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场过完安检后,于述飞牵着安言的手去往候机楼。这是安言第一次坐飞机,从早上出门开始就有点紧张。于述飞一路宽慰她放松心情,说上机后睡一觉就到了。
安言问她:“你不会怕吗?”
于述飞一脸平静:“干我们这行随时在高空挂着,不比这危险?”
安言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担忧:“以后能不能别接那种活了?”
于述飞摸了摸她的头:“现在做得少了。”
飞机平稳起飞,安言的手一直被于述飞握着,还算能适应起初的失重感。等飞机进入高空后,她干脆如于述飞所说,把帽子盖在头上直接睡觉。
刚开始飞机还算平稳,偶尔有一点点小气流带来的波动,不算太严重,安言也在迷迷糊糊中适应了这种感觉。
于述飞见她睡着了,也靠着椅背打盹。
然而就在两人熟睡的时候,飞机因为一股强气流开始颠簸起来,最开始还能接受,后来颠簸的力度越来越大,安言被一阵晃动突然惊醒,回过神后,立马抓紧于述飞的手。于述飞本来还没反应,被安言手上的力度一惊,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随着乘客的阵阵骚动,飞机上开始播报安抚语音。于述飞回握住安言的手,把她身子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放松,没事。”他在她头顶说。
安言咬紧了牙根,手上全是冷汗。于述飞的声音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紧张,但她还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广播里说的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楚,只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心中的时针一秒一秒地在走。
飞机继续在剧烈颠簸,乘客中有小孩在哭,也有一些年轻人发出一些惊叫,但安言什么也没说,从头到尾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从很早就知道,人在极度恐惧中,是发不出声音的。
于述飞抚着她的手背,又说了声:“有我在,放松……”
安言的头始终埋在于述飞的胸口不敢抬起来,直到飞机穿过气流终于趋于平稳,她才从他身上慢慢离开,此时的她,脸色发白,额头全是汗。
于述飞打开矿泉水的瓶盖递给她,心疼道:“还好吗?”
安言接过水喝了一口,又转头看着于述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后来她只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下机后,于述飞取完行李,带着安言往出站口走去,两人在等车时,安言突然问他:“你知道刚才飞机颠簸时我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其实这世界上也没有牵挂我的人,我唯一牵挂的人也在我身边。”安言苦笑一下,“如果真出什么事,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于述飞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呢?当时就真的不怕吗?”安言又问他。
于述飞想了想说:“如果你不在那架飞机上,我怎样都无所谓。”
车来了,两人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各自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论生死!
*
从机场打车到了大巴车站,他们要从这里转车回家。于述飞拖着行李走在前面,直接朝蓬镇的购票窗口走去。安言拉了拉他的手问他:“我们去哪?”
于述飞反问:“不是要回你家?”
前两年放寒假回来,安言都是回自己家,偶尔被于述飞接到荣县去玩两天。从18岁那年后,她从始至终都不想做出一副有家不能回的可怜样。
但刚刚得了重感冒,紧接着又经历了一次高空历险记,她好像突然间就想通了很多事。生命脆弱又短暂,意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临,在生命的关键时刻,什么虚名,什么自尊,什么出身和背景,都那么不堪一击。那一刻唯一给她带来安慰的,就是一直守护她的于述飞。
她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回我家?”于述飞又问。
安言嘟了嘟嘴,笑了笑。
于述飞愣了两秒钟,随后牵起她的手,朝荣县的售票窗口走去。
陈白已经回老家过年了,年后应该也不会再回来继续住,按他女朋友的要求,过年这段时间就会把房子定了,年后就可以搬出去。
本以为两人好不容易可以过一个不被打扰的平凡年,然而总有人会把你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安言跟着于述飞回家后的第二天晚上,她吃完饭后去到楼下超市打算买一些日用品,刚好遇见几个大妈围坐在超市门口唾沫横飞地在说着什么事。
起初她没在意,直径走进去拿东西,可随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多地传入耳朵,她清楚听到了“于家”两个字。也许是对这个姓太敏感,安言忍不住好奇,就站在货架旁边听了一会儿,然而越听越不对劲。
“那女人就是漂亮,一副狐媚子样,哪个男人受得了,特意去勾引那种有家庭的……”
“是啊,现在那个家也离了,因为一个女人,两个家都搞散了,作孽啊……”
“再漂亮又怎么样,被老公杀死,儿子看也不去看一眼……”
“一家人都不正常,老的作怪,小的冷血,这不就是报应……”
“……”
安言不知听了多久,双脚就像不听使唤似的怎么也动不了,手上的动作也僵在原处,甚至都已经忘了要来买的东西。
她从这些人的一言一语中,已经拼凑出一个残缺的故事,也猜到那些人说的是谁。
虽然早就知道于述飞母亲的大致死因,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细节,包括从他们口中提到的于述飞。
不知为什么,当于述飞这个名字从那些人嘴里说来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直至面红耳赤。
外面的声音嘎然而止,安言的思绪也跟着回拢。手忙脚乱拿了几样东西付完帐出来,却看见于述飞笔直地站在店门口,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安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听了多少,只看见他眼神里说不出复杂,有平静,有笑意,有自嘲,也有愤怒。但最后又什么也没有,只守在她身旁默默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安言想说些什么,她想安慰他,想缓和下气氛,甚至想解释几句,好几次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回到家后,看着于述飞独自拿着烟和打火机去了阳台,安言再也没忍住,跟过去小心翼翼道:“你不要生气,他们成天没事就爱乱说。”
于述飞把烟叼嘴里,打火机点燃:“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没听见吗?我就是一个冷血的人。”
安言听着他这样的话,看着他如此落寞的背影,只觉得一阵心酸。她好想伸出手去抱抱他。那晚,屋子里的气氛异常安静,自然也显得有些僵硬。安言没再去打扰于述飞,洗漱完后独自回了卧室,而于述飞则是一直在阳台抽烟,最后干脆就在客厅睡下了。
*
第二天一早,安言找了个借口出了躺门,她先去市场买了些年货,然后凭着记忆找到于述飞堂哥家里。这是她昨晚考虑许久后的决定。
堂哥和堂嫂看到安言后也很是意外,在听到她的来意后,两人更是愣了好一会儿。
“我想知道于述飞父母的事。”安言有些难以启齿,“他好像从没去看过他的父母,也不愿别人提起。”
堂哥堂嫂先是四目对视了一下,而后堂嫂将一杯热水端到安言面前,笑着道:“这事还是让你堂哥说吧,我出去买些菜,一会留下吃饭!”
安言听堂嫂这样一说,内心咯噔了一下,也顾不上拒绝吃饭的事,转头就看向堂哥。
堂哥也是一脸为难,本想着家丑不外扬,可一想到这姑娘跟在于述飞身边这么多年,于述飞长期这幅模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犹豫再三,也就开口了。
直到那天安言才知道,原来于述飞的妈妈不仅出轨,而且还替外面的男人生了一个女儿。那个女儿从小被养在于家,于父也一直以为是他亲生的,直到那女孩快5岁时才发现真相。这也是让于父在愤怒之下犯下错误的导火线。
“那这小女孩现在人呢?”安言瞠目结舌地问。
她和于述飞认识四年时间,从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
“他们家出事后,被她外婆接回老家养了。”堂哥说。
安言的确没想到于述飞身上还有这样的秘密,虽早知他是一个带着面具生活的人,但听到这样的事,还是浑身一紧,一时错愕。
堂哥又继续说:“他妈出事后,两家人都不愿管这闲事,都觉得丢人,他爸又进去了,他外婆也没这能力,最后还是我拿钱出来给他妈办的后事。”
安言恍然大悟:“怪不得以前总听他说要还你的钱。”
“我说不用还,他偏要还。小飞个性就是好强,犟,这么小年纪出来赚钱,把他爸欠的那些烂赌债也全都还了。”堂哥喝了口茶,又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小子,其实他心里是软的,就是心里面堵着那口气,过不去那个坎儿,所以学校也不去了,也从不去看他爸他妈,也不管他妹,故意把自己弄得像个孤儿一样。”
“那他妹妹现在还好吗?”安言问。
堂哥干笑一声:“谁知道呢?她外婆接去老家后我们谁都没见过了,听说她亲生父亲也没怎么管。”
堂哥想到什么,又突然感叹:“以前小飞可真喜欢他这个妹,和他妹关系最好,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看他这些年,对身边几个徒弟好得不行,却对他妹不管不顾……”
安言叹气道:“他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痛苦!”
*
后来,安言没有留在堂哥家吃饭,而是根据堂哥提供的地址,坐车去了于述飞的外婆家。这是荣县边上的一个小镇,距荣县有相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安言到了后,先去镇上买了些年货和水果,这才挨着打听过去。
外婆家离镇上只有不到一公里路程,是一座两层小楼房,看上去不算旧。安言跟着地址找到时,门口刚好有一个十来岁的女生在写作业。安言凭直觉就知道,那就是于述飞的妹妹。
安言走过去问:“小妹妹,你外婆在家吗?”
小妹妹抬头看着她,一脸疑惑:“你是谁?”
近看这小姑娘,眉眼间的确和于述飞有几分相似,安言笑着说:“我找你外婆有点事,你帮我去叫一声好不好?”
小姑娘听她这样一说,放下作业,一溜烟跑走了。
安言看了眼她的作业本,应该是上5年级了,字也写得工整,看来和她哥哥一样学习成绩好。
没一会儿屋里传来脚步声,一位60多岁的婆婆满脸疑惑地走出来,上下打量着安言,开口问:“你是哪位?找我干什么?”
安言弯着眉眼道:“我叫安言,是于述飞的朋友,过来看一下您老人家。”
听到外孙的名字,外婆一下愣在了原地,迟疑了好久又才问:“他叫你来的?”
安言也没犹豫,直接说:“对,他忙得抽不开身,让我替他来看看您。”说完,又把手里的大袋小袋递上,“这些是他托我带给您的。”
外婆将信将疑地接过这些袋子,又看了看面前的这位姑娘,想了想才道:“那进来坐吧。”
安言应了声“好”,又说了声“谢谢外婆”,这才心安理得地走进屋子。
她仔细看了看外婆家,挺宽敞,也干净,看样子日子过得不算清贫。但整个家只有祖孙两人,看着空落落的。
外婆给安言递了个橘子过来,又问:“你和小飞什么关系啊?”
安言尴尬笑了笑,避重就轻道:“很早以前我是他徒弟”
外婆看着门口的孙女,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安言也没去主动问什么,她这次来只是想单纯看看老人家,顺便看看于述飞的妹妹。
谁知没一会儿,外婆主动感叹道:“我知道这些年小飞心里不好受,他没来看我们,我也不怪他,我只希望他自己早点看开,不要那么折磨自己。”
安言小心翼翼道:“他的确挺忙的。”
外婆又说:“他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其实他心是软的,这些年,每年都会托人给我拿些钱。要不然我们祖孙两拿什么吃饭,他妹拿什么上学啊!”
外婆的话让安言颇为出乎意料,她望向门口的小女生,问外婆:“那就是他妹妹吧?叫什么名字?”
“叫邱雨,跟她妈姓。”外婆无奈地摇了摇头,“哎,我也是看她可怜才带回来养的,如果不是我带回来,两家都没人养她,作孽啊!”
安言越听越觉得胸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没一会儿,邱雨突然拿着个本子跑到她身边:“姐姐,你会这道题吗?”
安言觉得这小女生说话好听,也有礼貌,笑笑道:“让姐姐看看。”
外婆见状,也赶紧起身道:“那就麻烦小安帮忙看看,我去后院忙点事。”
安言说了声“好”,然后就拿了个凳子去门口,坐在邱雨旁边帮她看题。
于述飞沉着一张脸出现在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自收到堂哥发来的消息后一路赶来,他心中的怒火仿佛已经烧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像一座待爆的火山,一触即发。
然而,当他面色铁青地走到外婆家,看到眼前的这幅画面,再大的怒火也被他强制压了下去。
安言注意到他后,立马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紧张地连双手都不知道该放何处。
邱雨也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兄妹俩这些年没见,互相都感到陌生。
于述飞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写作业的邱雨,没太大表情,也没说什么,而是上前两步走到安言面前,用一副冰冷的语气质问道:“谁让你来的?”
于述飞的脸色并没有太大怒火,但阴森可怖,让人不寒而栗。
安言避开他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我……就是想来看看。”
“是谁给你的权利来的?”于述飞又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让安言没有任何反驳言语,她自知理亏,满脸涨红地看着他,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外婆听到外面的动静后走了出来,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满心激动地确认道:“小飞?是小飞吗?”
于述飞听到外婆的声音,这才将视线从安言身上离开。他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外婆,心里突然一阵翻涌。
“外婆。”他难为情地叫了一声。自从他妈去世后,这是祖孙俩时隔七年第一次见面。
外婆在确认来人是于述飞后,激动地双手颤抖,赶紧叫邱雨过来叫人:“快,叫哥哥。”
邱雨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但还是生涩地叫了一声“哥哥”。她年龄太小,很多事记忆不深,但知道有这么一个哥哥。她有些慌张地拉着外婆的手,胆怯地看着这个所谓的哥哥。
事情发生地太突然,外婆只顾着激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说:“晚上就在这吃晚饭,你们先坐,我去买点菜。”
于述飞却面无表情道:“不了,我还有事,先回了。”
说着,又看了安言一眼,示意她马上离开。
外婆一听赶紧留人,说难得来一次,怎么也吃了饭再走。安言也在旁边劝阻说:“对啊,吃了饭再走也来得及。”
于述飞却冷笑一声:“要不你留下?”
安言不说话了!她知道于述飞的脾气,说一不二。
外婆见于述飞执意要走,也没强留,只是在他临走时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对你妈有气,你没来看我,我也不怪你,你自己要把身体照顾好。”外婆又把邱雨拉到怀里,“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妈生的,别人不管,我不能不管,我知道你心软,哪天我走了,你看在外婆面子上,还是顾一下兄妹之情,别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外婆说完,眼睛已经湿润了。
她老泪众横地看着于述飞的侧脸,眼神里满是心疼。
安言看不下去,差点也跟着哭出来。她拉了拉于述飞地袖子,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只见于述飞扭过头来,眼角也已经开始泛红。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红包递给外婆,哑着声音道:“买点好吃的,我走了。”
说完,又看了一眼外婆怀里的邱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