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经历许曦言酒店敲门事件后,钟粤外出办事在选择路段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梧桐街。
那三个字,已成她的禁区。尽管后面他已经当着她和苏闻礼的面解释清了一切,可她脑子里就是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荒谬的念头。
比如,许曦言为什么会去酒店房间找他,以及他为什么会给她开门。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若是她没有突然出现,故事的走向会不会不一样。
从认识何嘉佑的第一天,她就看穿了他浪子的本质。
所以当初在机场碰到张梓希,她才能浑不在意地把手里的花送给她,希望她能早日助她脱身。可怎么到了后来的许曦言身上她就在意到这种程度了呢?
显而易见何嘉佑从来就没有变过,他还是那个信手拈花的潇洒过客,也从未在她面前立过什么深情人设。
那么,变的那个人就是她。
是她,在人家并未打算负责的温柔攻势下付出了真心。
真蠢!
她一次次在心里骂自己,既然输不起,又干嘛去玩危险游戏!
何嘉佑那就是个爱情骗子,他说他喜欢她,她就信啊!他说喜欢她,不也没耽误他赴别的姑娘的约,去参加什么超跑嘉年华吗?
他这种浪漫感性的艺术家,和发动机狂躁的轰鸣声搭得上边吗?他对车的喜欢,恐怕还赶不上那些从秀场搬回来的衣服吧!
所以,他是真的对那姑娘着了迷?还是家里给他的催婚压力越来越大,让他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妻子的人选?也是,比起前面的姑娘,陈洛初当然更配得到他,无论家势还是个人条件……
“钟粤!”何嘉佑兴奋端着一只奶油绿的汤碗,走到沙发上表面看着是在翻杂志,实则一直在胡思乱想的她面前,“我竟然真的把鱼汤煮出了奶白色!”
喂了一勺汤在她的口中,他眼里落了星星似的泛着光,“怎么样?好不好喝?里面我按食谱加了紫苏。”
“嗯,好喝。”钟粤咽下心中苦涩,勾出一朵看不出破绽的笑。
“那是不是说明我有成为大厨的天分?”他骄傲非凡,手下动作却分外矜持。
汤匙放在她唇边时,她被他白玉一般修长的指节吸引了目光,脑子里无端都在想,这样的一双手用来给她做羹汤是不是有点浪费?
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碗汤她才想起什么来,“你自己怎么不喝?”
他语气温柔,像是不忍破坏此刻动人的氛围,“厨师肯定早在厨房偷吃饱了呗。”说完又向她靠近了一点,不经意地,“你帮我把围裙解开,好吗?”
钟粤不解地抬起头,“解围裙……干嘛?”
“没干嘛,我马上有个视频会议。”
“哦。”他手里还端着碗,钟粤也没有多想,倾身向前就环住了他的腰,自然而然开始解他背后的那个结。
可不知道怎么,那个结就像是被谁了施了魔法似的,越扯越紧,最后她不得已只能将脸贴在了他的身前,双手一起寻求办法。
不知是谁的呼吸声先扰乱了静谧的空气,何嘉佑低着头,声音似乎在抑制着什么,竟有一丝轻颤,“钟粤,你是故意的吧?”
“嗯?”她迷茫将注意力从他的腰上收回,“什么?”
他轻嗔,“你干嘛不让我转过身去?非这么抱着?你这心思……未免也太明显。”
“……”,刚才不是他主动贴上来示意她这么解的嘛!
他还真好意思说!
何嘉佑将碗放在了茶几上,并一把从脖子上扯下围裙。
钟粤这才被他只系了两颗扣子的白衬衫吸引了目光。而他则带着坏笑扶住她的后脑,强势将她的视线移到它该停留的位置上,“你就是故意的,不想我开会,想我多陪陪你。”
“我哪有!”钟粤不自然吞了吞口水,“我又不知道……”
“那么好吧。”他看看表,“还有十五分钟,吃正餐是不够,那就……来点甜点吧。”
他忽地俯下身,含住了她的唇角。
钟粤的瞳孔蓦然放大,像是饮到了冬日里最熨帖的一盏甜茶,舒服到她将前面的所有猜疑都推翻。
她就是爱他。
他也爱她。
他们双向奔赴,谁也不能把他们拆散。
只是一个深吻就耗尽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手机里的会议提醒不依不饶,钟粤却依旧没有餍足。
“宝贝,我得……”
“不要。”她难得使性子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乖,这个会议很重要,你等我开完好吗?”
“谁不知道你开会时间都很长……”
何嘉佑垂着眸子,只看她妩媚风情的眼角,诱导着:“那你说一句你爱我,同意和我认真交往,说了我就考虑改个时间开会。”
这句话让钟粤瞬间清醒,立刻推他离开,“那不行,放客人鸽子可不是生意准则。”
她不傻,当然明白在爱情里保持常胜的秘诀就是不要动心,假如不小心真动了,那就……死也不能承认。
比起死,她更怕输。
“钟小姐,你演技提升了不少。”何嘉佑笑,眼里的星星却一颗颗脱轨,很快被黑洞吞噬。
“什么?”钟粤没太明白他说什么。
“我是说,刚我还以为你想要我已经想要到失去理智了呢,原来只是你敬业演给我看的啊。”
“我……”钟粤语塞,“那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以事业为先嘛!”她摇了摇他的手臂,努力缓和气氛,“要不,你就在沙发上开会?我想抱着你。我发誓,这是真的!”
何嘉佑怀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还是无奈叹了口气,“那你不许使坏啊。”
“放心我有分寸。”钟粤眨了眨眼,然后就真的扯过一条毯子,乖乖偎着他闭上了眼睛。
何嘉佑眯了眯眸子,还没想出来该怎么对付她,那边客户的视频电话已经进来了。
他微凉开口:“喂,衬衫扣子都不帮我系一下吗?”
钟粤裹着毯子装死,权当什么都没听见。好在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过后,空气里就传来了他用英语和客户打招呼的声音。
这次的客户来自中东,熬夜战斗力果然名不虚传。这个会,一不小心就开到了半夜,而她抱着他的腰很快就睡得深沉。
只是不知道梦里见到了什么,她的眉头一直轻蹙着。可只要他一动,她就会抱得更紧。
何嘉佑放下电话,用指腹轻轻将她眉抚平,语气里都是不知道要拿他们之间感情怎么办的落寞。
“钟粤,承认爱我,对你而言就那么难吗?”
*
MIX出发去千木的那天是个好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以至于郑静娴刚坐上大巴,就有员工热烈将高层们的英明决策赞扬了一番。
钟粤一开始根本没想到郑静娴也会来,后来还是听陈域说,公司这次的千木之行主要是奔着开季度总结会去的,然后才轮得到游山玩水的事。
她愕然:“我怎么没听说?”
陈域笑:“咱们这些人懂得大佬在上台吹牛逼的时候要鼓掌就行。那个会又臭又长,你记得躲个不起眼的位置,免得睡着了被领导看见。”
钟粤被他逗笑:“师哥你是不会害我的吧?”
陈域促狭地眨眨眼:“我哪敢!我还想跟着Chris邱好好混呢!”
钟粤很泄气:“我这点绯闻都传到你那去了。”
陈域向来是个粗中带细的人,立刻明白了什么,“你不喜欢他?”顿了顿又笑道,“也是,咱们Z大外语学院的院花也不能这么轻易就被人追了去,和同事谈恋爱这件事慎重点没错。”
“嗯。”
那天的陈域破天荒穿了件黑色皮衣,胸前山茶花图案的领带极为醒目,一点都不符合他平常踏实又无聊的直男形象。
钟粤不禁猜测,“师哥今天这么意气风发,莫非是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恰恰相反。”陈域点燃一支烟,扶着公司观景露台的栏杆深吸了一口,又对钟粤说了声抱歉,才缓缓道来,“她要结婚了。”
钟粤瞪大眼:“啊?”
“嗯,跟一个发际线比我个儿都高的本地男人,哦对了,我187。”陈域哈哈大笑,似乎对那个女人已经全然不在乎。
钟粤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用同情又尽量不掺杂可怜的眼神看着他,因为她知道男人都不太喜欢被人可怜。
“我和她是高中同学你知道吧?从那个时候我就喜欢她。其实她那会儿有男朋友,我们隔壁班一个长得不太行的学渣。对了,她人你见过吧?”
钟粤点点头,“师姐长得很漂亮。”
“可就这么一个男的,在我们高考前夕竟然还劈腿了。我们一帮朋友怕她想不开,就轮流寸步不离陪着她。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就问我,陈域你喜欢我对不对?要不,你陪我离开这个城市吧。”
钟粤不胜唏嘘,“所以,你就是为了她才来到这座城市的?”
陈域吐了个烟圈,自嘲,“怎么样,是不是特纯爱?”
钟粤感觉自己已经有点压制不住眼里的怜悯了,“后来呢?”
“后来的故事可就精彩了。简而言之就是她和那男的滚床单让我撞见了,还就在我们录取结果出来的那一天。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陈域对不起,我妈看病需要很多的钱。’然后我才看见屋子里的一堆保养品和奢侈品的购物袋。那男的家里是我们当地做煤矿的,别的不缺,就缺她这么一个高材生的儿媳妇。谁也没想到她那年超常发挥竟然能和我一起考到Z大。”
钟粤确定自己眼睛里就只剩下怜悯了,连口中的咖啡都变得又酸又涩,她小心地问道:“所以她结婚对象就是那男的?”
“没!她嫁的那个男人虽说又老又丑还秃顶,但绝对比原来那个男的还要有钱一百倍。我一直天真以为只要我努力赚钱我们俩就能有未来呢。”
MIX大楼位置很好,陈域讲这些话的时候俯瞰着脚下的半座城,气氛格外悲壮,钟粤觉得此刻不宜喝咖啡,倒应该给他来几打啤酒。
“我不怪她,钟粤。”陈域自以为自己很大气,“女人爱钱能有什么错呢,怪只怪喜欢她的那个人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呗。”
钟粤尴尬陪着笑,假装没有被人打脸。她也是那个拿青春卖钱的人,连跟陈域同仇敌忾痛骂师姐的资格都没有。
“改天请你吃饭,庆祝你师哥告别舔狗生涯,从此都为自己活。”陈域的烟从鼻孔顺着呼吸飘出来,莫名痞帅。
“好。”
可令钟粤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个誓不再做舔狗的男人,竟然和陈洛初一块出现在了开往千木的大巴上。
Fiona凑近她,语气惊讶:“你陈师哥还真厉害,连大小姐都勾上了。”
钟粤比她还惊讶,“大小姐怎么还来参加这么无聊的活动?”
陈洛初一身休闲打扮,衣服上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品牌标识,却又处处流露着漫不经心的贵气和精致。
为了降低存在感,钟粤立刻拉低帽檐挡住眼睛。
可事与愿违,她还没完全将自己藏好,陈域就发现了她,“嗨,师妹,你前座没人吧?”他话虽然这么问着,动作却毫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就帮陈洛初放好了行李,放完还不忘关心美人,“我戴了防晕车贴,需要的话找我拿。”
这下再装没看见倒显着她小家子气了,钟粤只好无奈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陈小姐,师哥。”
陈洛初玩味的眼神在钟粤脸上一闪而过,又看陈域:“你们是师兄妹?”
陈域绅士地帮大小姐把遮光窗帘拉上,点点头,“嗯,我们是校友。”
钟粤咬咬牙,心里吐槽陈域你这个舔狗,你这辈子就非得在那些你拿不下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吗?
“你们是校友?”陈洛初坐下身子,又回过头来,眼神里透露着一种无辜的、桀骜的、不负责任的调侃神色,“天,那你上学时候怎么没想办法追求一下钟小姐!这么一个大美人,连邱新杰那棵铁树都被勾得开了花,你就一点没动心?”
陈洛初的话音一落,旁边的Fiona立刻不可思议地看向钟粤,就连邻座聊天的同事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大小姐这“勾”字用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怎么隐隐带着点羞辱的味道?不都说钟粤是因着郑静娴的私人关系进的MIX 吗?难道竟然不是?
对于同事脸上精彩的吃瓜神色,钟粤却始终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听她说完,她甚至调皮地挑了挑眉,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陈小姐,你下回说人坏话好歹小点声,邱总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陈洛初撇了撇嘴,“邱新杰那个人……”
“陈洛初,你说什么呢?”一个不辨喜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众同事闻声抬眸,陈洛初也倏地回过头去,这才看见邱新杰那张看起来的确有点不好惹的脸从车厢中部的入口处升上来。
钟粤笑:“陈小姐带头传咱俩绯闻呢邱总编,我一个有男朋友的人是真怕这么下去会毁了你声誉啊。”
“哦,是吗?”邱新杰的耳朵在与她目光相接时瞬间变成了玛瑙色,可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沉静如水的,那种沉静甚至让钟粤的心没来由地空了一拍。
不是心动,是恐慌。
然后她又听见他说:“陈洛初,你再在这胡说信不信我把你扔进千木湖喂鱼?”
吃瓜同事们立刻默契地将目光投向窗外。这邱新杰不愧是是郑总的得意门生啊,连大小姐都没放在眼里。
钟粤手机微微震动,她低下头,果不其然是何嘉佑发来消息:「小狐狸,昨晚害我睡得那么沉,早晨又故意不叫醒我,你就那么怕我以家属身份出现在你同事面前啊?」
她嘴角一勾,垂眸间眼神不自觉地变温柔:「我是真的心疼你好不好,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那边果然发来一个极其怀疑的表情,表情里的猫猫瞪着可爱的大眼睛,满脸都好像写着——我信你个鬼!
她一颗上下浮动的心终于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