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凉的剑气直冲脑门,沈卿欢耳边的碎发跟着扬起,宛若一只即将破碎的蝴蝶。
方才卓玛里还算是收着几分力气,而今便是全然将力气都使了出来。
沈卿欢一时没有防备,侧身躲不开,左臂便狠狠地挨了一下,只听布帛撕裂的声音,她白皙的左臂顿时画出一道身上的口脂,一瞬间血汩汩而出。
席间顿时唏嘘一片,知道大殷今日是必输无疑了。
“旁人说也就罢了,偏生太子妃是个没本事的,叫人追着跑了半场,眼下可怎么办才好。”年轻的官员有些沉不住气了。
户部这边本就不宽裕,若是没有别兹国的十年朝贡,也是一笔损失。
柳降岭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你瞧着是没本事的,我偏生觉得她比陛下还要有成算。”
“柳太师?”户部侍郎一怔,诧异的看着他。
柳太师乃是朝中元老,能得他这一句的人非同小可,可柳太师竟是说着太子妃比皇帝还要有成算。
户部侍郎闻言,更为正色的看着场上这一幕。
沈卿欢化险为夷,却没了心思在耗费她的体力,左肩的疼痛宛若蚁虫啃咬,而这具身子实在娇弱,如今正是眼前发黑。
卓玛里朝着她扬了扬下巴,眼中带着几分得意:“大殷的太子妃,若是此刻你认输,并且朝我下跪,我便饶你一命。”
沈卿欢面上仍是那副娇笑,两个梨涡浅浅淡淡:“卓玛里,若是你亲口认输,并且每年多加三万两赋税,我便不伤你。”
卓玛里闻言一怔,而后哈哈大笑:“太子妃,是你不识好歹,可不是我手下不留情。”
沈卿欢眸色愈发深沉,方才她看得准,身侧便是她的弱点,趁着卓玛里大笑之余劈头砍去。
卓玛里心中一惊,正要迎战,头顶的剑瞬间消失不见,右臂瞬间血流如注。
右臂被长剑削下一片不了,一块红肉摇摇欲坠,在场的姑娘们都将眼睛捂住,擂台上的沈卿欢亦是如此。
疼痛席卷而来之际,卓玛里分明看到她的口型。
沈卿欢面上神色淡淡,说的是:“兵不厌诈。”
卓玛里想逃为时已晚,捂住胳膊不住哀嚎,右腿向她踢去。
这次沈卿欢没有躲,她想得很清楚,卓玛里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报仇,都势必要给她一脚的,此番她受伤,已没有在比下去的必要性,所以她的规矩也无所谓了。
她若是受了伤,便可再讹一笔,管他是什么。
沈卿欢像是吓坏了,双手捂住眼眸:“我并非故意的……”
众人:……
若是没有亲眼看到,她方才耍的卓玛里团团转的模样,他们怕是就信了这话。
卓玛里这一脚堪堪停在她小腹前,沈卿欢未觉痛楚,便发觉自己腾空而起,被带着连连朝后退去,避开了她这是十成十力道的一脚。
原来正是上次有着一面之缘的小公子,沈卿欢唇形微动:“多谢赵小公子。”
赵竹年还是在酒楼的俊俏少年模样:“太子妃,伤势如何了?”
“我无妨,仅仅是被王妃的伤势吓到了。”沈卿欢眼眸带着水意,仿佛当真是被那伤势吓到了一般。
赵竹年唇角带笑,若是没有看到她暗中暗藏的笑意,他也会被她唬的团团转。
卓玛里很快被抬了下去,别兹使臣有的一脸菜色,有的满脸怒容,可皇帝不管,皇帝喜气洋洋的道:“好,江山辈有人才出啊,赏!”
这下心中的阴霾瞬间消散,别兹国富庶,虽为大殷的附属,却从不大殷商贸,而今沈卿欢同他们商量的什么通商口,便是为大殷开创了一个先河。
“乌兹尔金,你可别忘了,你那儿媳方才未曾投降,还欠下了大殷三万两呢。”皇帝说话明显扬眉吐气,浑身通泰。
别兹王黑着脸,未曾应声,转头朝外头走去,别兹使臣亦是灰溜溜的跟着他们的王离去。
“卿欢当赏,来人,去将那点翠赤金头面抬上来。”皇帝大手一挥,身边的宦官跟着来来往往抬上许多东西。
随后各式各样的布匹丝绸,金银珊瑚赏下自是不提。
沈卿欢面上却无半分得意,她像是真被吓到了,大臣们不禁怀疑,这娇滴滴的小女娘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否则哪里能使得别兹国打败,还损失这般多的东西。
沈卿欢被一众女娘围住,诸位小姐满脸的羡慕与崇拜:“太子妃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自小性子娇蛮,亦没有什么手帕交,再加上嫁给太子时名声不好,女娘们或多或少的带着羡慕嫉妒的,而今一窝蜂凑到她面前,无非想趁此捞点好处。
沈卿欢抬眼对上谢谨庭那双眼眸,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看向她的眼神古井无波。
只是她为大殷博下这些,谢谨庭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态,沈卿欢一时摸不清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话说此番,谢秉笔将宝押在了别兹国上,而今太子妃让他们栽了这么大个跟斗,当真是叫人直呼心中畅快。”更有甚者兴奋的低声道,竟是不再怕谢谨庭听到。
瞬息间,她脑中浮现出他那张总是运筹帷幄的脸。
是了,谢谨庭此人何时会让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他分明与别兹国的王有所交集,那点翠头面中的半块虎符,不论如何都是要落在他手中的。
而今她出乎意料的夺得头筹,想来是打乱了谢谨庭的计划。
“这成倍的朝贡是太子妃拿命博来的,女子都如此,我们大殷的男儿保卫江山社稷更要义不容辞。”户部侍郎端起一盏酒远远朝着她抬起。
大臣们一改往日的态度,纷纷向她敬酒,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卿欢一时有些骑虎难下,由太子代喝了几杯,她也是不能全然逃过的。
待到宴席散去,大殿只剩下皇后与太子三人,皇后将太子唤去说着体己话。
“太子妃是个识大体有本事的,而今又颇为你父皇的喜爱,朝堂总有要事,本宫也等着抱皇孙,你可要抓紧。”皇后一板一眼的教训道。
她虽是真心不喜沈卿欢,可到底也是她的儿媳,身上还肩负着延绵子嗣的重任。
而今裴辜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稳,倘若她迟迟诞不下皇长孙,太子的位置随时可能易主。
裴辜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沈卿欢偏头向别处,像是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他面上有些僵硬的道:“儿臣知晓了。”
皇后也看得出他的尴尬,开口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快带着太子妃回去吧,她如今可是大殷的功臣,你莫要再怠慢了。”
沈卿欢并不去看这位皇后婆母的脸色,皇后向来是个绵里藏针的,今日她这么待康平郡主,她自然是心生了恨,在这一方面,她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
裴辜元终是拉不下面子,同长随流耳上了马车先行离去。
沈卿欢乐得不伺候他,将那杂七杂八的御赐之物装了一车厢,只带着两个侍女与点翠头面登了车。
马车里嵌着一只硕大的夜明珠,那只点翠满冠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这工艺明显是极为娴熟且耗费多年的功夫,饶是她见过不少好东西,此刻还是和两个丫头一起怔了神。
那满冠动用了象牙金镶玉,瞧起来与同心球有几分相似,像是将金银与象牙分别雕琢套用,她只消用小指一拨,沉甸甸的满冠却像是被什么卡住,纹丝不动。
马车拐了几拐,沈卿欢堪堪回神:“不是早该到了……”
话未说完,一只黑手猛地从帘后探了进来,将那一套头面掳走。
“啊!”桃之吓得惊叫一声,手中沉重的盒子早已不翼而飞。
沈卿欢没防备,看着除去满冠以外的东西被带走,心下顿时明白,那人是蓄谋已久,竟是在车底蛰伏这般久。
御赐之物他们自然知晓意义不凡,若是丢失便找不出一般无二的,即便这般还敢偷,想必他们是知晓这套头面的价值,除了虎符,哪里值他们费这么大的力气。
“这可如何是好啊娘娘。”窕儿急坏了,不住地绞着袖口。
沈卿欢却在这一瞬静下了心,能趁此时节将头面抢去的,除了谢谨庭又有谁。
他向来是个混不吝的,区区虎符,若是想到手还不简单,他只消说,此事自然会有不少人愿意为着他办。
桃之看得长远,她知晓此番御赐之物丢失,在朝中的影响会有多大:“娘娘,还需尽快将头面找回来,此事要告知殿下,殿下定然知晓其中的利弊。”
如今沈卿欢方立下大功,太子自然与有荣焉,朝中虎视眈眈,恨不得这边出些卵子。
当今圣上该是个耳根子软的,要是朝臣们说些什么不利的言论,今日便是白舍出命来争这御赐了。
“速速回府,将此事秉明殿下。”沈卿欢将衣领裹紧,看向身旁那被掀开的帘子,外头漆黑一片,俨然不是回太子府的路。
前头马车夫颤声道:“娘娘,是奴才不中用,方才受歹人胁迫,才有了这番……”
沈卿欢不欲,身旁的桃之早已气得不行:“你可是好样的,差点误了娘娘的性命,你且等着,回府了有你好果子吃。”
她本想慢慢接近谢谨庭,现下看来,一切并非同前世的轨道相同,她还需早些做打算,这般想着,她将那帘子拉上,以免将自己身上淡淡的酒气吹散。
彼时,谢谨庭方从杨府回来,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个位置,那些人只等着找准时机将杨曙光暗杀,届时便可将这个人情卖给他,若是出了问题又可将脏水泼到他的身上。
谢谨庭嗤笑一声,将身上的棉氅褪了下来递到李继妄手中:“干爹身上的阉人味愈发的重了。”
李继妄知晓他话里有话,当年干爹敬仰杨掌印手段狠辣,不曾奉承过谁,更不受权贵的约束,那是的干爷爷是如今的干爹,人人生畏的存在。
而如今,干爷爷竟同太后交集颇深,隐约有为太后办事的模样。
李继妄为他披上一件新的暗色大氅:“干爹,我们回罢。”
堂玉轩。
谢谨庭方迈步进来,眉心就微微皱起。
堂玉轩看着似乎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可他分明闻得到,这屋中是混杂着淡淡的玉兰香与清竹味道。
他缓步迈进内室,窗外影影绰绰的映在榻上,而床笫之间正是有一团东西鼓着。
谢谨庭脸色冷了下来,掌心运作一团气,冷声道:“是你自己出来,还是咱家唤人将你的尸身拖出来。”
床笫之间那团身影颤了颤,锦被朝下拉了拉,露出了那张白皙的小脸。
长发宛若瀑丝般铺在素净的被单上,那双眼眸似乎还带着醉意:“秉笔当真无情。”
“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子妃有何贵干。”谢谨庭靠在太师椅上,修长的腿相交叠,神色淡淡的看着她。
沈卿欢湿润的红唇微抿,两个梨涡显露出来:“秉笔。”
她将身上的锦被扯了下来,一袭水红的寝衣就这般贴在腰身上,月光清凌凌的洒下,将她玲珑的身段展现出来,藕白的小臂半撑着床榻。
怕是时间最好的羊脂玉,也莫过如此了。
谢谨庭对此不为所动,只掀了掀眼皮:“娘娘,咱家未曾想,登上咱家这条船你还不甘心。”
不仅不甘心,还要更进一步。
沈卿欢不语,只用行动回答他的话。
鼻息间满是面前这人的清竹药香,他看着像不染尘世的仙人,这一刻沈卿欢生出了一丝亵渎之心。
她靠近太师椅上那人,淡香的呼吸似有似无的擦过他的面颊,另只手撑在把手上,红唇开开合合,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谢秉笔,不若我们再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