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蹊和姜秉双双抬头看去,姜秉颇为矜持地点点头:“嗯,确实如此,等他许久了……刘老师下课了?”
“是啊,小孩子一个赛一个皮,上个语文课看给他们能的。”
那刘老师叹着气,一屁股坐到林蹊对面的工位,趴在桌上不动了:
“哎,小孩儿精力就是旺盛,比不过,比不过啊……”她支着脑袋长叹道:“但是这群孩子怎么都不心疼心疼他们老师,年纪大了怎么跟他们拼活力啊……”
……
半晌,鸦雀无声。
林蹊是不知如何接话,而姜秉……
好,在发呆……
“哎,姜老师啊,话说咱们都同在一个办公室两年了,你怎么和大家说起话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高冷过了头,可不招女孩子喜欢哦。”刘老师不满地抱怨着。
姜秉听了这话,神思回笼,似乎忍俊不禁般轻笑了一声。只是这声音,即使在初识他的林蹊听来,也是平铺直叙毫无笑意,说是敷衍都有些够不上了。
“我不是高冷,就只是生性不爱笑,刘老师啊,你可别逼我笑,怕是比哭还难看。”
你生性不爱笑?
林蹊都想笑了。
那刚才凑在他面前笑出了眼角细纹的人是谁啊,秉姜吗?
……不过确实,如果你是在边笑边哭的话,那当我没说。
刘老师盯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很快又扭过头来噼里啪啦点鼠标,撇撇嘴:
“哼,你还不爱笑?可别睁眼说瞎话,你不总是发出笑声吗?对谁都笑,但是个人都觉得你笑的假的很,还没有芭比娃娃塑胶的笑真实。”
林蹊一愣,芭比娃娃是……
……
善哉善哉……
这不和从前闺阁女儿的布偶一样吗,虽说材质不太相同,但总归是小姑娘的枕边之物。
他莫名想到缩小数倍的姜秉笑容洋溢,乖乖鸭子坐在床边的场景……
“噗。”
林蹊一时没忍住,竟笑出了声来。
他这一笑,姜秉也跟着翘起了嘴角,只是那笑意如旋风过境,脸变得比春日的天还快,几乎不起波澜。
可刘老师是何许人也?和学生斗智斗勇,年纪轻轻却已被磨出了火眼金睛,连对方脸上的一丝笑纹也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当时就拍桌不干了:
“哎?姜老师?刚说的自己不爱笑,怎么我们林老师一笑你也跟着乐啊?”
林蹊有些僵硬。
她甩甩满头波浪卷发,浓密的睫毛扑闪在眼前,忽闪忽闪,看着既天真又成熟,那一张鹅蛋脸上的一对眼瞳乌黑发亮,说起话来还不满地嘟起嘴唇。
“知道自己的课有人分担,就这么让你开心吗?”她对着姜秉问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蹊看着眼前女子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性子,下意识想起自己的小妹来。
“哥哥,此去惟愿你官运亨通,仕途顺遂。”
“哥哥,多日未见,你还好吗?”
“哥哥……我们没有阿父了……”
“哥哥……”
林蹊被这莫名的联想弄得心下绞痛,伸手捂了捂胸口,可手掌心的热度半天也穿不透那身光鲜皮囊。
当日,他是全林家的罪人,早早进了牢狱,有何颜面去面对一家老小,家族亲眷,更莫说在狱中的日子,他对外界并非全然无知。
据说因他之故,整个公主府都获了罪。众人在世间浮浮沉沉,遍尝苦楚。
其他人他可以不去管,唯独有两个人让他魂牵梦萦之间,满是他们的安好。
牢狱数年混沌度日,分不清黑夜白天,也不知小妹……和那个人……在那之后如何了。
如今看到了这位刘老师青春飞扬的容颜,他只觉得眼角有些泛酸。未免失态于人前,忙别过脸去,不欲直视这般笑靥,唯恐近乡情怯,想到更多。
姜秉看看林蹊,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他面前轻声问道:
“林老师?要不你来和我对面的雷老师换个位置吧,我们俩毕竟都是历史教师,这样坐也会方便些。”
林蹊眼皮轻颤着抖动几下,稳住神思抬头看向姜秉。
对方眼神真诚不似作伪,亦不像玩笑。
只是这等理由……从前林蹊在朝为官,与同僚之间商讨之时也不用距离过近。更何况,这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不近的,同位置实在没什么关联。
况且……
自己初来乍到,一上来居然还敢让前辈教师给自己腾地方,疯了不成?
这以后人还怎么立足?
林蹊尴尬笑笑:“谢谢姜老师,但我觉得不妥。雷老师的工位是雷老师的,不应该因为我这个刚来的新人而被换掉。”
“没事啊,我不在乎。”
正说着,一个男子迈步进来,随手啪的一声把书扔在姜秉对面的工位上。紧接着向前几步,双手一撑支在他们桌子前,满脸笑意:
“你们要是觉得方便的话就换呗,为了工作嘛,有什么?”
姜秉扭过身去点头示意:“那就谢啦,雷老师。”
“没事儿,下次你别笑得这么假就行了。”雷老师一揽姜秉的肩膀,“想谢我,不如下班儿请我喝会儿?”
说完,又笑着垂下头看向林蹊。
此时近看之下,林蹊才发现这男子虽说和姜秉差不多高,却长着一张娃娃脸,一对杏眼又大又圆,像森林中欢腾的小鹿。这副灵气满满的样子倒像刚卒业不久,还没被官场上的气息所染,干净透彻。
林蹊见对方真诚友善,也急忙微笑着站起身来。
对方见状,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道:“我叫雷逸,初次见面啊,以后多多关照,林蹊老师。”
……
不是很想和人碰到……但这个情势之下……也罢。
果不其然,随着双手的接触,有几声话语犹如天降,轰然炸临到他的耳畔。
“哇,这新来的历史老师长得好漂亮啊,看起来也是彬彬有礼的,简直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绝了啊绝了。”
……
林蹊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抽回了手,不想再听下去。
额……这怎么说呢,承您青眼?其实我自己不长这副模样?
二人一触即分,世界骤然安静。
林蹊心道:果然只有接触才会读到心声,只是这一项技能,对曾经的他而言,或许是种可遇不可求的福分。
有了读心,他更能帮有多年竹马情分的皇帝查出朝堂中的奸佞,为国尽忠,只是后来……
他扯出个苦笑,手指在身侧无意识蜷缩几下。
从前旁人觉得他是奸臣,只有他和皇帝心里清楚他林蹊忠臣傲骨。朝堂之上是是非非犹如过眼云烟,只有忠于天子,忠于大梁,才是臣子本分。旁人如何说他,他并不十分上心,林蹊心中自有一片纯澈的天地,里面是他们从前年少时许下的梦想。
可后来,连他自己都被皇帝本人扣上了奸佞的名号,从此一帝功成,万古枯槁。他不过一枚弃子,还牵扯旁人。由是观之,人心,又有什么好查验的,反正都那样。
如今重见天日,林蹊只想平静度日,用原主的话来说是什么来着?
哦,躺平……
什么尔虞我诈,大可不必,干一份活拿一份钱,这只是一份工作。
林蹊不免觉得这劳什子读心能力,简直是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姜秉在一边盯着林蹊变换莫测的脸色,对雷逸淡声道:
“雷老师,我今晚有事,请吃饭还是改日吧。哦对了,林老师只是和人肢体接触就皮疼,绝对没有不喜欢你们的意思。”
林蹊瞟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在挑事?
那边雷逸却当了真,看看林蹊的面色,忙后退一步挠挠后脑: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哈,我不该这么冒失的。哎呀其实这个吧完全没事的,只要我们心近就好,身体近不近的不要紧……”
不等他说完,办公室的门嘭的一声又被推到了墙上,一声巨响。
“什么身体近不近啊,老师你说啥虎狼之词呢?”
“哎呀救命啊,老师公然在办公室开车,被校长听到了你可怎么办啊?”
一群高中生你挤我我推你涌进办公室来,青春的气息撞了进来,整间屋子都亮了。
唯独那扇门……
林蹊心疼地瞅了门一眼,看着门上的斑驳,无声叹口气。好好的门,就这么被这群人糟蹋地不成样子。
再有钱也要节省啊……
“胡说八道什么呢?”林蹊还在为门默哀,雷逸已经笑着拍了拍一个男生的后背,佯装生气道:
“心里扭曲看什么都有问题,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当着林老师的面说什么浑话,下午就要上历史课了,不知道要提前给老师留个好印象啊。”
林蹊见自己突然被提到,心里有些手足无措,面上却依旧装着平静,对三两学生微一点头,友善地笑道:
“你们好,我是这学期要开始带你们历史课的林蹊。”
“哎,老师好,老师好!”
那个首先冲进来的男生笑着对林蹊点着头,只是眉眼之间带了些紧张和无所适从,青涩的气息简直要满溢出来,连带着林蹊的紧张都不由得淡了几分。
还不等他回答,另一个人又急冲过来,双颊红扑扑的,一手抱着个篮球,另一手拽住了林蹊的袖子。
“老师,老师,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啊?看着好年轻啊。”
那男生眼睛一闪一闪透着光,手无意中碰到了林蹊裸露在外的一截小臂,登时间铺天盖地的杂音又向林蹊席卷而来。
“我去,这老师好帅!”
“他长这么帅,他们班里女生今天下午肯定要闹翻天了。”
“这让我好有危机感啊,可至少琦琦不要喜欢上他啊,啊虽然他一定是琦琦喜欢的那类小白脸……”
“救命,我可咋办,我现在去整个容还来得及吗?希望他不会打篮球,不然我不就真的完蛋了吗!”
……
林蹊收回手,又为了防止误触,特地把手背到身后,深吸口气说道:
“你好,我是……市里的师范大学毕业的,嗯……承蒙关照,以后我们教学相长,一起进步。”
“哎,老师说的是。”
篮球少年见状,忙把手收了回来,明媚的一张脸上笑容开怀,似乎毫不介意。
林蹊却心下叹惋,这个年纪的孩子年轻体健,正是该好好读书的时候。
虽说从前,已经会有家里大人给这些孩子议亲了,但若是少年人一心想要读书,娶妻之上也不会太急。
知慕少艾,他也并非没有过。所以完全理解少年的危机意识,只是……
林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拿老师当敌人算是怎么回事……莫说林蹊自己,就是原主的年龄也长了他们快十岁,有何可比的。
少年人啊,纵有策马扬帆之能,也难免会被各种琐事绊住脚,无端惆怅。
后来被这尘世洗涤方知这生命的苦楚没有尽头,只会一波一波翻涌过来。而年少时的忧愁,在日后看去,却显得格外可爱。
不是那些忧愁不值一提,伤痛本就不应以年纪论短长,任何时间都可发生痛彻心扉之事。
林蹊仿佛又看到那个始终陪伴在他身旁的影子,虽不能见,却好像日日都在。
从前的林蹊不明白,后来方才醒悟。都以为金银财宝,加官进爵,娇妻美妾才是人生乐事,实则唯有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岁,才是世上人人都有,却总是最易被忽视的珍宝美景。
当然,若是能有心心相印之人的陪伴,那倒也不惧岁月长了,只是……他不敢……
“都一窝蜂跑到这儿来干什么?马上上课了,还不回去准备?皮痒了是吧?”
这声音,瞬间如同冰面破裂,黑暗中晨光乍现,将林蹊越跑越远的神魂重又拽了回来。
人群之外,姜秉冷冷一句传来,声调不高嗓音也不大,可一窝少年登时像群受惊的兔子,一个个身体僵直,掉转过头一溜烟儿地四散开来全都跑了。
“妈呀,是姜秉,姜魔头杀人了,快跑啊!!”
“刚才怎么没瞧见他啊,救大命!是谁第一个进去的,瞎吧!”
“我就说那边好像多了个人,但雷子那头自然卷把姜秉挡了个严实,谁能瞧清啊!”
……
林蹊在空茫唯余他们四人的屋子里犹自站在原地,无言看向姜秉。
大魔王……
还杀人……
呵呵……
对着自己笑成那副模样,又在心里呜呜地痛哭……看起来精神状态不怎么好……他怎么杀人?只怕拿着刀手都是抖的吧。
咔咔乱杀吗?
关于我们蹊经常现代语和古代说话方式交叉使用,不是没有原因的~嘿嘿
蹊:啧啧啧,可怜,怕不是这儿不太好使
秉:别乱说,你老……咳,你老师我,(指指脑壳)这儿好得很!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好的很!不信你可以来试试!
语:好了啊,再说给你禁掉,我也捞不出来
秉:废物,(趾高气扬)这点渣你都不敢写吗
语:哎,你不要冤枉好人啊,是你在过审的边缘疯狂试探,谁跟你一样啊,别拉我下水,胆子小
秉:做人不能太怂
语:当儿子不能太孝(孝打引号)
秉:我很孝的!你别乱说,你……
蹊:你们两个,都闭嘴
语:妈妈错了(默默退下)
秉:老婆我错了(默默退下)
语:(闪现)别乱叫,还不是你老婆呢!
秉:在我的记忆里,他早就是我老婆了,是你写得太慢!你自己反思!
语:什么叫我写得……
蹊:咳!
二人消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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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性不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