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佑无处可去,到底还是开回了梧桐街23号的酒店。
可他没想到车子刚到地库,就被门口的安保人员拦了下来。
隔着车窗,他都看清了对方脸上质朴又灿烂的笑,一朵花似的。
“有事?”他降下车窗。
“钟小姐……”对方点头哈腰,可一抬头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似乎是没想到车里的人是个男人。
何嘉佑勾起唇:“你找钟小姐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的,我是她男朋友。”
“哦,这样啊。”安保人员挠了挠头,“也没什么,就是很感谢钟小姐昨天送我的那两大袋子吃的,不过,我下了晚班回去才看见袋子里还有这个,我想应该是钟小姐不小心落下的,这一看就是小女孩的东西嘛。”
对方递过来一个不大的蓝色布袋子,上面印着一只黑色的小猫。
何嘉佑接过手来,脸上的笑容不减,“谢谢你了啊,不过你不会记错了吧?钟小姐昨天好像一直跟我在一起啊,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哪能记错!”对方极其认真,“就昨天晚上的事!钟小姐一直停不好车,还是我帮忙指挥的呢!”
“哦。”原来是昨晚见了邱新杰回来时候发生的事啊。
所以,她到底是为了掩盖什么才会心虚到连他送的东西都不敢带回家?
“谢谢你啊。”何嘉佑点点头,降下车窗。
停好车,又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解开那个布袋子的抽绳。
原来是一只毛绒小狗。白棕黑经典配色,狗狗的五官和四肢都做得很精致,毛绒部分摸上去非常柔软亲肤。
玩具的做工,比他前几天拜访的几家供应商的品质加起来都要好。从他的心理需求出发,它不像一个普通的摆件,而更像是一个,安抚玩偶。
袋子里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的手写体很漂亮。
「钟粤,这条小狗是表妹买多了不要扔给我的,我想着我一个大男人也用不上,你拿回去玩吧。对了,表妹非说小狗的名字叫Christ,跟了你之后别忘了帮它改个名字,邱新杰。」
“有意思。”何嘉佑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最后,他把卡片和小狗都放回了袋子里,并系上了抽绳。
*
钟粤踩着老旧楼梯爬上二楼的时候,她爹钟能胜正躺在沙发上呼噜震天。茶几上杯盘狼藉,到处都是喝空了的酒瓶。
“姐,就让胜叔在这睡行吗?”林英爵面色讪讪的,一边小心翼翼和钟粤说着话,一边手忙脚乱开始收拾。
“不在这睡我还给他去高级酒店开间房吗?”钟粤没好气的。
林英爵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把空酒瓶都收到垃圾桶里。
到底不忍心,钟粤还是脱下了外套和他一块收拾起来。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这都几点了,收拾好了你也早点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钟粤皱着眉把一盘落满了烟灰的花生米全部倒掉。
“今天风有点大,没办法开窗户通风,房间里的烟味是不是很重?”
钟粤讥诮看了眼穿着店里主打款T恤露出漂亮肌肉线条的林英爵,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短视频评论区那帮姑娘那么狂热地喊他“老公”了。
这家伙是有点那个荷尔蒙流动的感觉在身上的。
“你自己不也抽烟吗?这会儿才意识到房间里的烟味儿重是不是有点晚了。”
林英爵不吭声。
很快,客厅就收拾了个差不多。
钟粤从房间拿出一条毯子,盖在了她爹身上。
林英爵又从冰箱里拿出茶叶来,姐弟俩就着餐桌泡了壶茶。
窗外的风有见歇的趋势,没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打在了玻璃窗上。外面的世界嘈杂声一片,室内倒是反而安静了下来,除了钟能胜的鼾声之外,再无其他。
“茶叶不错。”
林英爵嗯了一声,又给钟粤添了点热水。
“说说吧,我爸到底哭什么?”
“好像是……”林英爵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钟粤淡淡看了他一眼。
“好像是彩云阿姨和他分手了,马上要嫁给隔壁村的一个什么人了。因为对方肯出十五万的彩礼,彩云阿姨不是还有个上大学的儿子要供嘛。”
钟粤冷哼:“就为这?”
“应该是。”
“真新鲜,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娶人家需要彩礼,既然打算跟人家过一辈子,怎么不早做打算?现在跑这来哭鼻子抹眼泪是给你看还是给我看呢?他该不会是想让咱俩帮他把这个钱出了再把人家抢回来吧?”
林英爵试探道:“那,这个钱,我们要不要出啊?”
“你说呢?”钟粤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彩云阿姨在镇上也是出了名的谁有钱拿给她就跟谁好吧?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没拿他当过人!是他自作多情非说自己是人家男朋友吧!本来我就不同意他们俩在一块,现在趁机分了倒好!”
林英爵点点头:“嗯,我听你的。”
钟粤的话说得又急又快,可待她冷静下来,才慢慢品味到了刚才那番话的不对劲之处来。
明明,她刚骂的是她爸的女朋友,怎么说着说着倒好像连着自己也骂了一顿呢?
房间里很快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林英爵此刻心里怎么想,钟粤却是连坐在这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想找个地方逃走。只是,这会儿外面的雨这么大,她能逃到哪里去呢?
逃到那个根本没被她当成人的那个男人那里去吗?
她从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痛恨自己的卑劣和冷漠。回旋镖扎在身上的感觉,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无知无觉,反而是一丝无法忽视的心疼。
“我们还是谈谈服装城这边的进度吧。”
“好。”
林英爵正有很多事情想和她商量呢,赶紧把这段时间里以来的工作进展跟她都大概说了下。
钟粤在纸上不停写写画画,最后她沉思了一下,“所以装修能压缩在十万以下吗?”
“差不多。”
“那人员呢?”
“设计师,加上店长和员工每个月的工资差不多也要十万。另外还有打版费和备货款之类的,七七八八加起来跟我们之前的预计的差不多,一百万左右是一定要的。”林英爵在纸上又加了几个细节。
钟粤点点头:“嗯,还好,你自己就是优秀的买手和穿版模特。”
林英爵红了脸,不经意的:“你没事别去看评论区。”
钟粤觉得好笑:“怕什么,不就被一群人喊老公了嘛!你怕我干嘛,你要怕的不应该是那个余超群吗?”
林英爵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别开了目光,并不接茬。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钟粤苦涩一笑,“小爵,无论这次的决定最后结果怎么样,咱们俩都共担风险,共享收益。就按照最初说好的那样,我负责资金,你负责运营。以后,我也不会过多过问这边的事,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就尽力做就好,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林英爵满眼心疼:“可是姐,你哪来的钱?”
钟粤呼吸一滞,缓了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你别管,你就努力帮我赚钱,过好自己的人生就行。你放心,你姐我不是个傻子,不会亏着自己的。”
又是一阵沉默。
“对了,你最近和那个余超群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我去下卫生间。”林英爵忽地一下站起身,似乎是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
“嘁。”钟粤撇撇嘴。
窗外依旧风雨交加着,院子里那棵桂花树遭了殃,树干剧烈地左摇右摆着,有枝条被生生折断,啪的一声砸在窗户上,然后就是一阵刺耳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钟粤的思绪还在她和何嘉佑在这里第一次的回忆里飘忽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林英爵一下子从卫生间冲了出来:“没事吧姐?早说让阿蒙把那块缺角的玻璃换换了!”
风顺着残缺的缝隙灌进房间,吹得窗帘列列作响。
钟能胜也被吵醒,迷茫着眼神坐起了身子,“怎么回事?来囡囡到爸爸这边来。”
钟粤自小就最怕这样的天气,听钟能胜这样说,心也不禁软了一瞬。
林英爵跑下楼叫小海和阿蒙他们去了。
钟粤坐到了父亲身边,拈起毯子的一角,把腿缩了进去。
“爸,你和彩云阿姨的事情小爵跟我说了。”
钟能胜的眼泪立刻又涌了出来,他没出息地一把抱住女儿:“小乖,爸爸只剩你了,你可不能不要爸爸啊,你要是不要爸爸,爸爸这辈子就白活了,爸爸什么都没有了。”
钟粤被父亲一身的烟酒味儿熏得头疼,但她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是你生的,永远不会不管你的。”
她本以为这句话算是给她爸的一颗定心丸,却不想他听了这句话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下僵住了身体,探寻地问道:“你怎么了爸?”
“呜呜,囡囡我没跟你说,何家把本来放到咱们厂子里的单子都收回去了,爸爸已经很久接不到活了。工资发不出去,好多工人都跑了。”
“什么?!”钟粤连拖鞋都没穿就直接站起了身,“你怎么之前都没跟我说?”
钟能胜依旧讷讷的,“你刚到那个公司上班嘛,我怕打扰你心情,再说了,跟你说你又改变不了什么……”
“那除了何家,别人家的单子呢?”
钟粤已经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果然,资本家根本就不需要拿着几百万的支票砸在姑娘的脸上要求她们离开他的儿子,他们有的是办法让姑娘知难而退。
“你忘了整个昭亭都差不多靠何家养着呢,除了他家,哪还有那么多单量稳定结算快的公司啊。我之前那么随便做做,虽然说发不了财,但是保证咱们家的日常开销还是没问题的嘛。现在可倒好,我连去棋牌室打麻将都没人搭理我了。”
钟能胜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的,“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们何家了,要不是因为这个,你彩云阿姨也不能那么狠心和我分手……”
窗外的风把茶几上的一次性塑料杯吹得到处都是,钟粤的脑子乱成了一片,很多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都在激烈地碰撞着,连累着她身体都几乎站立不稳,踉跄了两步终于跌坐在了沙发上。
林英爵带着阿蒙和小海从仓库拿了一些编织袋来,正在手忙脚乱地用钉子固定。
钟粤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打开何嘉佑的微信。
看到了他刚刚发过来的两条消息。
「风太大,无论你在哪,都留在原地别动。」
「安全第一。」
她已经不想去考虑他的话每个字都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想法,就是要马上见到他。
然后,扯过他的领子,狠狠地亲吻他。
如果他真的想她做他的女朋友,她也会,立刻答应。
她倒是想看看,她和他爸妈倒是谁能先把谁逼死。
反正,她一开始也没把他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