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粤查了大半夜的资料,最后总算是对何嘉佑的这个心理安抚的方式有了一定了解。
如果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宝宝找不到妈妈的时候,在思念和不安的驱使下,就会特别依恋某些带有熟悉味道的物品,仿佛妈妈就在身边……
那他当初对妈妈的思念到底有多深,才会一直到二十五岁还没有戒掉这份依恋?
钟粤自己没有妈妈,别说带着妈妈味道的物品,就算是有关她的照片家里都没有一张,所以她对“妈妈”这个词的理解并不是很深刻。
曾经她也问过钟能胜很多次,妈妈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离开的,可他始终三缄其口。最后被问得烦了,他才不得已承认,当年是他好赌成性,不务正业,对方受不了了才选择离开他们父女的。
分手的时候两人闹得很不愉快,话也讲得很清楚,钟粤归爸爸抚养,不需要对方出抚养费,但与此同时,对方也必须保证永远都不会再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那妈妈就同意了?”小小的钟粤眼睛里噙满泪水,恨恨地看着父亲。
“她,她有什么不同意的!”钟能胜大大吸了口烟,“囡囡,你要理解,这个社会对女人很苛刻的,妈妈要是带着你,下半辈子就会过得很艰难。喏,你跟着爸爸就不一样了,爸爸是个男人,而且爸爸也不打算结婚了,这辈子就跟你相依为命,咱们爷俩好好的,不比什么都好?”
钟粤懒得听他说大话,又说:“那你总要告诉我妈妈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吧?我要看看你们的结婚证,我同桌说了,男人女人在一起都要去公安局备案的,不然警察就要把你们抓起来的!”
“我跟你妈妈又没结婚哪来的结婚证!我们是男女朋友来的嘛……她照片我们分手的时候都被我扔了,她的名字,名字嘛……”钟能胜转了转他那双小眼睛,“喏,我只知道她叫小红。”
“小红?”小小的钟粤没办法接受妈妈的名字这么难听这么土。
“厂妹,厂妹你懂吗囡囡,就是那种在工厂打螺丝的,名字都这样啦。所以囡囡你一定要好好读书知道吗,以后咱千万别去工厂打螺丝!咱们要念大学,坐办公室,开豪车,到时候老爸就跟着你风光了!”
“那我妈妈姓什么?”
钟能胜想了想,又看了看她认真的脸:“姓郑,她姓郑。”
“郑小红对吧?”
“嗯,对。”
从那天起,钟粤才知道了妈妈的名字。
后来她也有意无意问过邻居们,有没有人见过她妈妈的样子。
可答案都很令她失望。
他们说当年钟能胜在看守所几进几出之后,在本地终于混不下去了,只好跟着老乡去深圳打工了。
可谁也没想到,还没过两年,他就抱了个小女孩回来,说是他和女朋友未婚先孕的。没有人见过那个女人的样子,但从钟粤的样貌推断,毋庸置疑对方一定是个大美人。
因着这个,这么多年钟粤每次在街上碰到漂亮的阿姨,总要偷偷看很久。她会很认真地观察她们的五官,一颦一笑,穿衣打扮,甚至是走路的姿势,哪怕她们身上只有那么一点点和她相像的地方,她都要高兴好久。
那种感觉就像她的妈妈也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悄悄地陪伴着她,用期盼的眼光看着她长大,等着她羽翼丰满。
然后,总有一天,她会出现在她前行的路上,告诉她,她一直爱着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
她之所以不来看她,是因为她有自己难言的苦衷。
为此,钟粤不敢不付出比别人还要多的十二分努力,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妈妈的骄傲。
也是为此,她才绝了和江丞出国的念头,因为只有在国内,她才有可能再见到妈妈。
“深圳,郑小红。”钟粤在心里默默将这句话念了好几遍,然后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去过广东啊!之前总编郑静娴问她的时候她怎么没有想到呢?她不就是在深圳生的嘛!
钟粤钟粤,原来是这么来的啊!
想不到,钟能胜给孩子取名还挺有一套的。
只是,郑静娴为什么会问她那个问题呢?
钟粤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后终于坚持不住,沉沉睡去。
第二天的工作果然和大家预期的一样繁重。
当地的合作单位组织了不少外籍人士过来体验这门已经传承了一千多年的扎染技艺,老外们兴致都很高,当地的村民和非遗传承人们也很热情,活动不能不说办得很成功。
只是苦了钟粤,薛劼还有朱姐,三个人各司其职,一整天都忙得焦头烂额,等到采访和体验活动结束时,他们都已经累得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了。
打工人的日常自然是乏善可陈的,不过,钟粤倒没有太多负面情绪,她这些年的时间几乎都被兼职填满,反而觉得现在的日子蛮好过的。
至少,她不用再担心明天吃什么,以及会不会再被旅行社的油腻男客人占便宜。
吃了晚饭回到酒店,钟粤就抱了电脑坐在了院子里的竹椅上,开始整理资料,并粗略翻译成英文,方便回去润色。
“哎,小钟,要不要跟我一块去酒吧玩?”朱姐换了身特性感的装扮,直把钟粤看直了眼。
她昨晚不还是一个永失吾爱,连睡觉都要抱着个破布娃娃才能入眠的大龄单身女青年吗?
这转变未免也太大了吧!
“啊?我就不去了吧。”钟粤为难地摆摆手,“再说,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呢。”
“傻瓜!工作回去再做呗,你要是每次都这么压榨自己,就只会有更多的工作在前面等着你,打工人何必这么拼啊。而且你不是说你单身吗?单身就更应该享受单身时光啊!我跟你说,他们这边的酒吧,可都是来自全国各地最文艺最潇洒的男人,小姐,你要懂得及时行乐啊!”
朱姐将嘴唇涂成烈焰红,瞥了她一眼:“不然,你就是心里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你才会为了他这一颗星星,放弃整条银河。”
“我真没有。”钟粤抿抿唇:“我还是想把手头的工作先做完。”
“好吧,随你。”
钟粤最终还是没有和朱姐去酒吧玩。
主要是,她不觉得在那里能碰得上比何嘉佑更秀色可餐的男人。
除了他,她好像对其他的异性都暂时失去了兴趣。
第二天下午,结束工作的一行人就飞回了杭城。
下了飞机,她就直奔何嘉佑的住处,听说前一天晚上他还烧到40度,说实话,她真的有点担心。
她也说不清那种担心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成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单纯的项目合伙人。
平心而论,如果公司里的某位同事也出现同样情况,她顶多只会出于人情世故假意关心一下,绝不会像此刻这么慌乱。
钟粤对自己这两天即使在工作的时候也在惦记着他这件事无法释怀。
她已经不是一个情感小白了,她非常清楚一个女人如果对一个异性出现了这种在意的感觉意味着什么。
当初选择和江丞在一块的时候,她就已经预知了和他的结局,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去,最后果真死得很惨。
同样的错误,她绝对不能再犯第二次。
和江丞,如果她当初能够放得下尊严同意和他远赴重洋一走了之,说不定还能博一个可能性。
但是跟何嘉佑,她怎么博,又拿什么博?
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是从她头发上五毛钱的发圈到他妈妈手腕上的翡翠绞丝镯,是从她身上的地摊货到他身上的高奢时装,是从地球到银河最深处的一颗耀眼恒星的遥远距离。
更是阶级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她能怎么办?
江丞的真心她至少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得到的,而何嘉佑?他那双桃花眼估计看路边的狗都一样深情,认真她就真的输了。
因为生病,何嘉佑没回酒店,而是住到了苏闻礼位于市区的房子里,由私人医生守着。
“苏先生,Felix怎么样了?”
进了门,钟粤来不及放下行李,就急切地问道。
苏闻礼不情不愿地帮她找了拖鞋:“医生刚给他挂了水,人已经睡着了。”
苏闻礼家不算太大,但也有好几个房间,钟粤巡视了一圈,也没看出来他人在哪里:“医生怎么说?他怎么连着发烧了两天还烧这么高啊?”
“医生说是流感,传染性挺强的,一会儿别忘了戴口罩。人我交给你了啊,公司还一堆事呢!吃饭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办,我家厨房虽然没开过火,但锅碗瓢盆什么都不缺,楼下超市可以送菜,回头我把他家电话发你微信。”
钟粤点点头:“谢谢啊。”然后又反应过来:“咱俩好像没有微信吧?”
苏闻礼轻哼一声:“那还愣着干嘛,你扫我啊。”
“哦。”钟粤看了眼他手机屏幕上的二维码,然后才手忙脚乱地掏出了手机。
“医生一会儿就上来给他换药。”
“知道了。哦,他人在哪个房间?”
“那儿。”
苏闻礼终于下楼去了。
钟粤进洗手间洗了手,这才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何嘉佑休息的卧室。
门虚掩着,她只轻轻一推,就看见了轻皱着眉躺在床上他。
输液管里的液体滴滴答答,而他穿着黑色的家居服,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是皲裂的。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他,心里突然密密匝匝都是歉疚,要不是因为她,他那晚也不至于被那场大雨淋到。
不知道梦里见到了什么,他的睫毛一直在不安地眨,手指也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不停地在虚空里轻轻动着。
钟粤见状立刻毫不犹豫地将他的手握在了掌心,试图给他一点安全感,他的手真的很烫。
“别,别丢下我。”何嘉佑无意识地嘟囔着。
钟粤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把耳朵靠近他的唇:“你说什么?是要喝水吗?”
“妈妈,别不要我。”这一次,他的声音清晰了很多。
钟粤的心脏立刻没来由地一抽。
她搞不清自己是在心疼他,还是因为同样被抛弃的经历而和他共了情。
“要是我没有把你的阿贝贝扔掉就好了。”
钟粤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可是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这人还没坏到那种程度。其实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羡慕你的家世什么的,我是羡慕你就算恨一个人,还能有个具体的对象,不像我,连恨都无从恨起。我那个妈,可是二十几年都没有回来看过我一眼。”
“那你还想找她要个答案吗?”
“要个答案?”钟粤笑着摇摇头:“算了,我怕失望。”
然后她才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蓦地抬头看向何嘉佑的脸:“Felix!你醒了?你怎么样,很难受吧?你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
“不用,我不渴。”何嘉佑笑着摇摇头:“你不是去出差了吗,怎么跑回来了?”
“事情做完了就回来了呗。”
“我还以为你是特地回来看我的呢。”何嘉佑失望地叹了口气。
钟粤被他逗笑:“你偶像剧看多了吧?”
“那你有没有给我带伴手礼回来?我听说云南的茶和咖啡什么的都挺不错的。”
“我要说没带,你会不会很失望?”钟粤调皮地看向他。
“嗯……不过也能理解,你太急着回来看我了嘛。”何嘉佑试图坐起身来,却头疼得皱起了眉。
钟粤赶紧上前去扶起了他,并把一个枕头塞在了他的背后。
“别过度脑补。”钟粤笑,“其实我还真带了件礼物回来给你,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那你等着。”
钟粤噔噔噔跑到客厅打开行李箱,又很快跑回来,手里拎了个牛皮纸袋。
“什么东西?”
“我们部门这个月做的不是扎染主题嘛……”钟粤一边说,一边从纸袋里拿出了一条靛蓝色的丝巾,赧然递到何嘉佑面前。
“哦,所以,这是你亲手染的?”何嘉佑挑了挑眉。
眼睛里却都是惊喜。
“嗯,染得不太好。”
何嘉佑将丝巾慢慢展开。
一片波涛温柔的海瞬间在面前蔓延开来。
一条小鲸鱼正快乐地追逐着浪花游泳。不远处的水面上,一条巨大的鱼尾默默地陪伴着。
她没有说明,但是很显然,那是小鲸鱼的妈妈。
何嘉佑这辈子从没有收到过这样用心的礼物,一颗心也像浸了海水,潮湿又咸涩。
“以后你就抓着它睡觉吧。”钟粤勾起唇,眼里都是温柔。
就算这辈子只能是朋友,她也希望他以后都能像他给她的初印象那样,永远骄傲地扬着头,永远不把这无趣的人间放在眼里。
永远像这条小鲸鱼一样快乐。
“我为什么要抓着它睡觉啊!”何嘉佑暗哑的嗓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我不是还有你吗?我以后都要抱着你睡!”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里。
两人突然四目相对,唇与唇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
“喂你们干嘛呢!”一个急促的声音突然在房间内响起。
钟粤倏地回过头去。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神情激动地指着她:“这位小姐你知不知道他感染了流感啊!你不戴口罩也就算了,你还敢……你还敢亲他,你是真嫌自己抵抗力太好啊!”
“不是……”钟粤立刻起了身,“不是你想得那样。”
“延青,你别激动,这是我女朋友。”何嘉佑解释,然后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我感染的是流感!那她会不会被传上啊,你赶紧看看有没有什么预防的药给她吃点!”
“瞎胡闹!你等会儿吧!”那个叫延青的男人翻了个白眼,又大步出去了。
何嘉佑朝他的背影努了努嘴:“我好兄弟,许延青。”
“哦。不过,我觉得我也没什么吃药的必要了,要是传染,我还不早被你传上了。”想起那晚浴缸里的沉浮和缠绵,钟粤红了脸。
“也是。”何嘉佑脸上闪过一抹坏笑,“毕竟,你连我的口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
“喂!你疯了你!”钟粤迅速朝客厅看了一眼。
“对,我是疯了。不过,现在好像被治愈了一点。”
何嘉佑温柔握住了钟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