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集 第26章 妖郎·00

《妖郎》

01.

好饿。

也不知何时才能吃上结亲饭。

春儿垂头，双目凝神，盯着脚上的这一双绣鞋，这是阿娘心疼自己而连夜缝制的新彩头，他实在喜欢得紧。

“怎来得这般慢。”他暗自嘟囔了句，感觉有些晕，且浑身无力，便慢吞吞地向着烛光处挪了挪，缓缓汲取些暖意。

腹中无物，可惜祭台上的贡品全是血淋淋的生肉，他毫无兴致，闻着味儿就有些反胃。

饥肠辘辘之际，他忍不住从衣兜里掏出一根蔫了吧唧且耷拉着叶子的胡萝卜，小心翼翼地啃了几口。

“咔嚓咔嚓”声在房内响起，平日里不肯多尝的吃食倒也显得美味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门外陡然传来动静，仓促之间，他将根茎叶子都塞到裙底，慌乱地低下了头。

……那妖竟是有脚的。透过头帘的细密缝隙，他刚才瞧见了。

妖走过来，不紧不慢地揭起他的红盖头，又温柔地吻了上来。

唇.齿.交.缠之间，轻轻地唤他的名字。

咦，他怎知我叫什么？被吻得意识迷糊之时，春儿脑海里的疑惑声嗡嗡作响。

回神片刻又忆起：喔，烛台上有庚帖，写明了姓氏以及生辰八字，必是他用妖怪的本事扫了一眼。

适才，娇羞的新娘不敢抬头看对方，但有了迎面几眼的匆匆对视，后知后觉才发现……这妖，倒也不是传说中青面獠牙、凶神恶煞，反而长得人模狗样。

比村里头那些年轻汉子都要好看。

02.

春儿是被族里送来和亲的。

那妖被尊奉为村里的守护神，不但法力高强，脾气也极好，指头缝里泄出几丝恩惠就能庇佑全村的农作物收成一整年风调雨顺。

先前只收鸡鸭鱼肉之类的寻常贡品打打牙祭，可近日不知从何处听来，凡间汉子成年后就要娶一房媳妇儿。

于是，他也要。

可村中并无适逢出嫁岁数的俏丽女子，面对恩神好不容易提出的要求，也是难办。

族里着急之余，甚至有歪脑筋的长者悄摸着动了买人的念头。

那小娘子是邻县内的一户孤女，早已有相好的汉子，可远房亲戚见钱眼开强行卖女，她被抓来配亲，得知命定夫君竟是妖物，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春儿不忍，趁夜松了紧缚住她的绳索，将人偷偷放走。

人倒是跑得无影无踪，可事情败露，且婚期临近，几家众筹花钱的村人大怒，让春儿给个交代。

面对指责，春儿举手无措，脸涨得通红。

一时间，竟让人不忍再说些重话。

族长出面控场：“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

有人大声嚷嚷：“不如就让春儿以身抵过，替那小娘子去成亲。”

又有人应：“我看行。反正恩神只想娶媳妇儿，男媳妇儿也未尝不可。”

春儿是族长的小儿子。男生女相，自幼瘦弱；天性烂漫，有些傻脱。

族长拉人到一旁低声安抚：“大可不必理会，适才我已让你娘去家中取银子给他们好生赔偿。”

“何必拿钱？”春儿却不知愁为何物，“阿爹，我愿意的。”长这么大，他还没见过妖呢！

春儿心想：这妖不作祟、不吃人，还帮村里驱赶凶兽、杀灭蚊虫，且年年庇佑地里的庄稼收成，可它做了那么多好事却从未露面，无非就是它面相丑陋不肯见人，有什么可怕的？待我见了对方，必定要好好开导它一番。

遂良辰吉日，敲锣打鼓，送上洞府。

03.

“夫君，我饿。”

正是早食时刻，春儿揉了揉肚子。

身为馋猫儿，春儿的肚皮柔软好摸，软塌塌的肉捏起来手感很是不错，那妖自然也喜极，夜里时不时就要把玩一番。

听闻自家妻的呢喃低语，妖扔下一句“稍等片刻”便出了卧室。

徒留春儿一人迷糊地起身，这妖作甚？

他移至门口，悄摸着探出头……对方竟是在徒手抓鸡。

眼见那身形肥硕却双脚灵活的走地鸡又要从妖的臂弯里溜走，春儿不禁惊呼出声：“夫君——！当心它从西边跑掉！”

没套牢也是意料之中，他哀怨地瞥了对方一眼，忍不住抱怨道：“哎呦，夫君不会施展法术么？”那语气怎么听都感觉透着淡淡的嫌弃。

话音刚落，妖竟险些跌倒。

04.

清晨，妖进进出出，开始忙碌包裹。

“夫君，收拾行李作甚？”春儿被吵醒，困惑道。

“今儿是回门日。”妖应道。

这妖不仅知道凡人娶媳妇儿，还知道三日之期是新娘出嫁回门日！春儿对此稀奇极了，暗叹对方不愧是妖，触类旁通，一点就透。

遂回门。来时族人们抬花轿攀山越岭，这会儿下坡却是手捻法决转瞬即逝，轻巧得很。

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谁没幻想过上天入地？春儿惊喜得脸颊红彤彤，落地之后仍然心思雀跃，沉溺在羽化登仙、施展术法的美梦中。

“夫君~”春儿唤妖，有些怯怯道：“回程时也是这般抱着我飞么？”他的双臂仍环在对方的腰间处，神似撒娇。

妖应道：“有何不可？”

春儿掩面嬉笑，左顾右盼见四周无人，忍不住蜻蜓点水般亲了对方一口。

在带媳妇出门前，妖就随手施法捏了个传音纸鹤，给族长家递去“今日回门”的消息。

登时，一大家子人聚集在堂屋，等着看热闹。

只见迎面走来一对壁人，其中一人是笑脸盈盈的族长家小儿子，另一位便是……

嚯，好标志的长相！

这哪是凶神恶煞的丑八怪？分明是妖冶邪魅的少年郎！

于是乎，妖的称谓，又演变为了妖郎。

05.

妖郎与众人心中的固有形象不太一致，过于反差的结果便是族长家乐开了怀。

虽说自古注重郎“才”，可毕竟事关小儿子的终身大事，谁能受得住成天和无盐男对视且过上一辈子？

族里也都挺欢喜，妖郎是妖，却相貌堂堂，光看外表怎么不算同类呢？

家人、家人，凑成一家亲，是人就能近。

实乃天作之合的喜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