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代 第1章 第1章

韩天是毁在苏子涵手里的。苏行自己得出了这个结论，并且深信不疑。

所以，在外人眼里，韩天诸多越轨的行径，在苏行看来都是合理行为。苏子涵是个酒鬼，但不是喝多了会动粗的那种。他的暴力，是冷的，像湿寒一样渗入骨头缝里，捂不暖，也驱不散，就这么一点点击垮你。

但，公平来讲，苏子涵也是毁在韩天手里的。韩天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大概就是嫁给了苏子涵，又生下了苏行。苏行刚满月，韩天就开始了她漫长的修正之路，修正一条路，毁掉另一条。

如果韩天是个普通一点的女人，可以把心沉在家庭中。苏子涵也许不会觉得自己窝囊到这个地步，也不会把自己喝残。

他们两个不遗余力地激发出了彼此最坏的一面，画面相当难看。暂且相信两人所言，曾经是有爱存在的。那这爱，未免也太微不足道，浅薄到什么也保护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或许，在生下苏行之后，那残留的一丝丝爱的暖意，随着羊水的破裂，全部溅落到苏行身上，顺便在她心上烙成一块块不完整的印记。

苏行不恨，恨救不了她。她反而可怜他们，打心眼儿里的。眼睁睁地看着两人陷在这段错误的婚姻里，不断地纠缠到变形，彼此折磨了三十多年却不放手，她只希望他们都能早日解脱。苏行就这样一直把自己幻想到一个虚假的高处，旁观着，欺骗自己不是当事者。

因此在苏行接到苏子涵的电话，告知她韩天走了，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口气像感冒发炎一样拉的她嗓子生疼，但是她至少能呼吸了，韩天终于自由了，就仿佛这份自由，也有她的份。

如果母亲联系她，苏行会对她说，别回头，要快乐，我们会没事的。但韩天一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在接到消息的第五天，苏行决定离开北京，回老家去。

北京这地儿，她毕业那年和孔西西壮志昂扬地闯了进来，说是怀揣理想，其实，对她来说，哪里都行，只要不是老家。

转眼六年过去了，她也从来就没能爱上过这个并未真心接纳她的巨型避难所。反倒是决定要离开时，心里升起一丝怅然。即便如此，这座老城也并不为之所动，他大概早就见惯了这样拖沓的，毫无意义的别离。

偌大的北京城，熙攘的人流，六年的光景，到最后，都是烟云眼前过，草木烧成灰。分别很荒凉。所幸，还有孔西西的不舍和挽留，因着这份情谊，把告别拉长了一些。

“再考虑考虑吧，行行，都六年了，事业刚刚有点起色，这时候放弃，太可惜了。”孔西西拉着苏行的袖子言辞恳切地劝到。

“就别给我催眠了，我那也能叫事业”苏行自嘲地说。

“怎么不能呢，上次的剧本都到第三轮了……”话说一半孔西西又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看了苏行一眼，然后话锋一转，撒娇地晃着苏行的胳膊，“再说，你走了，我怎么办。你都不心疼我吗。这大北京的，以后就剩我一个人了，多孤单。”

看着孔西西夸张的表情，苏行笑了，指指窗外，“那下面这些都是什么。孤魂野鬼啊。”

“人家跟你表白心迹呢！竟在关键时刻破坏气氛，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脱个单那么难了。”

“哎呀，怎么往人伤口上插刀子啊！”

“谁让你先动手的。”孔西西撒娇地埋怨。

“我明白，西西，但这次真得回去了，我怕我爸自己挺不过去。”苏行这么一说，孔西西也没办法再阻拦了，但小嘴还是高高撅着，放不下来。

苏行看得不忍，拍拍她的手，心软地哄到:“家里的事处理完了，说不定我就回来了呢。况且，有彭南照顾你，我还挺放心的。”

“他？心再大点儿都能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孔西西翻了个白眼。

“你不是说，他是你照着我的模板找的，男版的我吗。”苏行故意逗她。

“他是半成品，你的奇葩他都像了，闪光点一个没沾。”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两人闲聊开，孔西西也不再劝了，她其实明白，苏行一旦做了决定，十头骆驼也拉不回来。她这一去，八成不会回来了。离别的氤氲弥散在两人之间，浓郁不散。

“你说，我这来北京也六年了，感觉就像六天一样，成天不是宅在家里就是宅在咖啡馆，都没做过什么刺激的事儿。”苏行希望赶紧把这伤感的气氛冲散，她太不擅长煽情。

“你每天就是写写写，家里写完外面写。叫你出去见个人都跟上刑似的。”孔西西忍不住吐槽到。

“总想着北京就在这儿，以后总有时间去了解，没想到，转眼就要走了。”苏行突然坐直身子，“西西，我决定了，不能白来一趟，怎么着也得在走之前疯狂一次。”

“真的假的苏行？开窍了啊，那我敬你是条汉子！想怎么疯我都陪你！”孔西西一下子也来了兴致。

苏行故意吊了一下孔西西的胃口，看着孔西西眼睛越来越亮，一口气说，“去看韦达川二十周年演唱会！”

孔西西一听这气儿立马泄掉了一半，“什么啊，这就疯狂就刺激啦！”

“啊，韦达川出道二十周年了，上次看他演唱会未遂都十年前的事儿了，趁这次我也去怀念怀念青春。”苏行一本正经地说。

“都二十周年了吗，这么快啊。我记得咱俩第一次听他们磁带还是小学。”

“那时候他还玩儿朋克，现在都开始做电音了。你说，时代变化有多快。”

“也对，对你这种老干部来说，韦达川的现场，确实已经算很刺激了。”孔西西点着点着头突然皱起眉，“但是下周就开了啊，你有票吗？”

苏行摇摇头。

“你心可真大，赶紧找票吧！” 折腾了大半天，竟然真让俩人在一个二手交换平台上淘到了一张转让票，还是应援会的内场票，简直是老天眷顾。唯一的遗憾就是，票只有一张。毫无疑问，苏行只得自己去看这场用来跟北京跟过去告别的演唱会了。

只是，去之前，她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