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我入宫时守卫依旧如常?”
裴燕度是进了寝殿才知此事,连寝殿守卫宫人对此事都缄默不语,群青的伤更是竹月包扎处理的。
大有将刺杀一事当作小事化无。
姬令云喝着宁神茶,又吩咐膳房准备补血汤羹准备给群青好好补一补。
群青的伤势查探后,居然并非是真的穿了个窟窿,而是自腋下被剑锋擦破了皮,血流得多,但本身无大碍,可见这杀手剑术精准。
“若是闹大,那我可真得回神都了。”姬令云见群青无碍后,立刻喝止了听到动静赶来的宫人,“首先,我若遇刺,大明宫守卫,长安金吾卫等都脱不了干系,你的六哥必定是头一个倒霉蛋。”
“其次,此事传到神都,陛下立刻会派人把我接回去。”
“然后,你也会受罚。”
姬令云电光火石间想了许多,她的身份注定遇刺会牵累很多人,即使她无事,可代表着姬氏皇族,于大明宫遇刺,这是何等大事。
“最重要的,还是我,会失去自由。”
姬令云想来想去都不划算,于是在裴燕度回来之前,她已打理好一切。
好在那名杀手跑得快,见到此事的人不多,如今大明宫以她为主,她不让说,谁也不开口,否则在神都的惩罚未来之前,她就要开罚了。
“我向来是慈悲为怀之人,又入过佛门,可若是我生气,他们也是很怕的。”
姬令云望着裴燕度略微吃惊的神色,笑了笑,“我自幼生长宫中,救过人,也罚过人,你大概无法想象我七八岁时就替姑姑罚人,罚那些在后宫想要掀起风浪不安分之人,宫中罚人不见血却要命的手段我可是都学会了。”
“这些留在大明宫老人,还是记得我的厉害,嘴巴都闭得很严实,今日之事,绝无可能泄漏。”
“那就听郡主姐姐的。”裴燕度不知为何,极度喜欢她这般处惊不变后的淡然,能考虑如此周全,果真应了她之前那番话,她会替他好好善后。
裴燕度见她手腕略红,捧着检查了一番,“还伤到别的地方了么?”
“被群青这个莽人给推倒了,背上还有些疼,待会你伺候我沐浴罢,帮我看看?”
姬令云本是要逗他,看他耳廓泛红的样子,可没想这小子居然轻轻嗯了一声,立刻上手要将她抱走。
她忙按住他的手,惊讶道:“你脸皮何时这般厚了?”
裴燕度凑近她道:“殿下吩咐,卑职自然从命。”
少来这一套殿下卑职的,都你你我我这么久了,听着颇为奇怪,姬令云才不理会他,这里还有竹月呢,她吩咐道:“恐人窥视,以免我睡不踏实,你去将整个寝殿都翻查一遍。”
待裴燕度走后,她对竹月道:“随我进去换衣裳。”
两人换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宫女服饰,又打包了几套衣裳,然后将自身的衣裳交给了群青。
“你受了伤,就留在宫中好好扮演郡主罢。”
姬令云吩咐几个宫人来给群青改换装束,命令道:“这几日你们就好好伺候群青,就当她是郡主,不可泄漏半点风声,且还要对外宣扬我受了风热,这几日休养不出宫,不见客。”
“若是做得好,可免你们失察令本宫遇刺之事,而且事毕,你们还能随本宫回神都,想要进宫或是留在花月园做事都可。”
几名三四十岁的宫人齐齐跪下道:“奴听命,誓死追随郡主殿下。”
“好了,自然点,大约不会有人监视,你们大可放心,不过样子还得做出去,让所有窥探本宫的人都知晓,本宫风热养病。”
群青唉声叹气,“娘子,群青不能陪你了。”
“你留在这里功劳最大。”姬令云拍了拍她的脸,“而且胭红已在赶来路上,无需担心。”
裴燕度转了一遍回来之后,发现有位宫人在长廊像是在等候他。
月影落在宫人身上,她身姿翩然窈窕,宛如画中仕女。
只见那宫人手中端着的银盘把脸都遮住了,低首朝他撞来。
他手持一束含苞待放的菡萏,本是想放在室内给姬令云观赏,没想这宫中居然有人大胆想要背着主人接近他。
他在躲开和把人推开的两个选择中纠结了片刻,蓦然嗅到熟悉气息,伸手把那宫人揽入怀中,几乎把人原地带着转了半个圈。
随即他把那宫人压在廊柱上,手抵着她身后的柱子,贴着她那薄纱似的衣裳,轻轻吻上她额心的花钿,将银盘从她鼻尖推开,低笑道:“姐姐,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的。”
“那裴指挥使带我私奔吧?咱们偷偷瞒着郡主殿下。”姬令云的头埋入他的怀中,声音婉转娇柔,“她患了风热,现在不想见你。”
“姐姐想让在下带你去何处?”裴燕度边叹气边陪她演戏,只觉得她的唇几乎要贴到他的颈脖,浑身燥热不堪,手中的菡萏茎都要被他捏熟了。
“去见指挥使的老……朋友。”姬令云眨着眼睛,笑得像狐狸成精,“悲田院,珠娘。”
悲田院在长安西南,从大明宫至此处要越过半个长安,而且夜宵之夜,格外静谧。
长路漫漫,即使裴燕度有夜行的手令,但还是不宜疾驰,用姬令云的话来说,低调前往,最是安全。
郡主殿下人生第二次乔装入世,就在长安月夜开启。
裴燕度在路上知晓了她目前的部署,不得不服气她确实胆大心细。
可为何要去悲田院呢?
“首先,我想见见珠娘。其实本来若没有云罗杀手这桩事,我早该去见珠娘了。不仅仅是因为你为报程大人之恩照拂她。别忘了,你和程大人的儿子是被我持姑姑旨意所救,若是当年知晓有她这个人,那我一定会将她妥善安置,比如送去太医署治眼睛。”
“第二,你曾说过她在终南山寻医多年,我们去向她打听打听类似封闭的庄园。”
“第三,云罗山庄收拢孩童训练成杀手,孩童来源除了拐卖走失之外,最好下手就是生下来无人照拂的孤儿。群青打听过了,长安的孤儿要么当乞儿,要么会被送入悲田院,更有贫苦者,生了病儿或残儿,都往那里送。”
“悲田院就那么几个管事的,少了死了孩子应该不会上报官府,所以我想查一查。就算与云罗山庄无关,那也事关民生。我只是一个郡主,不能改变太多事,出钱出药还是有能力的。”
姬令云在牛车上将自己所思娓娓道来,不是昨日的热血上头把云罗山庄铲平的念头,而是她在来长安之时,就已经设想好的行程。
裴燕度怔了片刻,由衷道:“郡主慈悲心善,是百姓之福。”
“还不是你之前说过的,洛雨堂之事,银雀台不可扰民,因为百姓之命微若蝼蚁。而我等云端之人,只需洒下一点雨露,就能令他们安心。”姬令云轻轻哼了一声,“我就是顺手而为,你不必如此夸赞我,我若是真的慈悲,就该散尽家财,除掉绫罗绸缎金玉珠宝,做个真正的大善人。”
裴燕度郑重道:“姐姐是人,并非是神,就算是神佛也要被伺候,还得人间烟火供给,这世间无人能做到真正的慈悲,但是姐姐心善体恤,足矣。”
“反正你觉得我做什么都好。”
“那是自然。”
“若我做了不好的事呢?”
“姐姐,你近来对我有所疏忽。”裴燕度故作叹气道,“你忘了么?一个多月前,你可是看我一眼都嫌弃呢。我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姐姐就算做一百件不好的,也不及我一件。”
姬令云心道不妙,近来确实有所疏忽,不知不觉这小子嘴巴越来越甜了。
悲田院由旧寺庙改建,管理之人亦是僧侣,平日开支亦是有各方慈善人士供给。
当起夜的僧人听到半夜敲门声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燕度背着姬令云翻过了坊市高墙,竹月随后轻功跟上,此间是西市附近的长寿坊,但半夜坊内也无声息了。
所以当僧人开门见到裴燕度时,颇为惊讶。
这僧人是认得他的,忙叫了声,“小裴施主,您怎么半夜来了?有要紧事么?”
“有空房么?”裴燕度不知如何说,就听姬令云利落接道,“这位师父,我们来借宿,竹月,添些香油钱。”
“阿弥陀佛,有空房,不知女施主要几间?”
僧人虽然并非见钱眼开之辈,但姬令云在寺庙住过,掏钱能解决一切疑问,省得大半夜还得解释一通。
“一间。”裴燕度暂时不想分开,这里既是他来过数次,但也是陌生之地,还得在一起保护。
姬令云钱给得多,这僧人的话就越少。
进了干净的大禅房,姬令云得意对他道:“寺庙我熟,这下咱们行走江湖,我也算是有用了。”
裴燕度只觉得这一晚比寻常抄家审讯追杀都要刺激,就算是写进话本,也无人相信堂堂郡主胆识如此过人。
这些事回到神都,他必须要对女帝一一陈述,不可隐瞒。
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也因这世间眼睛何其多,他无法瞒过宵禁带着宫人行走之事。
所以他现在很好奇,若女帝知晓她心爱的郡主是如此非同一般,该是如何惊讶的表情。
昏暗油灯下,他望着安然坐在床边伸着懒腰的姬令云,由衷夸赞道:“姐姐自然最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