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一二走出会所的时候,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冻得他缩了缩脖子。怕衫薄着凉,于是一路小跑下阶梯,钻进下方等待已久的章笙的车里。
他扯过安全带:“感觉外面有点冷,新普这才入秋,今年的寒气来得也点太早了些。我今天不回工作室,要去北郊,”系好安全带后,他拿出手机连上车载蓝牙,“我给你导航。”
正在转向的章笙瞥了眼显示屏上的目的地:“蓝总回来了?”
“对,刚在里面不知道是开会还是做什么的呢。你怎么没去?”明知道今晚在场的都是高管人员,不与章笙这个经纪人相关,姬一二偏要逗他。
“因为没人邀请我,你看,就连今晚蓝总回来了我都不知道。”章笙好似真在抱怨,“看来你要被雪藏了。真糟糕,我手底下就你这一个艺人呢,这下大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噗。”姬一二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养你们咯,怎么舍得让你们喝西北风。”
出了商区,一路上便昏暗又寂静,只有暖黄色的路灯与中控台传来的点点光亮映在脸上。姬一二有些昏昏欲睡。
章笙突然说:“你最近状态不好,犯病的频次又变高了,你有发现么。”
“嗯。”姬一二撑着困意,“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渴肤症。姬一二将它理解为需要肌肤相贴来缓解的焦虑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伴随他,倘若情绪稳定,也不算什么需要解决的大问题。
章笙:“需要给你预约诊疗室么。”
姬一二摆摆手:“不用。休息几天就好了,这么多年总是这样,偶尔就出来闹一阵子。”
见他这番不在意的样子,章笙还是不能放心:“你跟周唐的事……”
姬一二知道他要说什么,回应道:“别担心。但既然我当初可以那么绝情,就代表这一切都是可以抛却脑后的。”
当初姬一二与周唐分开得突然,工作室的大家都很惊讶。尤其是章笙,因为更了解姬一二的事情,格外担心他受到影响,无法轻易从这段感情中抽身。
但一年过去,该忘掉的、不该忘掉的都已经记不清了,放不下的也能放下了。
章笙也不再多问:“希望如此吧。正好蓝总回来了,有他陪着你我也安心些。”
回到蓝家老宅,姬一二卸完妆洗了澡,换身舒适的衣服就倒在沙发上等蓝津泽回来。
大厅中只亮着几盏昏黄的落地灯,电视里偶尔传来清脆的台球撞击声。姬一二在沙发上睡着了,感受到有人在触碰他,以为又是小林要把他抱到床上去,迷糊着声音说:“嗯……别动。”
“怎么不去床上睡?”
听到熟悉的声音,姬一二勉强撑开眼皮,意识清醒了些:“我说了要等你。”
蓝津泽把滑落的毛毯又搭回姬一二的身上,将人裹得紧了些:“别着凉了。我今晚把要紧的工作都处理了,明天都在家陪你。”
姬一二嬉笑一声:“哥哥,我可不是闲人儿,明天有工作呢。”
蓝津泽随口道:“那我就陪你去工作。”
分明是一句让人心安的承诺,姬一二却心里一沉,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他眸底黯了些:“以前你可从来都不探我的班。不是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你的……”
“现在不必再那么遮掩,”蓝津泽露出一副志得意满的神色,“哪怕以往公司里常有人猜测,也还是有人不把你放在眼里。我实在厌恶那些人轻视你的样子。”
他脱去平日里稍显拘谨的社交面具,绽露天真自然的少年意气,连那双阴鸷的眼睛都清亮了几分。
或许说,他原本就是踌躇满志而又率直之人,理性而不缺失同理心,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将真实的一面掩埋,活在刻意砌起的伪装之中。
“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我在乎。比如今晚那个让你不舒服的人,我会让他消失。”
“没有。当时我刚唱完歌,很高兴……”
“你骗我。当时你在发抖,我感受到了。”
姬一二见瞒不住他,只好坦言:“小泽,我是大人了,我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就算不说明你我的关系,那些人还是会有所畏忌。”
“你想让我不管你吗?一二,你十四岁时我们就在一起,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可能不管你。”蓝津泽皱起眉头,神色担忧,“为什么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是我弟弟?我不明白。”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维持现状的话,我们都不会太累。”姬一二轻轻推开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站起身,“以后再说这件事吧,我要去睡了。”
“嗯。”蓝津泽目送他走上楼,补充道,“原绪在西礁的山庄建成,邀请我们去参加宴会。就当是休息,和我一起去吧。”
姬一二比了个“ok”的手势,“我就喜欢原绪哥哥这样,芝麻大点事儿就要办个宴会,把大家叫去吃吃喝喝——我猜他肯定又新组了个称心的厨师班子。”说完,消失在楼梯转角,进屋去了。
他倒在床上,将自己缩进被子里。倒是奇怪,头沾上枕头,反而没了困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堪堪入眠。
而又是一个梦多的夜晚,回忆被重新编织回到他的意识。
在梦里,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她很漂亮,翩然起舞,好像那就是她的生命。她的裙子像云朵一般梦幻,也像云朵一样缥缈虚无,以至于无论姬一二怎么追逐,都无法触碰到她一星半点。
「从你的症状以及个人经历来看,是渴肤症。」医生语气亲和,「幼时缺少父母关爱,并受到一定心理创伤,这或许就是你的病因。」
「在情绪波动强烈的时候,抚摸与接触可以帮助你平静……」
原先是有那么一个人,仅仅只是依靠着他,就能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而那人早已离去,偏偏是自己将其推开。只能让所有的留恋,都落在梦中。
第二天清晨,姬一二醒来的时候,感觉脸庞有些湿润。竟然在梦里哭泣,真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在餐桌上吃着早饭,想:我还能记起他的模样吗?他的声音呢?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影,一边吃着糖一边想:尚才阔别一年的时光,自己真是过于冷漠。
直到一只手伸来,拿走了他手里的糖。
蓝津泽是被楼下的吵闹声吵醒的。他简单洗漱之后出了房间,下楼梯就看见姬一二跪坐在沙发上,死死环抱住林管家的腰,不让他走。可怜小林今早刚刚熨好的衬衣,刚两小时就皱得没法看。
“你一早已经吃了一整盒蛋白糖了,这种纯粹的垃圾食品再吃你明年就等着一边打胰岛素一边吃吧!”林管家手里捏着今早被姬一二打开的第二盒糖,“撒手!”
“你给我——我的体脂率和运动量允许我吃它!”姬一二脸挤着林管家的腰,说话都吐字不清。
“这不是胖瘦的问题,这东西它都不是糖——啊,蓝少爷,早上好,您快来管管他吧。”
蓝津泽摊了摊手:“我可拿他没辙,小林加油。”说着,径直走到餐厅享用早餐了。
“看到没,你老板都这么说了,给我吧kobayashi——”
林管家气到语塞,他难以想象,这个说着自己有运动量的人懒到从沙发上爬起来抢东西都不愿意。“是我做的早餐没把你喂饱吗?你这家伙,就是趁蓝少爷在家的时候作威作福!”
“那又怎样!”
听着他们争吵,用餐的蓝津泽笑出了声。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蓝津泽瞟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号码,并没有理会。对方却不厌其烦,再次打来。蓝津泽眼皮跳动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蓝津泽,真厉害啊你,瞒了我这么多年。」
蓝津泽面色阴沉:“与你有关?”
薛尔缨的笑声传达出她的兴奋,细听之下还有几分被强行压抑的愤怒:「是、是,与我无关。你真是长进了不少,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你跟你弟弟不愧是一路长大的。」
“……薛尔缨。”
「怎么了,我说的哪里不对么?当年在兰芝读书的时候,你可没和我说你有个弟弟。」
“那是我的事情,告不告诉你都是我的自由。”
「呵呵,当然,你现在有自由。不过你最好把你亲爱的弟弟看好了——」
“薛尔缨,你敢搞我弟弟,我——”
「宝贝,你说了不算。」
「嘟——」
“怎么了?”姬一二光着脚,整个人挂在林管家的身上,毛茸茸、乱糟糟的脑袋就像考拉。林管家拿他没办法,只能任由这只考拉挂在自己身上,过来为蓝少爷处理被敲碎的碟子。“谁惹你生气了?小泽。”
看着姬一二这双纯粹的眼睛,蓝津泽牵过他落在林管家胸前的一只手,缓和了情绪:“没事,一个骚扰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