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谦坦诚:“其实昨日去的那家铺子,背后东家正是陆府掌门人陆之遥,但里面卖的都是些寻常寻常货色,并非神鹿之后。”
“昨夜便知道了,否则今日怎么找你算账!”
程心攸哼了一声。
“我有一个疑问,昨日我们亲眼看见段四的伤口凝结成疤,这鹿骨粉的神奇药效到底是真是假?”
陆谦笑了笑。
“当然是假的!段四在袖子里藏了一块带血的猪肉,割破的也是猪肉。手臂上的疤,也是幼年受伤所致。这都是他们惯用的行骗伎俩,通常只骗异乡客。子虚国内,神鹿传说人尽皆知,这些异乡客匆匆路过鹿城,很难不被神鹿的神奇药效吸引,几乎都会买上许多。”
任天赐狐疑:“他们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
陆谦瞄了一眼胥子钦的神色,小心翼翼:“自入城。”
徐梦瑶一口否认:“不可能!”
也许是自己反应太大,见胥子钦变了脸,徐梦瑶立即侧身弯腰作揖,“少主,这几天我一直有观察,从没看到什么尾随盯梢的人。”
陆谦却笑了笑,眼中是淡淡的嘲讽。
“浮生大人不必内疚,实在是陆之遥一手通天,鹿城上至耄耋,下至垂髫小儿,都是他的眼线。只要是生面孔,一入鹿城,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逃也逃不了。凡是汇报者,皆有嘉奖。至于神鹿之后,更是个幌子。他府上有个隐秘的角院,院子里饲养了许多鹿。哪头鹿花色好,角生得漂亮,就能画上白色斑点被牵出去当作神鹿。”
程心攸想起那日在陆府,百姓排队跪拜神鹿,便问:“百姓每日跪拜,都没有发现神鹿有异吗?”
陆谦叹了口气,摇头:“陆老板与国师大人有交情,国师大人又深得王上宠爱,就算发现了又有谁敢说?况且......”
他语气一转,面带疑惑:“自有神鹿的传说后,鹿城确实年年风调雨顺,就连隔壁埤城水患都没能受到牵连。百姓只要能安居乐业,谁还会对一头鹿较真呢?”
胥子钦脸色铁青,一掌拍在石桌上,连茶杯里的水都震了出来。
胥子钦虽为少主,却一向以温润和煦的形象示人,很少生气。
突然发怒,程心攸、徐梦瑶等人都不敢说话。
只有任天赐神色自若,抱剑靠树,旁若无人。
程心攸倒是能理解胥子钦生气的原因,陆之遥善用神鹿的传说控制当地百姓的思维,现如今更是用利将全城百姓都捆到自己的贼船上,心思缜密且毒。
“照你这么说,陆之遥倒是把你城主之位架空得好咯?”胥子钦幽幽开口。
陆谦瞬间额头冒汗:“少主说笑了,不能对王上尽忠、百姓谋福,是下官有愧。奈何在鹿城,陆家根深蒂固,下官虽也姓陆却是外乡人,自上任后处处受于钳制,实在是有心无力,就连他家府上的仆人都敢对我呼来喝去。为了真相大白天下,王上不被小人尘蒙慧眼,下官只能假意屈服,等待良机。”
陆谦把自己说得很委屈,只差哭了出来。
好似自己往日种种,都是为了今日能活着见到少主。
同在官场的浮生,自愧不如。他小声咕哝:“陆大人待在这小小鹿城还真是屈才了。”
诉苦只是第一步,揭露陆之遥的恶行才是重头戏。
“神鹿选亲是假,陆之遥将选中的新娘重金培养,秘密送到都城各大官员府中为妾,网罗众臣、探听消息是真。甚至邻城的富商乡绅若是想托人在都城办事,第一个要孝敬的就是他陆之遥。”
陆谦刚说完,徐梦瑶就反应过来了:“陆之遥背靠国师,只怕真正想要网罗众臣的,是国师大人?”
胥子钦早就猜到了,他一直审视着陆谦脸上的神情变化,在徐梦瑶说出国师后,陆谦脸上的憎恨不似作假。
他语气冷淡:“口说无凭,何以为证?他日到了王上面前,我总不能凭着一张嘴就定了国师大人的罪!”
陆谦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放在石桌上。
一张信封和一个皮偶鹿。
皮鹿做工精美,鹿曲腿低头,仿佛正在食草或饮水一样,栩栩如生。
徐梦瑶将那巴掌大的皮鹿置于掌心,蹙眉:“这不是宫里小孩玩的皮偶吗?”
她是丞相千金,自然也被王上赏赐过这样的玩偶。
陆谦点头:“不错,宫里的皮偶鹿都是从鹿城送去的。过段时间,丽妃临盆,陆之遥还会再派人送了一批入宫。”
因着国师与鹿的缘分,宫里的人精为了讨好国师,选进来的玩偶确实有不少都是鹿的形状。
就连胥子钦七岁那年,也被国师亲手送过一只皮偶鹿,柔软的皮质令人爱不释手。
只不过他一直被王后要求严苛,不准宫内存在玩物丧志的东西,被发现后扔在碳盆里烧了。
没想到,宫里那些皮偶居然是从鹿城进贡来的。
胥子钦想了想,“皮偶而已,不能完全使王上信服国师大人与鹿城来往过密。”
陆谦点头,又将信封递上。
“里面记载的都是这五年,我偷偷发现的官员、富绅借陆之遥向国师行贿的名单,少主可拿去亲自查证。最近一项,是埤城城主唐立泽借由水患,将家破人亡的妙龄女子送到鹿城,作为交换,国师大人将替他拦下私吞灾粮的事。”
众人越听越心惊,这一桩桩、一件件竟然串了起来。
“而胥公子身为少主发现了唐立泽私吞灾粮的事,国师为了事情不被败露,选择杀人灭口,这也就是曹副官必死的原因。”程心攸揣测。
胥子钦盯着新春的嫩草,自嘲:“只怕是有人混水摸鱼,根本不想我安然回到国都。”
程心攸看向胥子钦,他这个一国少主的位置,看似光鲜,实则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想要把他拉下来。
皮偶在程心攸手上,胥子钦正叮嘱徐梦瑶将信封收好。
随后他向陆空承诺:“你放心,今日你所言,我必定会一一查证。如若属实,必定状告王上,定了他们的罪。”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陆空嘴里念叨着,脸上却仍有犹豫之态。
胥子钦察觉,“怎么,你还有要说的?”
陆空踌躇之后,斟酌开口:“此前陆之遥酒醉不小心说漏嘴,说......”他皱着眉,像是说不出口。
程心攸是个急性子,催促道:“说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陆空只能咬牙,破罐破摔:“皮偶鹿兴许是......是人皮做的!”
“啊......”
程心攸尖叫着把皮偶扔了出去。
皮偶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春日多雨,地上都是泥土。
一直靠树的任天赐,淡定如斯,捡起落入草丛的皮偶。
他拍去皮偶鹿上的泥渍,又捏了捏,径直看向程心攸,“是人皮。”
程心攸蹙眉,看向陆空:“你你怎么知道?”
陆空皱着眉,估计也是认为真相过于残忍,即使是陆空醉酒的胡话。
“陆之遥醉后,曾亲口吐露‘人皮比牲畜的皮要细腻许多,尤其是......女子、婴孩的皮。用婴孩又太过残忍,唯女子适也。’”
“婴孩残忍,女子又何其无辜?”程心攸愤怒皱眉。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皮偶都是用女子的人皮制作。因为凡是用人皮制作的皮偶,闻特制奇香后,能死物复活。”
陆空说完,寂静一片。
“死物复活是什么意思?”胥子钦拧眉。
陆空摇头,“这都是陆之遥醉后说的,我也没有亲眼见过。”
话音刚落,院子外响起嘈杂之声。
声音越来越大,任天赐从门缝中看到,有数十号百姓肩扛锄头、手提镰刀气势汹汹地走来。
胥子钦:“怎么回事?”
任天赐如实告知,众人神色一变。
程心攸下意识:“不是冲我们来的吧?”
她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方才陆大人不是说,一城的百姓都是陆之遥的眼线,恐怕我们找到这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
胥子钦眼底含冰:“怪不得他敢肆无忌惮地贩卖假货,因为即使被发现,也会有数以万计的百姓包庇他。真是其心可诛!”
任天赐一直盯着门外情形,眼看百姓越来越近,皱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陆空神色紧张,连忙招手:“走后门!我来带路!”
几人快速离开。
任天赐离开前还用扫把将门栓死死抵住。
那伙人果然是冲他们来的,陆谦刚领着程心攸等人到了后门,就听到前院传来的喧闹声。
“就是这了,我方才亲眼看到陆大人带着人进院子。”说话这人是个挑着扁担卖豆腐的,不久前与陆大人在巷子里打过招呼。
陆府的管家段二冷眼瞧着院门紧闭,抬了抬下巴示意下人去敲门。
“陆大人、陆大人......?”
可惜一直无人应答。
段二脸色微变,厉声道:“等什么?还不进去把人给我抓出来!”
下人们立即搭成人梯,准备翻进院子。
有机灵的百姓,又对这附近熟悉,准备悄悄溜到后门先去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