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欢方走到堂玉轩门口,便觉得有几分怪异。
堂玉轩里的交谈她听不甚清,便下意识的凑近,听闻名震八方的李将军和桓王如何如何,她惊了一瞬,再到谢谨庭说要灭门整个太子府之时,她心下大惊。
今日不是同谢谨庭面见的好时候,沈卿欢正欲转身离去,却将那根脆弱的枯枝踩得咔嚓响。
明明细微的声音,在寂寥的冷风中显得如此突兀,谢谨庭是习武之人,不可能听不到这些声音的。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脖颈处寒凉的触感传来,叫人不禁生出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这杀千刀的阉狗!
“大胆,竟敢在太子府行刺太子妃。”沈卿欢声音稳了稳,不显半分慌乱,怒斥身后那人。
脖颈处的疼痛如同蚁虫啃咬,倘若没有屋内那人发话,她今日定然要死在这里了。
她都自报了家门,屋内那阉狗仍不打算放过她,想来是因着她听到了这些话,当真要在置她于死地了。
沈卿欢将下唇咬得泛白,双眸紧紧阖上。
在生出投靠谢谨庭这个念头的时候,她就隐隐想到了这个结果,权力至上的人,想要什么没有,哪里会非她不可。
倘若真喜欢女人,自然会有人主动投入他的怀抱,即使他根本不算男人。
所以雪夜为她收尸,为她立牌坊,为她怔上一整夜又是何意……
“李继妄。”一道寒凉的声线传出,宛若冰凌相撞。
令人生寒的刀刃顿了顿,从她脖颈处移开,沈卿欢缓缓睁开了眼眸,看着那扇窗,想要透过窗看到谢谨庭。
“请太子妃进来。”
她不明白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或许说,谢谨庭本就是令人琢磨不透的。
李继妄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掼进屋内,沈卿欢踉跄了两步,却还是因着身上裹着兔绒小袄,有些笨拙地扑在了谢谨庭的身上。
确切的说,是扑在了他的大腿上,而那只手仅差三寸便要触碰到谢谨庭最忌讳的地方。
“谢,谢秉笔……”谢谨庭的眸光冷然如刀,让她如芒在背,沈卿欢被烫道一般缩回了手。
谢谨庭脸色差极了,就连李继妄都跪下请罪:“求干爹责罚。”
“自己去找元锦领罚。”谢谨庭扫了一眼他,冷声道。
李继妄领命出了堂玉轩,整个堂屋瞬间寒凉的不成样子,沈卿欢抬眸偷偷打量着他。
察觉到她的目光,谢谨庭嗤笑一声:“娘娘再三缠着咱家一个阉人作何?”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玉兰香萦绕不散,谢谨庭莫名有些心烦意乱,看着她细白的脖颈道。
她离得太近了。
“本宫并非有意的,秉笔莫怪。”沈卿欢惴惴不安的道。
她没了前些天的娇蛮与张扬,倒像是在太子府带上这些天看清了形式,懂得收敛爪牙安分守己了。
谢谨庭冷着那双桃花眸,淡笑一声道:“娘娘听了多少?”
沈卿欢心虚地瞟了他一眼:“也没多少……”
他坐直了身子,修长的长指勾了勾,示意她过去。
沈卿欢微怔,上前凑近几分,那双好看的手攥着她的衣领,脖颈骤然锁紧,她被向上拎起了些,凑得那张精雕玉琢的脸极近。
那双眸眼尾尖锐,宛若带了冰碴,深邃的眼窝深井般带着深不可测的锐利与煞气。
单看唇,便叫人知晓他是薄情之人,而高挺的鼻好似将要擦到她的脸上,谢谨庭的呼吸微冷,带着竹与药的淡香。
可眼下却并无半分暧昧,那双手缓缓收紧,细白的脖颈带了殷红的指痕。
谢谨庭的声音分外低沉,像是伏在她耳边亲昵:“娘娘想不想活。”
沈卿欢拼死挣扎着点头,却得了他一声轻笑:“娘娘这条命,咱家只留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是给不出咱家留下的理由……”
谢谨庭的话并说完,只收了手,沈卿欢便脱力的跌坐在地上,他轻拍了拍她的脸侧,意味不明。
“主子为何不杀她。”沈卿欢跌跌撞撞地走后,凌云眼中布满了杀意。
谢谨庭意味深长的看着那娇小的身影,美人细腰一侧挂了长组白玉,随着她的踉跄叮当作响。
他眼眸微眯,轻笑了一声:“自然有用。”
沈卿欢只想着逃离,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到了那里,她蓦地想明白了些。
起初她不明白谢谨庭为何这般,此刻又还有什么不知晓的。
谢谨庭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只是想要了一只聒噪小虫的命,有何不可。
沈卿欢长吸一口气,眼睛有几分干涩,她缓缓地眨了眨眼。
她不能怕他,明日就是省亲的日子,她务必要让父亲提防些,这次她定然要护好他们,护住整个尚书府。
翌日,尚书府。
“欢欢,”沈夫人满脸疼惜地挽住她的胳膊,“这些时日可都还好?”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沈卿欢鼻头微微有些酸涩,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真实的笑意:“母亲,一切都好。”
“既然嫁做人妇,可莫要再同往常做姑娘那般生事……”金玉兰低声絮絮叨叨的嘱咐着。
沈卿欢脸上的笑意十分乖巧,不禁叫人放心下来,金玉兰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似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沈卿欢看着她有些愁苦的面容,攥着袖口的手微紧,母女间不再言语,
“快些进屋吧,今日怪冷的……”金玉兰轻咳一声,扯出一抹笑意,道。
沈卿欢脸上不由地平添了几分落寞:“父亲他,还不肯见女儿吗。”
金玉兰步子一顿,似是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也知道你父亲那个脾气,过些时日便好了,今日切莫惹得他生气。”
前世,因着她执意要嫁给太子,父亲去将圣旨求了来,皇帝便顺水推舟的导了这出戏。
而那日后,父亲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最后拖着病体为她向裴辜元求情,却落得个打入天牢,吐血而亡的下场。
沈卿欢阖上了眸子,再睁开时,眼前清明一片。
“我去见父亲。”沈卿欢回握住母亲有些泛冷的手,回道。
金玉兰登时有些着急:“还是改日吧,他正是气头上。”
沈卿欢没有听她的话,还是那副任性的模样,直直地推开了正堂的门。
昔日威严的父亲正是坐在藤椅上,幽幽地书卷香充斥着整个厅堂,沈江河听到推门声也并未抬眼看她,只出言斥责道:“愈发的没规矩。”
“父亲。”沈卿欢克制住自己的脚步,轻声道。
“你还当自己有个父亲,我可早就没你这个女儿了。”沈江河冷哼一声。
金玉兰赶忙上前为他顺着背:“欢欢难得回来,你身子还未好全,不宜动怒,父女哪有隔夜的仇。”
沈江河鬓角带了丝丝花白,而今户部乃是人人追捧的位置,九子夺嫡少不了户部的支持,他本不用如何,却为着自己折了颜面,将她送进魔窟,又想将她带出来。
“女儿知错了,往后再不会任性,父亲原谅女儿吧。”沈卿欢抬眸,看着眼前带了岁月痕迹的父亲。
到底是自己捧在掌心宠大的女儿,沈江河叹了一口气:“这次省亲不是专程来跟为父道歉的吧,说罢,是遇上了是什么事?”
知女莫若父,她一个眼神,沈江河也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女儿先前做了许多错事,也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而今在太子府的几日,知晓父亲在朝中的处境不大好,今日是来同父亲说说女儿的想法的。”沈卿欢看着他。
沈江河见她一脸正色,缓缓沉下了脸:“大殷女子不得干政。”
沈卿欢并没有被他的话噎回去,只乖巧的笑道:“父亲先前可不是这般教导女儿的。”
自小父亲便同她说,女子当同男儿无异。
而她所学的不止四书五经,还有通史与谋略,怎甘被困于宅院之中。
沈江河默了会,那双眼眸中带了一丝光影:“你且说。”
“而今朝中都认为父亲会站在太子这里,可太子德不配位,不值得父亲去冒这个险。”沈卿欢缓缓声道,她的表情极为平静,仿佛口中说的是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沈江河皱了皱眉头,这根本不是她这个女儿的作风。
此番竟是为着他设身处地的考虑,而非同先前那般,满心都是裴辜元那坏种。
饶是金玉兰也觉出了不对,她开口追问道:“欢欢可是在太子府受了气,尚书府虽不说势力多大,可也绝不会看着女儿收受气的。”
他们捧着长大的独女,怎能被人欺负了去。
沈江河不欲语,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儿,好一会才道:“好,好,那你说说,尚书府难不成要站在两党中央,不与任何人为敌?”
此时的中立,算得上是保全名节,但将来的君王却不一定留下中立一党。
沈卿欢摇了摇头:“女儿不打算让整个尚书府以身犯险,同裴辜元一起。”
前世整个尚书府便是因着她同裴辜元站在了一起,被利用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沈江河这才正视她几分:“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女儿想,”沈卿欢接过身旁侍人递来的热茶,“父亲中立便好。”
沈江河脸色缓和了些,正欲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眼看着她道:“如今入了太子府,你可知晓陛下不放心你那夫婿,派了身边的谢谨庭入府。”
“女儿知晓。”沈卿欢点头道。
沈江河一脸正色:“那你便知晓东厂的恐怖,便不会忤逆我与你母亲。”
在赐婚圣旨下达之后,他们没少嘱托过,清流文人向来跟宦官势不两立。
沈卿欢一怔,抬眼看着父亲那张渐渐显出皱纹的脸。
她虽是娇蛮,可不善于撒谎,再者说,父亲最是了解她,定然也是知晓了什么。
“谢谨庭才是令所有人,乃至是东西厂恐惧的存在。”金玉兰似是在追忆什么,直至沈江河出声,“他是地狱爬出的恶鬼,身上没有半分人性。”
“母亲……”沈卿欢看着他,鼻头一时有些酸涩。
她哪里有回头路,从她重生那一刻起,便注定是要同谢谨庭在一条船上了。
沈江河脸色不大好看:“为父听闻,你这些时日同谢谨庭有过来往。”
他不是在问她,父亲分明是早就知晓了这件事。
“的确如此,”沈卿欢当即认下,看着自家父亲胸膛起伏着,她将一盏新茶递到沈江河面前,“父亲,谢谨庭并非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