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单元文 第8章 美人鱼不上岸

辛三一口粥噎在嗓子眼，憋得脸通红，心脏也怦怦跳。

在辛三给陈水读过的众多故事里，兄弟俩都最喜欢《美人鱼》，辛三有个毛病，不洗澡睡不着觉，一年四季，不论天有多冷多暗，不碰水他就睡不着。

陈水因此常常开他玩笑，说他就是美人鱼，水里养的。

辛三每每反驳，陈水就一条接一条分析，说你看，长得漂亮、会唱歌、能**，你已经占了两样，除了缺条尾巴，你还差啥。

辛三被他捉弄得面红耳赤，陈水就不好意思再说，并且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说了。

现如今，他又搬出来，效果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辛三埋头掩饰般说：“你不是让我走？”

陈水今早上本来决定给他买点年货捎回去，来到店里跟老板唠嗑，说自己弟弟年纪小，在城里被人欺负，不知道咋办。老板也是大地方来的人，说现在的读书人容易被骗，要好好教，多给他听听大人的道理。

陈水心想，回到陈家村那么闭塞，都是些老人家，啥都不知道，还不如跟着他在镇上多待几天，听师傅们讲讲，三儿也能长点教训。

就这样，他开始倒腾这个小破屋，三儿起码要跟他住上十几天，得弄舒服点。

辛三没听到回答，凑过去看陈水：“哥，我跟你待到过年？”

陈水点点头，瞧他：“现在美了？”

辛三转身回到桌子边：“我看是你美了。”

陈水心里还真是美，说不清啥感觉，甜滋滋的，他这破小棚屋，有了三儿，就像有了宝。

陈水在棚子角落挖了口子，方便排水，又从师傅那里顺了一块碎花小窗帘，师傅给他的时候骂骂咧咧：“你要来干啥？”

陈水说围个小隔间，罗汉气不打一处来：“那是我女儿给我裁的。”陈水又说您老人家留着也没用。罗汉挥扫把赶他：“滚远点，天天讨弟弟欢心有个屁用。”

陈水不知道，陈水不在意。

不——或许他也知道。

每天下工之后回到宿舍，点着煤油灯听三儿在那个小隔间里洗澡，陈水就有种奇异的满足感，这是世上任何事儿都比不了的。

晚上两人在一个被窝取暖，陈水呼吸间都是三儿的味道。三儿穿他的衣服、用他的皂角、睡他的被窝，从头到脚，没有一寸不属于他陈水。

三儿是美人鱼，上岸就刻着陈水的名字。

辛三这十几天跟着他哥转，还帮忙干了不少活，陈水起初不要他进工地，辛三不乐意，怕他辛苦，于是陈水多了个小尾巴。

工地上的师傅们都喜欢辛三，跟着陈水“三儿”、“三儿”地叫，罗汉也在一次吃到辛三递的点心后不再抱怨陈水了，那以后，罗汉常常说，他儿子咋就没这么乖呢？

陈水对此确实感到开心，可他也常常数落他弟：“给你点零花钱都花了？”

辛三不说话，他觉得自己没做错啥，工友不就得好生相待，以后陈水才有个照应。

陈水拿他没辙：“那你也犯不着天天买。”

辛三说：“你是不没钱了才说这话？”

陈水心虚，他枕头底下已经摸空了。

辛三是乐意跟着他们一起吃大锅饭的，可陈水不愿意，他非要拉着三儿开小灶。

所谓开小灶，其实就是陈水掏钱让三儿上街买想吃的菜，买回来他自个儿在伙房折腾。前段时间没发工资，陈水还得腆着脸找师傅借两块三块。罗汉给得果断，说要给三儿多买点好吃的。

买菜剩的钱陈水都给辛三了，下次结算得年底，这话说得也没错，他确实穷了。可陈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硬着头皮说：“你哥钱多着呢，还会不够你花？”

辛三撇嘴，“那不就得了。”

今天陈水听师傅的，准备给三儿煮顿烩菜，兄弟俩一起在厨房忙活，三儿洗菜，陈水煸肉。五花肉煸出油脂，然后加调料炒出香味儿，加点酱料就可以掺水放配菜了，锅里菜熟，陈水又下了一把粉条。

忙完林小溪已经闻着味儿爬过来：“陈哥、辛哥！”

辛三在门口，先瞧见他：“小溪，来一起吃。”

陈水说：“不干活没饭吃。”

辛三拍他：“大度点。”

陈水说：“我做的饭。”

辛三从他手里抢过锅铲：“我掌的勺。”

陈水跟他四目相对，忽然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辛三怕痒，连连后退，直被逼到米缸边上，没路走了。

陈水说：“给我。”

辛三把锅铲举高，得意地说：“不。”

陈水压过来，辛三撑着米缸边缘，身子努力往后倾，陈水直直地盯住他，越靠越近——

“欸——”辛三失去平衡，人往后倒。

陈水单手搂住他的腰，却故意被他带着往后倒去，直到把他压倒在米缸上，唇瓣堪堪擦到辛三的耳垂。

“啪！”

锅铲落地了。

林小溪还在门口，伸筷子指指“咕嘟咕嘟”冒泡的锅：“好像没水了。”

陈水倏地抬头，三儿脖子、脸红成了一片，眼睛水汪汪的，两人鼻息还纠缠着，辛三推他前胸，却察觉他哥的心跳跟他一样快，陈水被他推得胸口闷，攥住他手把人拉起来。

辛三逃也似的推开他，转身捡起锅铲，在锅里胡乱搅了搅。

林小溪提醒他：“辛哥，铲子你没洗。”

“啊……”辛三搅锅的速度愈快，“没事儿，高温杀毒，能吃。”

陈水在旁边捂着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十多天一晃而过，陈水带辛三坐上了回家的班车，辛三怀里揣着师傅们给的新年礼。陈水问：“都有啥？”

辛三给他瞅了一眼，全是糖豆子、甜酥、五香瓜子之类的零嘴儿。陈水说：“这些逗小孩玩的东西就把你哄高兴了？”

辛三瞪他：“你才小孩儿。”

陈水笑起来：“忘了，咱家三儿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得是个大小孩。”

辛三偏过头瞅窗外风景，兜里紧紧捏着一个红包。

今天早上，他起床后蹲门口刷牙，罗汉走过来问他们今天是不是回家了。辛三答是，罗汉塞了个红纸包的东西进他手里，说：“这是工地上大家伙的一点心意，给你和水儿，俩小子都不错，有出息。”

辛三不接：“师傅，我们不能要。”

罗汉说：“这十几天你没少帮忙，就算结你的工资了。”

辛三这才接过，说：“谢谢师傅。”

罗汉笑着说：“谢就不用，以后你和水儿有空常来看看我。”

辛三应：“好。”

两小子回家，陈汉牵着红娘在村口杵着，远远望见他们的影儿，陈水和辛三都等不及，从骡车上跳下来往他们奔。

“爹、娘！”

新年在一阵又一阵炮仗声中拉开帷幕，陈家村从村头到村尾，足足热闹了一个多月。

人人爱新年，新年新祝愿。

除夕当晚，红娘和陈汉给他俩包了压岁钱，随后在厅里支起桌子邀隔壁王家人彻夜打牌守岁。灯笼在屋前屋后挂着，屋里屋外都亮堂堂一片。

烛光前，辛三把红纸包递给陈水，仰头对他说：“哥，新年好。”

光影把三儿的轮廓笼在里面，显得十分温柔。陈水接过他给的压岁钱，翻了个面，背后是用钢笔写的祝福——新年快乐，健康平安。

陈水的心内一片柔软，他抬起手，抱住辛三，说：“新年快乐，三儿，哥永远爱你。”

他给三儿备的压岁钱还在枕头底下，这晚，两人枕同一个枕头，盖同一床被子，接了彼此生命中第一个吻。

他们边吻边哭，边吻边哭，一遍遍说着潮湿的爱。

陈家兄弟俩，那么不同，性格、长相、身世、乃至前途，可这些都无法阻挡他们在日后形成了一种比亲人更亲、血浓于水般的印刻。

辛家巷的辛三和陈家村的陈水，在相识相伴八年之久后，最终无可违抗地走向了命运指示的悖逆。

存不住根本存不住（叨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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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美人鱼不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