃喃地说：“为什么我会一点都不记得你啊…”

我没有言语。

（十五天后）

听隔壁的邻居说，不过半个月科林就和他的新情人分手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格外注意我的表情，看我只是无所谓的微笑，就开心起来。

“今晚去喝酒，来吗？”

“好啊。”我赴约了，这是二十年以来，我第一次把空闲时间用在与科林无关的事情上，竟然是这样的痛快。

（二十天后）

不过没想到我的痛快日子结束的这么快。

看着站在我面前一脸若有所思的科林，我棘手地摁了摁太阳穴。

“怎么了，科林？”

“我只是想不通。”科林似乎有些局促：“不太好意思我后来找人打听你了。”

我领会了他的意思，也觉得尴尬，但还是体贴地宽慰他：“没关系，我想我曾经对你的欢喜应该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这没什么。”

他愣了愣：“那我为什么会对此一无所知。”

我但笑不语，科林不可能不知道，他从来只对不迷恋他的人感兴趣。

他或许也知道自己问了个白痴的问题，笑了笑：“那你现在还对我有兴趣吗？”

“我不知道，科林。”我诚实的回答他。

现在的我对他的感情如何是连我自己都无法分辨的。

“那么，你能不能…”他欲言又止的：“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还在一起好吗？”

因为他的这句话，我彻底地惊讶了。

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科林。

完美的身形，褐色柔软的头发，潋滟的桃花眼，和红润光滑的脸颊。

这是我认识的科林吧，但我却有些不敢认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重新在一起吧，我想追求你。”科林这一次说得顺畅许多了，不过眉梢眼角却带着一丝不稳定的怯意。

可是…

我只能怜悯地抱了抱他：“对不起科林，对不起。”

我亲切地贴了贴他的脸颊，他的脸看起来还是红润的，触感却很冰凉。

（二十五天后）

这和他的凝视截然不同。

我没办法忽视科林的视线。

他本就是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就算隔着几张木桌，也能感受到那种暧昧的紧盯。

我喝下一口酒，有些无奈又觉得尴尬起来。

曾经我注视着科林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的热情？

（三十天后）

或许我的热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科林运气好，他对此总是无法察觉。

而我，不过五天，就败下阵来了。

科林这样**的眼神会让我心神不定，我打算找他谈谈。

“科林。”

我叫住了身后几步之遥的他：“我们谈谈吧。”

“好。”科林往前几步，和我并肩而立了。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看着他漂亮的脸，只能无奈地叹气。

“我不知道。”科林一直都是很坦诚的：“我只是想体验一下你曾经做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我理解道：“不过我不习惯这样，之后可以请你停止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样会打扰到你吗？”

“多少有一些。”我为难地说道：“我和科林你不太一样…像是这样的注视我总会觉得不太自然的…”

“好吧。”听我这么说，他就自嘲地笑了：“对不起没考虑到你的心情，之后我会注意的。”

不过表他的情似乎有些酸楚？

这不可能，我肯定是看错了。

（六十天后）

之后有一个月没再见过科林。

说来我们同属一个城邦，这片领土这么狭窄，应该不会存在一月不见的情形，我就以为科林是在躲着我了。

毕竟上回拒绝他，他这么骄傲的人应该会觉得受不了吧。

可我想错了。

等我再看到他出现在女神广场的葡萄藤下时，他的脚有些跛，漂亮的脸蛋上也有了淤青。

“你怎么了！”我心疼地急忙靠近。

“没什么。”科林只是柔情地看着我：“我只是拒绝了几个孩子。”

“可怎么会被伤成这样？”

“或许是因为没有你。”他即使受伤了，还在狡黠地**：“从前有你在，没人会同我动手。可笑我还以为是他们舍不得。”

他说着，用一种期盼的眼神深深看着我，像要诱使我说出点什么。

我忍了又忍，还是抬手抚了抚他柔软的鬓发。

科林于是偏过头来，用温暖的脸庞蹭了蹭我的手背。

“我会保护你的。”我说。

（七十天后）

只是我知道，这种保护再也和情爱无关。

我对他的回护，更像是一种割舍不下的责任。

毕竟在过往的二十年来，我一直一直都在保护着他。

而科林，我想他也应该能察觉得到。

否则他不会用饶有兴致的眼神看我，也不会说些模棱两可暧昧的话。

“我能尝尝你那杯酒吗？”

“我们两个的酒没什么不一样。”

“可葡萄酒只要被亲吻过，就会有不一样的味道。”

“…科林…”我皱着眉头叫他。

他于是抿着嘴含笑地瞥了我一眼，眼里都是暧昧的风情。

（一百天后）

说来有件事令我意外。

自从上一次的分手，科林再没有找过其他的情人。

我偶尔问起，他也曾认真而郑重地解释自己再也不会随便找别人。

不过见我没什么反应，后来也就只是意兴阑珊地搪塞几句。

不过他不沉迷于**我还是很满意的，毕竟那样我就不用替他辛苦处理风流债了。

只是他似乎憋的久了，眼里的媚色几乎凝炼成实质，搞得我已经不敢和他单独待在一起了。

否则他一定会坏心地逗弄我，轻咬我的耳垂，在我面前风.马蚤地吟哦。

他这样的有恃无恐，也不知道是仗着我曾经对他的爱恋，还是现在对他的无动于衷。

我叹了口气。

（两百天后）

只是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就算是我，也开始考虑寻找伴侣的事情了。

我不可能庇护科林一辈子，我告诉了他我的打算。

接下来的几天，他的心情似乎就变得坏极了。

我思考了很久很久，总算决定和他促膝长谈。

“科林…”我温柔地叫他的名字：“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什么？”

“你明白的。你现在这样不厌其烦地缠着我，也不过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我不明白。”科林的脸少见的发白了。

我却硬起心肠挑明：“有人不喜欢你，你才会觉得有趣，但如果我爱上了你，你会很快厌弃。科林，你得到了太多爱了所以不会珍惜。我不怪你，我甚至很理解你。可我还是会感到伤心。”

科林只是沉默地盯着我。

我有些心疼，可我又想起二十年来倾注的那晦涩而沉重的爱。

于是安抚地拍了拍科林的肩膀，继续说道：“我和你不太一样，我总是希望两情相悦的。如果我的爱得不到回应，我也会失望。”

“可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期望得到回应…”科林的嘴唇也白了，可他还是很漂亮：“我喜欢你，你能感受到。”

“是…”我摸了摸鼻子：“可那其实算不得喜欢，你只是觉得稀奇。而此消彼长的爱根本不算爱情…”

说到这，我突兀地住了口。

因为科林哭了。

两行晶莹的眼泪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然后他很快擦干了。

“我知道了。”他站起了身：“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科林利落地打开了门，最后留下了一句话：“可是你…你了解酒神吗？”

（两百零一天后）

因为科林这句古怪的话，我再一次查找了所有我能接触到的有关狄俄尼索斯的记录。

如我所知晓的那般，科林和他一样有着出奇的美丽，顾盼生姿的风流状貌。

只是狄俄尼索斯的每一段爱情总是轰轰烈烈的开始，又猝不及防的终结。

他和科林的不同在于每一段感情都极尽投入，却往往只是昙花一现。

命运一直在告诉他，大凡美的东西都是过眼云烟般的诅咒。

不过，这和科林有什么关系？

他从来过得顺遂，并没有如同狄俄尼索斯一样经历爱情的苦楚。

（两百五十天后）

在我想明白之前，科林准备离开了。

他说他要去游历，在这座城邦之外，还有很多令人向往的城池。

他最后来跟我告别，神色中已经没有了那点眷恋的哀伤：“很舍不得你。”

他亲了亲我的脸，又亲了亲我的颈项：“不过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你是去哪个城邦？”

“往西走是繁华的雅典，我想去那里瞧瞧。”

“那很好。”知道科林要离开，我也舍不得。毕竟我熟悉他就像熟悉自己的一部分：“我会很想你的，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好。”科林轻轻地说，然后踏上旅途了。

（三十年后）

葡萄藤枯了又焕发新芽。酒馆里的葡萄酒早就换了一茬又一茬。

关于那个风流漂亮的科林，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

他一直没有回来，想来是没找到机会，又或许是早就把我忘记了。

听说西方的雅典富庶而美丽，比起我们这个小城邦实在是太好。

或许我也应该动身去看看他，就算是欣赏欣赏风景也好。

可我已经有了相伴一生的伴侣，他不习惯餐风露宿的旅行，我也就再也挪不动地了。

至于酒神，那样玄妙的传说，就留给其他人破解好了。

关于这个短篇，我知道有宝子肯定觉得给绕糊涂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才好，因为科林这个人是个矛盾体。

首先关于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他天生貌美受人追捧，有过几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但每一次爱上一个人之后却总被命运捉弄不得不分离，所以他后来纵情声色想要麻痹自己。

科林和酒神有点相似，但更可悲的是，酒神和他的爱人起码有短暂的心意相通，科林却连片刻都没有和人两情相悦过。因为在别人爱他的时候，他不会喜欢别人。当有人不爱他的时候，他才会注意到他。他的爱情就是此消彼长的，这就注定了他的爱情始终只能是悲剧。

所以对科林的一种解释是，他就像是被酒神诅咒了一样，甚至说他就是“酒神”的化身，即使身边不缺乏爱慕的追随，却一辈子都没法得到真正的爱。因为这种诅咒，他过去的二十年里像个瞎子一样无视了主角对他的所有付出，又在主角终于不再注视着他了的时候，慢慢爱上了他。

第二种解释是，科林根本就不懂爱。喜欢他的人太多了，所以他不稀罕别人的喜欢，相反如果有人不喜欢他，他就会像被挑战了一样一定要让别人爱上他才行，但在挑战成功后又会无趣的把人抛弃。至于他后悔和主角分手，去纠缠都只是因为他不敢相信风流如他竟然会失手，他搬出酒神的说辞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渣合理化。乃至离开城邦，也只因为不肯接受他的情史中有了败笔。

但不管是这两种的哪个解释，主角都是没办法和科林在一起的。他希望的是有来有往的爱情，他对科林的喜欢在二十年毫无回应的付出中已经消耗殆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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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