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腹诽归腹诽,老厉办事还是麻溜的,号令一声接着一声:“去把王德才一家以及王家族长请过来。”
“把全县的里正也给我叫过来。”
“敲锣打鼓去传,要是愿意来看热闹的村民也欢迎!春耕毁秧苗,是大事!别以为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完,老厉看眼县令,“您说对不对?”
县令点头若小鸡啄米:“校尉大人您吩咐的对!说来还是下官办事不利,连累您出手相助。”
恭维间,县令还横扫了眼自家下属,带着火焰
被刀子眼猛剐的下属也满肚子怒火,只能目光狠狠的瞪拄着拐杖来的王家族长。这脑子个个是糊涂了,竟然国公爷来了还敢这么明目张胆欺负老弱,甚至还欺负到人宗亲头上。也不想想王家自己也是靠着宗亲人多势众才立足的!
刚收到风声前来的王家族长:“…………”
闻讯而来的十里村以及周边村民们:“…………”
乡间小道上,田埂上,甚至周边山林都站满了村民。虽说农耕忙,但听说要处理秧苗偷盗这些在大老爷眼中鸡零狗碎,不值一提,但对农民而言不亚于命的事情。尤其是流民落户的村落,更是来得飞快。
毕竟若是在老家,他们家家户户都可以出劳力,安排夜间巡逻。可在滨城亲友都被打散了安排,还拆了户。说来他们也想盼着“远亲不如近邻”这话,跟邻居轮流防守。可到底大家落户都没几年,还不算知根知底,因此只能天天熬鹰一样自己盯着。免得好不容易开荒沃肥的田,好不容易种活的庄稼被人挖了偷了。
但眼下直接捅到国公爷面前了。
国公爷还吩咐县令和锦衣卫好好查!
村民们忍不住激动议论起来:
“李大牛也是好运道啊!这是不是读书人说的否极泰来?!”
“别说大牛动怒了,我给我家老徐送炊食路过瞧了眼。好家伙,那把苗糟、蹋的,甚至还有踩的严严实实的,看着就让人火气翻腾!”
“王家也真是作恶。这边的田,是咱们**村、八方村、十里村这些流民村落挖出来的,可他们仗着本地人就占。”
“恶人做多了会招人恨的。连我先前赶集的时候都听到一句话,说大牛得了贵人小公子的运气,还有赏银呢。没想到这转天,王家还敢欺负人头上。就不怕小公子找大牛玩吗?”
“看来这人缘不行啊!”
“…………”
听得身后村民们一声声的,不带遮掩嘲讽话语,王家族长,王德才的祖父握着拐杖的手都在颤栗了。
这……这国公爷真的来了,还跟李家是同族关系,怎么就没个人来告诉他们?
李大牛迎着某人惊骇的眼神,感觉自己腿肚子都不疼了,还慢条斯理的冲人张口,一字一顿,“族长。”
王家靠宗族立得住脚,可他们李家也是靠着宗族逃荒迁移的。在本地乡绅官吏大多琢磨趋利避害的情况下,只要文叔真请同僚喝酒了,再道一句由己及人,宗族都是相亲相爱的,王家能有好吗?
他可是李家族长陪着去感谢的。
族长懂吗?
就算国公爷能耐了,万一辈分小了些,在宗祠还是得靠边站的!
宗族就是这么横!
尤其是山东,听奶说宗族比天大。逢年过节小辈都还得来磕头请安的。
王家族长听得这意味深长的两个字,感觉自己被像是砧板上被剁的韭菜,是被剁的一刀一刀又一刀。浑身血淋漓的不恐怖,恐怕的是他得作为不肖子孙,连祖宗基业,甚至连宗祠都不保啊。
现在就算打杀了王德才这个蠢材都没有用!
王家族长看向飞驰而来的锦衣卫,只觉自己脖颈都有些凉飕飕了。可哪怕拿出所有的家底打点,锦衣卫还是会铁面无私。毕竟皇帝皇后都厌恶宗族!
被人暗暗揣测的锦衣卫横扫完罪证后,瞧着被围起来的证据农田,当即面色沉沉:“这成年人脚印清晰明显的,甚至土壤留下的纹路,明显的草鞋印。”
“派猎犬去寻找罪证。”
不到一炷香时间,训练有素的猎犬就从王德才家附近水沟里叼出湿漉漉的草鞋。这鞋底还沾着秧苗叶。
李大牛见状,紧张的捏了捏还抓着沙子的手,垂首扫了眼布满脚印的田埂。事发地的田埂被衙役围起来,没有人站立。但因为衙役行走,因此有些泥泞的田埂上还是布满的脚印。所以应该是查不出他故意趔趄假摔。
不过以后还是得小心些。
李大牛垂首暗暗自我警惕。
与此同时,如此铁证面前,因为嫉恨踩了李家农田的王德才是抖成筛糠,冲着李大牛和何桃花直接猛得磕头:“是我猪油蒙心了,想给你们一点教训!”
何桃花掐了一把自己大腿肉,逼着自己红着眼眶:“诸位大人,也不是我这个老婆子不明理。当初在里正、村长还有双方族老见证下,都算各退一步。结果才过去一个月不到,这在春耕生事,不就是断我们一年口粮?再信你一回,可以。但万一又一个月不到,又闹事怎么办?我们就祖孙两人啊,老的老,小的小。”
“我……”
县令看着锦衣卫负责人冷笑的模样,拍案决断:“法外容情,才将某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交予里正处理。而今毁秧苗,在春耕时期如此下作行事,还敢欺孤寡,数罪并罚,按着大周律该罚劳役三年。”
此话一出,王德才又一个趔趄,差点昏死过去。
王德才身旁的妇人泪流满面:“大老爷饶命啊,我家膝下就一个闺女,当家的要是去劳役……”
“兰儿你给何大娘求求请,求她开恩啊。”
扫了眼跪地求饶的妇人和啼哭的孩童,锦衣卫负责人抬眸扫过周遭的村民,最后视线停留在王家一行人身上,“你家孤寡倒是知道心疼了?一群男人倒是敢助纣为孽,而不是劝阻?这样的风气,这样的村落抱团,本官倒是想知道王家村是王家祖宗说了算还是朝廷说了算。”
王家村所有人闻言都吓得连连磕头。
一时间偌大的田野只听得声声哀泣,但围观的村民却是有人忍不住叫好:“就是!”
“灾荒年,谁家没点痛处,这么逮着孤寡欺负。”
“是朝廷让我们落户,又不是你们本地人开恩。个个当大爷的,拽的很。”
锦衣卫负责人横扫全场,声若洪钟:“传令全县全国,以此为例。从今后王家村改名叫秧苗村。今日在这助纣为孽,冷眼旁观的,全都迁西北!全国各地若有在挟宗族之威,包庇同族助纣为孽的,全族一同迁西北为军户!”
王家村族长直接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他们王家村连……连祖宗留下的村名都保不住了,早知道如此他……他……
其他族人也怨念不已,看向王德才一家脸色都不太好。
将众人痛哭流涕后悔不已的表情尽收眼底,李大牛暗暗揉揉自己的腿,感觉自己此刻是爽得很。跟着前来的,一起跪拜青天大老爷。
“尔等有手有脚的,又有农官悉心教导,若是谁敢在农田在春耕,在你们自己百姓口粮之事上使坏,全都按着偷金处罚!”
所有熬夜守着农田的百姓听得这话感动的痛哭流涕。李大牛闻言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们本心狠下来打算多育苗一些,好“补”偷盗的份额。毕竟他们祖孙两身体实在熬不住。
眼下大人政令颁布,又杀鸡儆猴了,那……那他算彻底可以安心了。
目送着锦衣卫和县令一行人离开,李大牛看着朝他而来的老厉护卫,本想拒绝的。但没想到对方动作颇为强势,直接把他提溜上了牛车。有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像木偶一样,只能呆呆听命行事了。
等到了医馆嗅着淡淡的药香,李大牛瞧着表情凝重的大夫,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大夫,我……我奶身体到底怎么了?”
老厉也催促一声,“直说。”
“老人家血郁慢慢调养,但胃伤狠了恐不利寿年。”大夫瞧着两人面黄肌瘦,明显穷困的模样,但转眸间瞧见身形魁梧的护卫,思忖一瞬还是开口说了出来。
“现……现在缓过来了,我会慢慢吃好的。”何桃花唯恐自家孙子担忧,赶忙道。
李大牛压住苦涩,知道何桃花不愿意欠太多的情谊,也逼着自己缓缓开口:“对。现在免税了,我们能够缓过来好好休养。”
老厉听得祖孙两这强调自己未来能吃饱喝足的话,示意大夫该开药就开药。边挥挥手示意下属去买点柴米油盐酱醋茶。
而后不容祖孙两置喙,带着满车的食物直接进入达茅草屋内,朗声道:“国公爷吩咐了不提,小公子或许好奇来做客呢。到时候你们还打算饿着他不成?”
“所以这必须收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大牛干脆直接跪地叩谢大恩大德。
再三感谢送走老厉一行人,李大牛缓缓拄着拐杖起身。他虽然也有点病,也伤了一下筋,但胜在年轻,休养两日就好了。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自家奶奶的身体。
何桃花搀扶李大牛坐稳后,扫眼外头好奇围观的某些村民,权衡半晌,沉声道:“各位乡邻,你们也听到了,这么客气也是为小公子做客准备的。我……我许久没怎么动手下厨了。这两日定要练一练白面馍馍还有葱油饼,到时候你们家的孩童都来吃给我点反馈,方便我把手艺锻炼好,才好迎接公子。”
围观的村民们本想好奇听个八卦,也有些人想要酸两句,没想到何桃花这么爽气,还见者有份,当即不少人就笑开了:“何大娘,您这客气了。听说小公子长得跟观音坐下小金童一样,是真的吗?”
“大娘,要不我这边也做点家乡特色,到时候公子若是来了,也一同沾沾光?”
“说来这回还多亏了大牛好运道。我当家的倒是打算今晚不去巡夜了。这莓果孩子刚摘下来,还甜的。大牛尝尝,到时候也削减些药的苦涩。”
“…………”
何桃花一一笑着回应。
李大牛暗暗将送莓果送鸡蛋的几家妇人牢记心中。虽然这些都不是值钱的玩意,哪怕就一个鸡蛋一把葱。可到底比某些盯着厨房的人好上十倍百倍。
送完众人后,李大牛刚歇口气,就听得院外传来驴叫声。还没来得及分辨,就见大伯和大伯母声音传入内了:“三婶娘,这大牛腿到底伤到那种程度?我去县里交八仙桌,怎么听说大牛被打伤了,要瘸了?”
要瘸了的大牛:“…………”
何桃花:“…………”
祖孙两解释李大牛伤不重,又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李嘉兴狠狠松口气:“那听起来国公爷还行啊。都派人给你们送了那么多实在的用得着的东西。”
大伯母望着堆积成小山丘的食物,吞咽了一下口水。她狠狠吸口气,抬手摸了一把自己还有些肉的脸颊,而后慢慢的看向何桃花,看向都没腮帮子的何桃花。
“三婶娘,我厚颜晚上在您这吃了。您跟我说说,那国公爷到底长什么样子啊?您眼熟吗?看得出来是哪一房吗?”
“别说今晚了,接下里还得你们过来撑撑腰,免得某些人半夜偷摸打这些吃食的主意。”何桃花笑着说完,迎着自己侄媳妇好奇的眼神,带着些无奈:“当时注意力都在大牛身上了。我就偷摸大着胆子看了一眼。”
话语到最后也有些兴奋。
“结果呢?”李嘉兴闻言没忍住也迸发光芒:“哪一房啊?”
“哪敢细看啊。那看着就官威就威风凛凛的!眼神凶的!”何桃花说着,感觉自己现在心脏还噗通乱跳呢:“不过看着挺壮实的。腰板瞅着这么粗……”
往门口瞧了一眼,何桃花确定只有他们在,但声音还低了两分抬手比划:“是咱山东大汉的模子,人高马大的!”
末了,她看了眼瘦骨嶙峋的李大牛,不自禁有些伤感:“要是大牛能长那么壮就好了。”
“真的啊?”大伯母眉飞色舞着:“哎哟,我要是能够看上一眼就好了。您说说要是国公爷不动,咱们多看两眼,没准就能想起来是谁家了。”
感慨完,大伯母瞧着还贴着药膏的李大牛,也疼惜两分。但事情发生了说再多也没用,只能眼下劝何桃花开看点:“大牛以后文气呢,到时候也给您讨个识文断字的孙媳妇。您说说是不是这个理?不是我这个侄媳妇胆大,您当年多愁啊。结果有田多成器,不声不响的得了秀才公的青睐。”
“你一提这事,说真的,我还来气。我也不是后娘吧,咱们当年给孩子吃的多好。两碗三碗甚至四碗实打实的大米饭吃下去,结果一点都不壮实。”何桃花倒是没伤感两个儿子是死死活,眼下她就觉得被对比的实在太惨烈。
倘若她的两儿子若是壮实点,去服劳役也行,也不会没了消息,甚至可能……可能也能混个国公亲卫当当。
“那国公亲卫看着也壮实的。亲自扛着一百斤的大米,是脸不红气不喘。”边说,何桃花去拆装米的袋子,打算今晚狠狠的奢一把。
吃两碗大米饭!
大伯母见状,直接抬着米袋往米缸倒,免得人过后又节约了,边打听:“那护卫真那么壮实?三木不太成器,要是能够去混两年,回来壮实一点,也好娶媳妇。”
何桃花沉默一瞬,也干脆搭把手。望着哗啦啦落入米缸的大米,白乎乎的大胖米粒跟白面馍馍一般,透着香气,她吸口久违的米香气,边回:“这倒是,要是历练历练,三木到时候嘴甜乖巧又壮实,绝对好相看。”
“…………”
瞧着两人聊着聊着话题扯到如何壮实如何挑选好媳妇上了,但手上却仿若约定好了一般洗米做饭,李嘉兴拍拍神情都有些呆滞的李大牛肩膀:“理解就好。”
顿了顿,他小声开口,询问:“大牛你看过两回了,觉得国公爷长得怎么样啊?”
李大牛瞧着双眸熠熠,带着八卦的李嘉兴,沉默片刻,回:“很……很凶。不过应该也还算慈祥。他对二蛋挺好的。”
“对自家儿子好应该的。”李嘉兴眼角余光望着还没收拾的食物,低声:“我看这礼,他们送的也挺实用的。感觉国公爷挺好的?不过……”
左右看了一眼,确定两人忙着做饭没注意他们男人。于是李嘉兴声音低了两分:“我托主雇打听了一下,国公爷啊打仗以狠著称,有疯狗的诨号,据说逮谁咬谁。”
“所以咱们一定谨记,千万不要主动开口要什么。他愿意给的,你收下,知道吗?”
李大牛闻言点头若小鸡啄米。
“到时候我让你大伯母过来,跟你奶一起做些家乡吃食送给国公爷,表明你们知恩。国公爷不收,护卫们也要感谢的。我就不去了。毕竟这回他们没叫我,叫的是十里村的里正,且王家族长还有王家村被收拾的那么惨。看来朝廷是真不爱宗族的。”
对于这些人情世故,李大牛头点的更为真挚,“多谢大伯教导。”
“家里插秧不用担心,你二毛哥亲家那边壮汉多。我去请。到时候包个饭就行。你还年轻,腿一定不能伤了。”
李大牛闷闷的点点头,“多谢大伯。”
“你自己立的起来,那搭把手帮扶你应该的。要是你小混混一个,大伯也不会帮你。所以还是你大牛你自己厉害。”李嘉兴劝说着:“可别向先前那般忙很了,按着大夫叮嘱按时好好吃饭……”
就在李家其乐融融时,老厉见自家老大,将自己后续收尾的事详详细细诉说了一遍。
护国公眉头紧拧,声音也有些急:“大夫说什么?”
瞧着满脸写满了紧张的护国公,老厉重复一遍,“大牛被锄头砸上了筋,养两天就好,这腿伤不严重,但身体常年劳累亏空,得养一养,否则容易患上胃脘痛。何大娘上了年纪,接连打击的,这靠着一口气撑着。已有胃脘痛,还有血郁症。”
护国公手缓缓捏紧成拳。
敏感察觉到自家老大倏忽间散发出来的冷戾之气,老厉一愣。还没来得及问是不是认识,就听得屋外响起响亮的一声哭嚎:“娘!你帮帮我,我不要做作业!说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呢?我不要做作业,不要啊啊啊啊啊!”
“嚎什么?你习武去揍夫子不就行了?让他没法给你布置作业。”
这声若洪钟,底气十足的,是十分嚣张了。
老厉暗暗腹诽着,眼角余光瞄了眼护国公。他感觉自己老大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知为何被门夹了一下,以至于有了这么一个母老虎和熊崽子。
却见人目光幽幽的往窗外看了一眼。
甚至嚯得一下站直了身。
见状,老厉想想嘴巴还是甜甜喊厉伯伯的二蛋,小声劝:“老大,孩子慢慢教会改好的。就是小嫂子您真要管管,太凶了。”
听得传入耳畔的声音,护国公倒是骤然冷静下来,喑哑着声,吩咐道:“派人去山东调户籍文书还有田地契约这些,有指纹能够对比。”
老厉听得开口的话,一震:“您……您不是说完成公务后再寻亲?”
“全国,甚至全县都知道要寻亲。现在不找,各种闲言碎语都有。”护国公双手掐入掌心,又道了一句:“赶紧找。有道是长兄如父,二蛋交给老大带,总比跟着那不靠谱的强。”
老厉:“…………不是,孩子一般不是爹带着?”
“我们村都是大的带小的!”
老厉吸口气,点点头。
一声令下,哪怕效率飞快,但两地还是有些距离。因此时间慢慢流逝。
另一边,带伤休养半月的李大牛实在坐不住了,央求着要下田插秧。
插秧可是手艺活,超有难度的。他去年虽然学了些,可到底当初爷爷还在,他又小,没学仔细。眼下有那么多姻亲兄弟在,他能多学一点是一点。
偷懒借口照顾弟弟的李三木:“…………”
李三木小声:“你好不容易有点血色,多养两天。再说了,现在水蛭多,你要是被吸一口,叔祖母杀一只鸡都给你补不回来。有道是一滴血十、滴、精。”
“那我奶万一被咬了呢?”李大牛反问完,沉声道:“我还年轻。再说了,我目前也是学习为主。”
“难不成明年再麻烦你们吗?”
“恐怕到时候就你过来帮我。”
“三木哥,你说我还是学还是不学?”
李三木听得这声声带着点威胁的话语,揉揉自己累的腰,沉默了半晌。最后他道:“大牛,你就太一根筋了。你勤劳能干又能刻苦好学的,是真不用盯着地里的手艺。你不是跟书吏他们关系搞得还行吗?我打算当货郎卖货去,到时候带着你一起。咱们兄弟俩走街串巷,顺带跟说书人一样讲讲小小年纪斗地主的故事,保准有人来听。”
“做买卖,你疯了啊?”李大牛惊恐,“咱们到底还是清白农家,带着户籍图册来的。比其他流民都要好。怎么能入商籍?”
“咱们现在都是滨城人了,别讲山东老观念!做生意不挺好吗?”李三木坤长脖颈,不虞:“让我当学徒,那不也是买卖?你大伯打桌椅板凳,不也是要卖出去?”
“可那都是大伯手艺好,客人自己找上门。”
“差不多!”李三木挥挥手,打断李大牛要说的话,只强调自己观念:“你就是死脑筋不会转的。想想你哥,什么时候吃亏过。其他不提,就说当年要拆家分户,我第一个响应的,还偷摸多报了一岁,这不我瞬间就拿到了五亩地。那官吏见我族长之子做表率,才把我分到跟爹一个村落啊。我二哥都分到千家村去了。”
他是老三,本来就要分家出去的。一见有政策,能拿地,就直接报名了。没想到因为积极,倒是得了赞誉以及好处:分到的五亩地连在一起,且都是曾经的肥田,只荒芜了。重新沃肥,比那些需要开荒的田好种庄稼。
听得如此言之凿凿的例子,李大牛唇畔张张合合好一会儿,小声:“做……做买卖,那也是离不开田啊。三木哥,最起码我得学会种水稻小麦红薯这些粮种。不然万一以后出点事,我望着田抱着种子傻眼也不行啊。”
闻言,李三木想想一路逃荒的经历,点点头:“你这话也有道理。在县里当学徒都还有农耕假呢。”
唏嘘一句后,李三木垂首看李大牛的脚,倒还是有些担忧:“真没事啊?要赤脚下田的,这水田里真有水蛭。你这腿没二两血肉。我当初被蛰了一下,好久没缓过来。”
迎着这声关心的话语,李大牛重重点点头:“没事。”
“哥,咱们一起去吧。我路上背一辈插秧的诀窍,你帮我听听对不对。免得等会下田,我都不会。”
李三木瞧着堂堂弟好学的眼神,无奈叹气,“行行行。”
“也真服了你了。”
边感慨,李三木起身去将厨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的,才跟着大牛身后朝水田去。
大牛家就两亩水田,其实两个大汉忙碌个两天也就差不多了。更别提叔祖母也跟着下田忙碌。
李大牛看着身后跟蜗牛一样慢慢跟随的堂兄,微微叹口气。说来也是颇为羡慕堂兄脑子活络,且父兄皆在。
可他没有退路呀,所以必须得学会种田的本事。
感慨着,李大牛努力看看周围人群。相比某些人,他李大牛又还算运道好的。就算跟祖母相依为命,但还有靠谱的大伯一家,还有能够让他们稍稍狐假虎威的国公宗亲!
瞧着往田里方向走的大牛,忙着洗衣的妇人们倒是笑着跟人打招呼,带着热情:“大牛,去田里啊?”
“我家忙完了,到时候来帮你搭把手。”
“大牛,你眼下还伤着呢,别下地了。真打算帮忙,就去河里摸田螺,到时候也是一盆菜。”
“…………”
听得这声声热切的带着建议带着劝说的话语,李大牛一一笑着回应多谢。
三炷香后,他便到达自家水田了,感谢忙碌的二堂兄的两位大舅子——二堂兄娶了本地媳妇,姓孙。孙家倒是和善人家,一听亲家恳求,直接派出两伺候庄稼的好手过来帮忙。
寒暄过后,李大牛默念:“插秧要求浅、直、匀、齐”。尤其要注意秧苗要直,根系粗壮、色白、弯曲而有弹性,黄根少、无黑根……”
瞧着直勾勾盯着秧苗,像是盯宝贝一样的弟弟,李三木含笑喊了一声,“叔祖母,来教教大牛怎么选秧苗。这紧张的,不敢动手了。”
左手托住一把秧苗的何桃花,听得这话倒是走到李大牛身旁,认真教导起来。
一炷香过后,李大牛左手托住秧苗,走到何桃花先前停下的地方。瞧着迎风招展的秧苗,排列有序,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一般,雄赳赳气的,还翠绿可爱,他倒是跟着笑了笑。然后弯腰,他右手缓缓捏紧成拳,比划了一下两拳的宽度。
确定好距离后,他从自己托住的秧苗中分出三四根,飞速的手指掐住秧苗根部,而后往泥土中一插。
瞬间顺着手指的力量,秧苗根部是稳稳妥妥的进入泥土中。虽然被水没住,他无法看得真切。但大牛还是手指缓缓摸了摸,确定自己插的苗很稳稳当当。
等暗中确定后,李大牛微微挺直身体,朝左右看了看。
确定自己插的这一把,也混入战士队伍中。于是他缓缓吁口气,看了眼何桃花。
何桃花也绷着脸,很肃穆的检查过后,才满意的一挑眉:“不错。”
得到笃定的回应,李大牛狠狠吁口气,弯腰忙碌:“奶,这边我来忙吧。您回去做饭。”
边说唯恐何桃花拒绝,他便垂首飞快插秧。
瞧着行动间还有些笨拙,差一把都要握拳比划一下距离,甚至还手指头指节算距离的孙子,何桃花嘴角弯弯,笑着应了一声好。
刚想把竹帽解下来给大牛带着,借此遮挡些太阳,岂料眼尖的发现李嘉兴匆匆来。
“三木。”
李三木迅速无比,抱起一把秧苗,装模作样弯腰。
李嘉兴瞧着懒货儿子,想骂却因喉咙冒烟没骂出声来。等喝了何桃花递过来的水,他才喘口气,开口:“等你娘来收拾你。孙大孙二这田还得麻烦你们了。”
说完,他喊:“大牛,过来。快点,我今日去了回县城,小公子好奇问你。”
李大牛闻言看着自己手里还没插完的秧苗。
孙大孙二见状,赶忙道:“大牛你赶紧去。到时候给咱们讲讲小公子,让我们也好跟别人吹吹牛。”
“就是。这才多少活计。我们兄弟俩干得完。”
何桃花瞧着李嘉兴一身宝贝长衫都快被汗浸透了,赶忙呼喊李大牛上来。
见状,李大牛只得依依不舍的将秧苗交给孙家两兄弟,“多谢两位哥哥。”
感谢过后,李大牛步伐快了些,上了田埂。
李嘉兴速度都有些急,催促李大牛回家,连带何桃花也回家。
祖孙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困惑。按压下不解,跟着步伐加快。将原本两炷香时间才能走到的路是硬生生一炷香就到。
一进自家院落,李大牛还没来得及打桶水煮茶,就被自己大伯一把拽进了房门。而后对方还往外瞧了又瞧,一副隔墙有耳,怕人窥伺的模样。
李大牛困惑无比。
何桃花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小心翼翼问:“嘉兴啊,到底这么了?”
“国公爷失忆过。”李嘉兴反手捂着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脏,道:“派人去山东调田地契约这些文件,对比指纹。经过对比后——”
狠狠深呼吸一口气,李嘉兴一字一字,让自己尽量说的是字正腔圆:“跟有田的田契指纹,是一模一样!”
此言不亚于惊雷,直接把李大牛劈傻了。
他从出生就没经过爹,虽说可能三四岁时候盼望过。但后来,就当爹死了。
现在诈尸了?
震撼着,李大牛看向何桃花。
客观而言他对亲爹没相处过,就没什么感情。可是奶乍然听到一个孩子活着,那定然会担心另外一个……
“什么?”何桃花下意识不信:“你疯了啊?有田长什么样你不知道啊?一点都不壮实啊!那国公多壮啊。”
“哎哟,三婶娘,你这观念老了。有田长得叫斯文。要不然大牛外公怎么看上的?”李嘉兴倒是不去回想自己被叫到县衙被对比结论时如何震惊,眼下他是铿锵有力毫不犹豫:“那是读书做官的斯文啊。壮,庄稼汉才要壮实。”
“你观念老了。有田打小吃不胖,就是做大官的料!”
若是其他房出息,他可能激动也会有些忐忑,但眼下是有田出息啊。
“婶娘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道理?”李嘉兴狠狠喘息一口气,目光带着炽热看向李大牛:“不过……不过鉴于国公爷失忆了,为保万无一失,锦衣卫说了还得要大牛滴血验亲!”
李大牛闻言彻底傻了:“这是不是弄错了?国公爷失忆了还能知道自己有儿子?”
“再说了听说护国公挺厉害的。若是……若是我……”李大牛含糊略过爹这个词,只道:“我记得奶想当年的时候提及过送我爹和二叔进学堂啊。结果都没读出个门道来,连当账房先生都没有。”
何桃花闻言,郑重点点头,还拿李嘉兴举例:“嘉兴,你也学堂学过的。有田还比你多读一年呢。结果你们都没文化人的脑子啊。”
李嘉兴听得这话,表情变了变:“可……可是锦衣卫,京城来的锦衣卫召我过去啊,说的是真真切切的。”
“再说了,有田不是会打猎吗?这武将跟读书郎也没多大关系。”
何桃花想想自己大着胆子瞄过一眼的国公爷,感觉自己还是没法把人那体格跟……跟失踪十年,都视作死亡的大儿子联系在一起。
不过锦衣卫调查感觉又不会出错。
何桃花缓缓看了眼依旧瘦的能看得见骨头的孙子,眼眸闪了闪,唇畔张张合合。
李大牛迎着何桃花挣扎的眼神,手指掐进掌心,借着疼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喑哑着声问,故作轻松,还现学现卖着:“大伯,这……这万一弄错了。有道是有道是一滴血十、滴、精,万一滴血验亲血割多了,我奶杀两只鸡给我都补不回来。”
“会有赔偿吧?”最后五个字,他问的极其郑重。
李嘉兴闻言如遭雷击:“这个?”
正在李嘉兴琢磨怎么回答时,屋外传来一声欢呼,“娘,这就是大哥哥的家吗?好厉害啊,有大公鸡!”
屋内三人一个激灵,互相大眼瞪小眼。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何桃花看向李嘉兴,从喉咙里逼出音来:“国公爷还有儿子?”
李嘉兴扭头看向李大牛,话音都颤:“好像……好像还有媳妇。”
李大牛:“…………”
插、秧步骤来自百度。
元旦快乐,大大大肥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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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相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