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你,你竟然是麒麟卫?!!!”
虞忠看着那块银制令牌,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巨力在他肩头一按,咔嚓一下就跪倒在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啊!”
看着当家人跪倒在地,虞家人连忙争先恐后跪倒一片,磕头的磕头,告饶的告饶。文骋有些不耐烦道:“都听明白了吗?本官昨日在山中执行公务,偶遇被山贼劫走的虞娘子,出手救下她后把她送回城中。本官愿为虞娘子的清白作证,你们以后若有一人再敢对此事说三道四——”
他冷冷扫了一眼跪了一院子的虞家人:“就是颠倒是非、对本官不敬,都听明白了吗?”
一旁的虞怜不由得在心里赞叹,这英雄救美的桥段不是只有在话本里才出现吗,怎么能让我连着遇见两回?不过不得不说,这青年侠士的风采着实耀眼好看啊!
虞明月则直接把姐姐的内心活动表现了出来,他胖乎乎的小手攥成小拳头,崇拜地看着文骋:“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来日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不必了,”文骋咳了一声,“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告辞。”
他也不看虞怜,径直走了出去。在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一刹那,虞怜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药草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心中咯噔一下,这才发现他的面色有些苍白,额角还有微汗。
他受伤了?
虞怜想也没想就追了出去,一路小跑终于在巷口追上文骋:“大人!大人留步!”
文骋停住了脚步,看着气喘吁吁的虞怜:“娘子还有什么事吗?”
“您是我们姐弟的恩人,还请大人留下姓名,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不必了。”文骋打断她,面无表情道,“师父教导我出门在外要多行善举,体谅百姓的不易,我只是遵循师嘱而已,娘子和小郎君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迈开两条大长腿就要走,虞怜心里一急,一把上前薅住他的手腕:“且慢!”
文骋:“……”
文骋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更何况是一个陌生女子,他本能地就想甩开,却听见虞怜道:“大人脉象细弱,面色苍白,手指冰冷,是失血过多的症状。您有什么公务都得放一放,让我先替您疗伤。”
文骋面上显出一点诧异:“你倒是观察得细致入微。”
“我幼时学过一些医术。大人内力深厚,寻常人听您中气十足、步法稳健,当然看不出来您受伤了。”虞怜松开手,恳切道,“前方有一处名为听雨楼的茶馆,老板娘与我熟识,大人若是不想让人知道您受伤,咱们去二楼处理就行。”
听雨楼。
虞怜看着男子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暗暗心惊。那道伤口大约有两指来长,却深可见骨,看上去像是被极其锋利的刀刺中,硬生生拔了出来。如果不是他身手矫健,换个功夫稍微差一些的,只怕早已被利刃一刀贯穿心脏了。
“怎么,第一次看见男子身体,你害羞了?”文骋的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依然嘴硬。
虞怜被他说中了心事,脸颊腾地烫了起来——文骋看上去就是个清俊的少年,挺拔而修长,甚至身量有些偏瘦,可是一脱掉衣服她才发现此人蜂腰猿臂、肌肉紧实匀称,雄性气息扑面而来。
“麒麟卫对身手要求极高,几个山贼怎么会将大人伤成这样?”虞怜转开话题,取出金针为他缝合伤口。
“……”文骋被戳中了痛点,脸色立刻阴郁了。
虞怜看他不愿意回答,也不再多说什么,在一片沉默中缝合伤口、裹好纱布,嘱咐文骋道:“公子这七日内都要卧床休养,切记不能动武,这伤口如果再裂开,怕是肩膀要废掉了。”
文骋套上衣服,简单向虞怜行礼道谢,然后起身抓起刀,虞怜一看立刻拦住他:“你做什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你为了差事真的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惜了?”
文骋摇头道:“不是为了差事,你不明白。”
“那就说明白!”虞怜怒不可遏,当医师的最怕遇到这种固执的病人,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治好,他一转眼就急着去送死。
文骋微微一怔,大概是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被山贼掳上山时她没害怕也没发怒,在虞府里被众人围攻时她也很平静,直到被丫鬟们按倒在地时,她的眼中才有了一点冰冷的怒火。
那点怒火还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熄灭了。
他叹了口气,勉强分出一点耐心解释道:“我的十七个弟兄中了山贼的道,被困在毒雾阵中,眼下不知是生是死,我必须得回去救他们。”
他原以为这个理由足以让虞怜信服,没想到对方蹙起眉,手依旧拉着他的衣袖。文骋揪住衣袖轻轻一扯,推门而出,身后传来她略微低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犹豫:“或许,我有办法。”
“你?”文骋狐疑道。
“我自有办法,大人带我同去就知道了。”
要是在平时,文骋只会把这种话当做一个笑话,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居然真的将虞怜带入了山中。此时已是第二天黄昏,山中密林遮掩,比城里更加昏暗,两人谨慎起见不敢交谈。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一处开阔的林地。虞怜抬脚正要往前走,忽然被文骋一把拦住:“这就是毒雾,一旦闯入就会倒地昏迷。”
“用湿布蒙住口鼻呢?”虞怜注视着那层淡紫色的薄雾,轻声道,担心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东西。
“我试过,那毒诡异得很,可以从你的肌肤渗进去,”文骋也压低声音道。
“难怪了。刚才一路都有鸟兽的声音,这里却异常安静,像是没有一个活物。”
文骋正要接话,突然看见虞怜拔出一把匕首在手腕一划,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你做什么!”他惊讶道。
虞怜将那冒着血珠的雪白腕子举到他唇前:“我的血可以解百毒,这就是我的办法。”
“那为什么不用手指血、手掌血?”文骋难以置信,“你不要命了吗?”
“分寸掌握好就不会死!这些东西邪门得很,只喜欢喝活血!越热的效果越好!”虞怜急了,直接把手腕往前一递,正好堵住文骋的嘴。
文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居然顺着她的动作下意识吸了一口,温热腥咸的液体进入喉管。文骋匆匆吸了几口就按住虞怜的手腕,扯下布条为她包扎。
“你的血这么神奇,昨夜怎么会中了他们的药?”
“……”虞怜白了他一眼,“我的血只能解毒,解不了……那种药。”
文骋“哦”了一声,继续道:“听你的意思,你知道那毒雾究竟是什么名堂了?”
“……你再废话,这血可要失效了,”虞怜说,“这毒雾面积太广,半座山都被毒雾笼罩着,哪怕是我的血也只能撑一炷香时间,快走!”
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在天际,整座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文骋受过特殊的训练,一双眼如同野兽,夜间视物如同白昼。虞怜没有这个本事,一路上磕磕绊绊,正想叫住健步如飞的文骋、让自己喘一口气再接着走,突然一个不留神撞上了文骋的后背。
“你怎么忽然停了?”文骋的后背简直和石头一样硬,虞怜搓着额头没好气地问道。
文骋指了指不远处的火光:“那一处山洞有人把守,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抓个舌头回来。”
虞怜还没来得及阻止,文骋就一个腾空跃上树梢,几个纵跳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一声猫头鹰的啼叫冷不丁在她头顶响起,她先是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出了毒雾。周围重新有了虫鸣,偶尔还有一两只萤火虫飞过。
虞怜的目光随着那萤火虫一上一下,最后看它们消失在黑暗里,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人给自己抓过萤火虫。记忆里那个少年顶着满脸的汗水,献宝似的将一个琉璃瓶塞到她手里:“喏,你要的星星。”
“谁说要星星了?”那时候她还不是虞怜,她还是沈昭,镇国大将军和北境长公主最宠爱的小女儿。
“你写的诗里啊!你说平生所愿是揽月摘星,月亮我还在寻呢,先把星星带给你,”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让沈昭想起自己养的那条北境小狼,“怎么样怎么样,你喜欢吗?”
简直是在摇尾巴了。
沈昭撇了撇嘴,把玩着琉璃瓶:“我那是比喻,比喻你懂吗?”
“读书的事我是不懂了,”少年挠挠头,有些焦躁,“我只喜欢舞刀弄枪,大哥二哥都笑话我是个粗人,难道你也喜欢他们那样的文人吗?”
“……”沈昭放下书卷,耐心道,“文小郎君,文人武将并没有高下之分,只是大家兴趣天赋不同,选择了不同的身份而已,他们没有资格嘲笑你。”
文骋的眼睛更亮了,他笑得眉眼弯弯:“沈昭,那你到底喜欢文人还是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