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佑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钟粤蜷缩着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
就算睡着了,她仍保持着一个防备的姿势,双臂紧紧抱着抱枕,身体向前弯折趴伏在自己的膝盖上,海藻一般的头发散落向一边,睫毛一直在不安地眨。
像是陷入了某个梦魇。
何嘉佑突然有种冲动想帮她抚平那轻蹙的眉头,可他的手最后还是停在了半空中,没有再向前半寸。
再向前,他就越界了。
遇到她之前他从不知道被一个人牵引着情绪是个什么滋味,明明只是认识了两天的陌生人而已,他也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可他就是会时不时想着她。
想她笑时的风情万种,想她不笑时的大气从容,想她认真工作时的专注和自信,甚至还有她即使受到伤害还能踮起脚尖给前任擦眼泪,把分手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的坚强和善良。
想她……抱着他时头发传来的香气,以及身体的柔软和温热。他不仅不抗拒,好像还隐隐有点期待。
他是不是哪出了问题?一定是,否则又怎么会被一个人蛊惑到都不像他?
可笑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智性恋,却原来照样是个见了美人就失智的蠢货。
“江丞……别走。”睡梦的钟粤突然冒出这一句。
何嘉佑的眸色骤然变得幽深,情绪莫名烦躁。
钟粤从梦中惊醒,看见的就是何嘉佑双手插袋冷冷盯着自己的样子,她一时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更没想起来自己身处何方,本能的恐惧让她连连向后躲去,不想脚后跟破了的地方刚好撞在了沙发脚上,痛得她“啊”的一声。
“你怎么了?”何嘉佑的动作比思想快,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腕,“别再往后退了,再退就掉地上去了。”
疼痛让钟粤清醒了很多,也终于认出了他是谁,“啊,何总不好意思,我睡着了,现在几点了?我得走了。”
“就算做错了事也不用逃得这么快吧?”何嘉佑松开手,眯了眯眸子。
“啊?”钟粤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何嘉佑一本正经的:“你刚才在梦里对我做了什么一直叫我的名字?”
“啊?”钟粤懵了。
“你一直在说,何嘉佑,你身材真好。”
“……”
看着他多情又无辜的一双桃花眼,钟粤陷入了沉思,她刚好像是梦到自己和一个男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来着,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他吧!
不过,就算梦见的是他,她又怎么会对他说那么尴尬的话?那根本就不是她性格好吗?
眼前这个家伙在第一次见面他穿着那身白色连体衣招摇过市的时候她就该明白的,他绝对是沾点自恋和表演型人格。
所以,他刚才那句话倒是挺符合他性格的。
“对不起啊何总,我真不是故意的,不过,你身材确实不错。”钟粤强忍着笑。
“嗯,我看见了,抱枕都被你抱变形了。”何嘉佑的嘴角肉眼可见地上扬着。
“……”
钟粤终于绷不住了,别过头去笑得不可自抑,他还真是个给点颜色就能开个染坊的主啊。
何嘉佑本来还想逗逗她,没想到反而被她给戏谑了,他面无表情的:“我刚跟你开玩笑的,你没开过玩笑啊?”
“有啊,我刚才那句你身材不错,也是开玩笑的。”钟粤的肩膀仍然轻颤着,她扫了眼打车软件,排队终于差不多快到她了。
“何总我得回去了,外面雨小了,时间也有点晚了。”
何嘉佑咬咬牙,视线不经意的在她脚上一扫,语气淡淡的:“脚都破成那样了再碰水会感染吧?你到时候可别用因为工伤来找我报销医药费啊,我可不想为这个买单。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就在这休息一晚,等雨停了再走。”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钟粤呼吸一滞,然后笑得纯良无害:“何总你倒是提醒我了。不过……”她顿了顿,向前一步靠近他,故意踮起脚尖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道:“你是不是很想让我留下来啊?这么主动?”
何嘉佑的皮肤果然又变成桃花色,连耳朵都红透了。
钟粤近距离欣赏了一番,手指勾住他黑色衬衣的领子,感受着他僵硬的身体和凌乱的呼吸,嘴角弧度怎么都压不住,“何嘉佑,那天你不是还羡慕人家爱豆陈昊禛有那么多迷妹喜欢吗?我觉得你要是进了娱乐圈一定能比他红,毕竟你长得帅演技还好,你看你演这纯情处男演得多好啊,连我都快信了。”
何嘉佑咬牙切齿:“你放开我衣服。”
“怎么还急了,你没被别人开过玩笑啊?”钟粤拿他的话噎他,“我真的要走了啊,下次记得少顶着这副狐狸皮勾引人,你勾了人家又负不了责,不成渣男了吗?咱俩之间现在还有工作契约在,我可以告你骚扰的,你懂吗?”
何嘉佑的脸从红转绿,快变成铁青色了。
钟粤不想两个人之间以后再有什么暧昧的机会,直接下猛药:“我这个人定力很差的,万一我真一个没忍住睡了你,我怕你……这腰不太行。我走了啊,下次少招惹我哦,何总。”
她笑着转过身去,走向门口换鞋,只留何嘉佑雕塑一样站在原地,好像患了失语症。
她刚才的话信息量太大,何嘉佑这个向来自诩聪明无双、口才了得的人,竟然也卡了壳。
门口她和他的鞋并排摆在一起,钟粤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深,她估计他的鞋子价格是她的五十倍都不止,她和江丞之间况且隔着鸿沟,和他?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被别人的傲慢的母亲指着脑门骂。
男人这东西,她现在看了就烦。
“等下,钟小姐。”他的语气生硬而冰冷地从背后传来。
钟粤抿抿唇回过头去,倒想看看他想放什么屁。
卢琳和初恋分手后还曾试过接受一个体育生的追求,可两人接触了没多久,连话都还没说几句,那男生就暗戳戳表示想和她出去开房。
卢琳自然是不肯的:“太早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彼此多了解了解再说。”
那男生不可思议地看了她半晌,最后口不择言地说:“为了跟你吃饭看电影,我连篮球赛都没去……”
卢琳终于明白了他在表达什么:“你是觉得你现在亏了吗?你觉得我肯跟你出来吃饭看电影就是变相同意跟你睡了呗?你怎么这么龌龊啊!”
“我龌龊?!”男生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不龌龊!都被前男友睡烂了的人,在我这装什么清纯啊,嘁。”
卢琳当天晚上回来哭了半宿,凭钟粤怎么问她都没说是因为什么。
还是后来两人夜聊的时候她才听她提起过这一段,从那以后,卢琳就再也没有跟谁进入过亲密关系,尽管她表面上没心没肺的,可是钟粤知道,她是彻底失望了。
“粤,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动物,可能像我这样的在他们眼里就意味着容易到手吧,毕竟我已经不是……”卢琳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劝她:“别那么早把自己交给江丞,免得后面那个人因为这件事就不珍惜你。”
钟粤当时不以为然:“还是让他们管好自己吧,没有非处男,这世上哪来的非处女?自己都一堆废墟,还有脸说别人,我呸。你可别听渣男几句垃圾话就否定自己啊。”
卢琳不语。
但是事情到这还没完。
有一次她回老家过暑假,她那个初恋竟然又给她打电话约她出去,说辞竟然是既然俩人现在都单着,要不干脆凑一块解决一下彼此的生理需求,反正之前也睡过那么多次了……
卢琳后来差点因为这事抑郁。
钟粤也终于有点相信了,这世上起码有一大半的男人真的是下半身思考的蠢货。
所以,何嘉佑也是吗?因为目睹了她和前男友分手的全过程,就默认她是可以随便跟男人上床的人?
他自己九十九个情人还不够,还想把她变成第一百个?他肾可真够好的。
“有何指教,何总?”钟粤冷冷看着他。
“我刚才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既然你执意要走,拿上雨伞。柜子里应该还有防雨鞋套,你套在你鞋子外面,注意不要让伤口碰到脏水,回去消完毒记得涂药。”何嘉佑打开其中一个柜子拿出雨具递给钟粤,仿佛刚才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两天辛苦了,下次记得穿平底鞋就好。”
“……”
他什么意思?
这是看她浑身是刺害怕了?
不过,这结果是她想要的,她无所谓。只要顺利过完这几天拿到钱,他就会像之前那个要给她买房的大哥一样消失在她的人生之中,对于这种人,她何必计较太多。
“好的,谢谢何总。”
钟粤换上鞋,伤口再次被摩擦到,不过她忍着疼,没有再皱眉。
“再见何总。”
何嘉佑点点头没有接茬。
钟粤合上了门。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酒店的长柄伞质量很好,感觉能当拐杖,遇见坏人还能用来防身。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接待大厅的门廊下,回去的路上,钟粤一直看着窗外,脑子里乱糟糟的。刚小睡那十五分钟睡得她脖子好疼,下回她可不敢再趴着睡觉了。
回了宿舍,卢琳照常还没睡觉。
一见她进门,她就光着脚顺着梯子从上铺爬了下来。
“粤,你怎么回事,我一直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
“啊?”钟粤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怎么了,想我啦?”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乱开玩笑。”卢琳脸色很难看,“你快把手机充上电,看我发你的微信。”
“到底什么事啊。”钟粤忍痛脱了鞋子,才想起宿舍好像没有消毒的东西。
算了,表皮损伤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就感染的,再说了都一天了,要感染也早就感染了。
回到位置把手机充上电,钟粤给自己接了杯热水,并在里面加了点红糖。今天是她经期的第二天,肚子一天都坠坠的不舒服,再加上下雨天凉,这会儿疼得她已经快有点受不住了。
“哎呀,你是真不着急啊,好多人在BBS上讨论你和江丞呢!”
钟粤眯了眯眸子:“讨论什么?”
“不就……”
卢琳话还没说完,宿舍的门就被敲响了。
竟然是宿管阿姨,这都几点了,她怎么上来了,突击查寝?
钟粤赶紧飞速扫了下房间,还好卷发棒和电热锅之类的违章小电器都没在表面放着。
“钟粤同学,你的药,哎呀,下回你不舒服就直接跟阿姨说,阿姨可以帮你送上来的,你这给我这么大一个红包我怎么好意思啊。”宿管阿姨一边说一边笑,脸上开了朵花似的。
卢琳神色奇怪地接过她手里的纸袋,不动声色和钟粤对视了一眼。这个宿管阿姨一直是个势利眼,对那些家里有钱的女同学笑脸相迎,什么时候对她和钟粤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么热情过。
“什么红包?”钟粤压根就没买药,又怎么会给她包红包。
“哎呀,你这孩子,不是你让快递小哥给我的嘛!两百块也太多了,哈哈,阿姨谢谢你了啊,身体不舒服就早点睡啊,我下楼了。”
在钟粤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门已经被宿管阿姨急匆匆关上了,像是怕她把红包要回去似的。
“谁啊,这么关心你又大方。”卢琳凑上前来,扯下纸袋上面的药店出货小票。
“顾客手机尾号5669,备注,麻烦帮钟小姐送上楼。哎呦还钟小姐,不是钟粤,你害我在BBS上跟人家对线了一晚上,结果你告诉我你是真把江丞甩了换了个新男人啊!”卢琳大呼小叫。
钟粤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测,尾号5669,好像是何嘉佑的电话?还有,现在除了他谁又会知道她脚受了伤,并叫她钟小姐。
她没空跟卢琳辩驳,只是默默撕开了外卖的纸袋的封口纸。
可下一秒,她的脸就忽地一下着了火。她原以为里面只会有治疗脚伤的药,谁能想到入眼的第一个盒子上明晃晃印着的是益母草颗粒几个大字!
她好歹也是个女人,当然知道益母草通常是用来干什么的!
不是他何嘉佑什么意思啊,他不觉得这样很冒犯吗?而且他怎么会知道……
打开微信,她没去看卢琳发她的几十条消息,而是先点开了何嘉佑的微信,然后打字给他:「谢谢何总的药,多少钱我转给你。」
很快,他就回了过来:「不用客气,我主要是怕你用工伤的借口讹我。」
钟粤感觉肚子更疼了:「你还挺懂女人,连益母草都会买。」
「那个你不用放在心上,只是凑单顺便买的,主要是你刚睡觉的时候把酒店的沙发弄脏了,你这要我明天怎么解释啊?哦还有,我才想起来你今天一整天脸色都不太好,想必真正虚的那个人是你吧?就这还大言不惭说我何嘉佑的腰配不上你呢?还蛮好笑的。我睡了,你不用回了,也赶紧吃了药早点睡吧。」
钟粤此时此刻很有一种想把自己掐死再也不用面对明天的太阳的冲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色裙子,这大概是她今天唯一一件做对的事了吧!
啊啊啊啊,怎么回事啊,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忽地一下站起身,在卢琳怀疑的目光中,她端着盆躲进了卫生间。
直到被花洒里绵密的热水淋了半个小时,她才感觉自己好过了一些。肚子舒服多了,连脚上的伤都没感觉了,也是,作为一个就算此刻世界要灭亡丧尸要爆发都不想逃命的人,这点小伤算什么!
她心里的伤那么致命谁有药可医不啊!
何先生,钟小姐,你们俩一个身体虚,一个腰不好,要不干脆考虑锁死?多般配啊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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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