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烧的暖融融的,谢谨庭凑得很近,微凉的呼吸洒在她的脸庞。
仿佛过去了一炷香的时辰,想象中那微凉的唇瓣却迟迟没有印在她的唇上,沈卿欢迟疑了一瞬,缓缓睁开了眼眸,便对上谢谨庭戏谑的眸光。
“怎么,咱家总觉着娘娘还有些失望?”谢谨庭轻笑一声,眉头微微上扬,那双桃花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沈卿欢一噎,别过了脸道:“今日多谢秉笔了。”
“娘娘可知,咱家下去救你这一趟,可是担上了不少流言。”谢谨庭唇角勾起,漫不经心地倚在太师椅上,整个人在烛光的相衬中宛若一块冷玉。
冷玉在烛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好似玉石化成了妖一般摄人心魄,叫人挪不开眼。
可沈卿欢知晓,决不能被他这幅模样迷了心智,谢谨庭的可怖是人尽皆知的,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这哪里是什么美男,这是嗜血夺命的恶鬼。
思及此,沈卿欢手心一片潮冷:“什么?”
谢谨庭没在回答她这话,只摆弄着手中那支冷箭:“人人都想登上咱家这条船,娘娘若是想上,便要拿出几分诚意来。”
“秉笔想要什么。”沈卿欢抬眸对上他,一脸认真的问。
他站在钱权之上,便是皇帝都会礼让三分,能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叫她去猜,去向,还不如直接问谢谨庭来的更快一些。
谢谨庭偏了偏头,反问她:“看娘娘想给什么了。”
沈卿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在继续他的问题:“秉笔想要的,我定尽力而为之,只愿秉笔能……”
“若是娘娘说到做到,咱家亦不会食言。”谢谨庭将那柄冷箭收起,起身朝外面走去。
天已然黑沉下来,门被推开,冷风争先恐后的席卷而来,谢谨庭迈出了昭华宫偏殿,她才听到外头哭哭啼啼的涌来身边人。
“娘娘!”桃之见着她醒,二话不说哭着扑在她身上。
沈卿欢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好桃之,不哭了。”
窕儿年岁小,眼下也红着眼圈:“娘娘无事便好,外头传的厉害,奴婢们怕娘娘出了什么意外,多亏了谢秉笔……”
窕儿这般说着,她便想到方才谢谨庭所言,只说是为着救她,扯上了不少流言蜚语。
宫中是少不了风言风语的,而下头那帮奴才又是嘴快,而今发生的这些想开京城已经人尽皆知了。
沈卿欢咬紧了下唇,那带着淡淡馨香的锦被被攥出了层层褶皱。
“娘娘受了大委屈,怎的偏要穿成这副模样为她们……”窕儿抹着泪小声哭道。
“窕儿,”沈卿欢扳过她的肩,“此事不可叫第四个人知晓。”
她不知晓外面传成怎样,他们又是否知晓,今日同谢谨庭在一起的根本不是什么舞姬,而是堂堂太子妃。
太子妃纡尊降贵的当众穿上舞姬的衣裳,为来往贵女跳着胡旋舞,又被谢谨庭**的从湖水里打捞起。
若是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尚书府与太子府那边又该如何,她丝毫不敢想。
本就是危机四伏,届时只怕是群狼环伺,插翅难飞。
“娘娘,奴婢叫人唤了马车来,而今夜深,趁着宫门未关,回府还来得及。”桃之匆匆把脸擦干净,从窕儿手中接过一件厚实的大氅。
她话音刚落,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走,都这么晚了,皇嫂想走到哪里去?”
沈卿欢面色微沉,抬眸看向门口气势汹汹的几人:“公主。”
裴音嫦娇笑了两声:“真是好巧不巧的,本宫听说有舞姬落下了水,本还没多想,却听闻皇嫂离了席,便大胆猜测,此人是不是皇嫂。”
像是看不到沈卿欢厌恶的目光,裴音嫦继续道:“皇嫂可真是大胆,可哥哥若是知晓了,皇嫂又能落得个什么下场呢。”
裴辜元本就不喜她,若是知晓这些事,为了免去朝中的压力,定然会想方设法的除掉她——她已经为太子府蒙上太多羞了。
沈卿欢看着她久久未语,裴音嫦这副模样好似极其肯定她会如何。
“怎么,皇嫂怕了不成,”裴音嫦看她这副模样,捂着嘴笑道,“原想皇嫂天不怕地不怕呢……”
“那你便去昭告天下,本宫倒是想知晓,若是子玉哥哥知道此事,又会怎样看待公主殿下。”沈卿欢莞尔一笑,随后同她身边擦肩而过。
“你敢!”随着裴音嫦暴跳如雷,一旁的两个嬷嬷上前挡住她的去路。
沈卿欢侧眸斜了她一眼:“本宫有何不敢?”
她虽是落了水,可如今似是张扬,又或者是说她本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名满京城的才女,又是尚书府唯一的嫡女,心悦太子前何时不风光过。
裴音嫦不禁吞了口口水,却不肯自己气焰弱下来:“那皇嫂可得给我些好处才行,皇嫂知晓我明日会去荼香楼吧,若是我开口,丞相哥哥许会推脱……”
沈卿欢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双清透的眼眸一片黑沉:“如你所愿。”
她知晓丞相哥哥不喜这个公主,可如今为着大局,为着不乱了她的计划,只得先应下此事,回头再给子玉哥哥解释一番。
“现在,让开。”沈卿欢冷声道。
两个嬷嬷彼此对望,而后见裴音嫦挥了挥手,才撤开挡着的路。
宫外正为此事激烈的争论。
大臣们大都对此秉持怀疑的态度,毕竟他们认识谢谨庭这么些年,最是知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大庭广众之下亲自下水救一个舞姬,这绝无可能。
“太子妃如何看?”裴辜元笑问。
昨日她回得晚,幸而裴辜元未曾寻她,否则此事免不了会露馅。
今日她要去护国寺见母亲与子玉哥哥,方叫窕儿将要带的东西送上了马车。
对上裴辜元有些探究的眼神,她福了一礼道:“谢秉笔心善,将那女子救了上来,却被有心人拿出此事说嘴,妾以为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这话说出口,不再管裴辜元明显僵住的脸,自顾自的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裴辜元沉声道:“她说孤是有心的小人?”
“殿下息怒,”顺德眼珠转了两转,“不过娘娘昨夜回得晚,许是受了惊,今日才连句全乎话都说不出口的。”
至于后者,娘娘为何受惊,又为何晚归,顺德识趣的没再言语,他知晓太子会想明白其中的关联。
裴辜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太子府:“请公主来一趟。”
护国寺。
香火燃尽的气味愈来愈近,沈卿欢裹紧了兔绒大氅,由窕儿扶着下了马车。
今日的护国寺格外安静,沈卿欢跟着僧人进了内室,一尊大佛正对着她乐呵呵的笑。
“母亲。”沈卿欢看了那身影许久,才开口道。
金玉兰虔诚地将香火插在了神龛中:“欢欢长大了,该知晓这其中的利弊了,东厂的可怖是你想象不到的,你如何偏要以身犯险。”
“母亲,”沈卿欢拢紧了大氅,“女儿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我知晓,”金玉兰转过了身,脸上仍是一片慈爱,“可尚书府再如何说也是清流世家,是断不可同一个阉人亲近的。”
“哪怕整个尚书府走向灭亡吗?”沈卿欢阖上了眼眸。
在这一瞬间,她身心俱疲,她知晓,不论是想亲近谢谨庭,还是想让整个尚书府的实力站在谢谨庭的身边,都是极为困难的。
这一刻,不只是她,便是权势滔天的谢谨庭也是可怜的。
若是没有了权势傍身,太监便是随随便便都会被踩到脚底下,踩进泥土里的。
“……什么?”金玉兰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欢欢不是这种性子,她永远都会朝着最好的结果论事,“欢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卿欢上前一步抱住了她,鼻尖还是母亲的香味,使她从小闻到大的安心的味道。
“没什么的,母亲。”沈卿欢依着她的肩头。
没什么的,她长大了,不该再是那个只会依靠父母的闺阁小姐了,所以这件事情她会自己去处理好,不再让父母为此劳心伤神。
金玉兰满脸心疼的看着自家女儿:“欢欢瘦了许多,是不是太子待欢欢……”
“母亲,以后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欢欢很好。”沈卿欢扯着她的衣袖,打断她未曾说完的话,“天寒,母亲快回府罢。”
金玉兰应声叹下一口气,恋恋不舍的看了自家女儿一眼,不再多问。
沈卿欢目送母亲了离开后,侧身进了一个隐蔽的小园子。
护国寺的角落满是她儿时的记忆,那时父亲管得严,但是子玉哥哥会带她偷偷出来玩,而这里便是他们常来的地方。
“欢欢妹妹。”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子玉哥哥正如往常那般温和的看着她。
她的子玉哥哥待她总有耐心,即便她晚来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
“哥哥,昨日宫中的事你可有所耳闻。”沈卿欢垂着眸子抿了抿红唇。
看她这副模样,蒋世泊隐约猜出了些什么:“可是有人为难你了?”
“不是陷害,坠湖是我不小心,只是……”沈卿欢将手中那封带着脂粉香气的信纸递到他手中,“是清昭公主借此威胁我,想要见哥哥。”
蒋世泊原本还如临大敌,听她这般说才放下了心:“你没事便好,至于清昭公主,我亲自去同她说清楚。”
“哥哥。”她在宫中同那群人精磨炼了这么些年,可待她却如此赤诚的人除了父母便只有子玉哥哥。
蒋世泊温和的道:“我知晓,你还有自己想要做的,放心大胆的去做,一切有哥哥。”
她唇角带着几分乖巧的笑意:“就知道子玉哥哥最好了……”
“嗤,真是好一个兄妹情深啊。”一道冷冽的声音不咸不淡的传来,“是吧,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