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赵权阵营中。
于营帐中,身着里衣的赵权坐于高台,听着台下之人的汇报。
“淮阴侯今日并无动作,但见了两个人。”
赵权缓缓抬头,困倦的双眼一下变得明媚了些,不耐烦地开口:“他见了谁?”
“回王爷,见了平安县县丞,还有那个仵作。”
“探知到他们聊了什么吗?”
“这……营帐中无人在,但据说是不欢而散,两个人出来之后,直接走回了平安县,连那淮阴侯的马匹也没骑。”
赵权点点头,下面的人继续道:“想来是他们求助无望,这才……”
“这与我们何干?要对付他们的,可不只是我们。”赵权顿了顿,“盯着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报本王。”
他领精兵一万来给有五万骑兵的淮阴侯下绊子,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奈何这件事他非做不可。
底下人应声说是。
“营中的那几个人怎么样了?”赵权抬起头看向身旁的男子,面带愁容。
男子侧身向他,答道:“不太好……县里的大夫说是暴毙,查不出所以然来。”
“别再拖了,赶紧把人请过来。”
“是。”
*
“你说那淮阴侯什么?”裴素素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许远不知道她为何表露出这种表情,但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我说这姓邵的,总是阴晴不定,我们不可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裴素素:……他姓邵!
“我说的这句话有什么不对?”许远皱起眉头,从那军营里出来后,他就觉着裴素素神情有异,本想着她可能是没见过世面被邵晚臣那个人见愁给吓着了,结果好像不是如此。
裴素素赶紧摇头加摆手:“没有,我只是觉着邵姓很少见。”
“确实如此,平安县姓邵的只有淮阴侯一人,放眼岳州,也不过几百。”许远道。
看来,那日从苏寂手中救下她的人,就是这淮阴侯了,可是他贵为一个侯爷,为何选择救她?如果只是单纯的想给苏寂下毒,那他明明在救自己之前就有机会动手。
啧……借刀杀人?可苏寂现在没死啊,也可能毒是慢性的……但他为何那么确定苏寂那日后不会再动她?
这两人的渊源一定极深!
裴素素边走边想,许远没在意她苦思冥想的表情,指甲紧紧扣着手心,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回去之前,我得先去那里看看。”许远站定下来,手指着前方的村落。
“那是……”裴素素不认得。
“你上次提出的耕种之法,这里已有人在做了,我想着……趁我还有机会,就去看看,要不然不放心。”许远的语气有些低落,在他的双眼中看出几分不舍。
这句话加上他的语气,裴素素大概猜到他的想法了,也没多说,遂跟上他说脚步向前。
椋国注重农业发展,偏偏岳州就像没受到土地制度的管理般,农民可随意耕种,种与不种都不用缴税,大多人选择不种。
至于他们赖以生活的钱从哪里来,毕竟靠山吃山,平安县旁边就是仓山,再加上平安县人员稀少,山里的东西没有个一百年暂且挖不完。
所以尽管许远找人带来了种子,也只有几家距离仓山远的种,数起来,只有五家。
裴素素是第一次走进农户家里的,许远每每隔上几天会转一次,为了看哪家困难,给予一定的帮助,所以这里的人都认识他。
前四家都没问题,种下的菜才刚发芽,最后要视察的,就是那距离仓山最远的刘家了。
刚进门,是一个年龄约莫只有**岁的小女孩来迎接他们,看见许远便小跑了出来,满脸高兴地道:“县丞许久没来了,你们先进,我给你们倒水。”
许远与裴素素进来等候,待水递过来,裴素素抿了一口,道:“你是这家的女儿吗?”
“我不是,我是等郎妹,我母亲在屋里,她临产,不方便行走,所以我来接你们。”女孩笑容可掬,眼睛弯弯,脸圆圆的极可爱,由于穿着红色衣服,特别像一个福娃娃。
等郎妹?裴素素孤陋寡闻了,疑惑的眼睛看向许远,他道:“如果她母亲这胎生的是男孩儿,她就能嫁给他,如果不能,她就要继续等下去,一直等到是男孩儿为止。”
“我母亲一定生的是男孩儿,已经找人看过了,我马上就不用再等下去了。”女孩柔柔地笑着。
裴素素的笑容固定在脸上,眼睛从女孩身上挪开,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便就不忍再去看她了。
临走时,女孩来收拾杯子,裴素素注意到了女孩手腕上的淤青,便问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女孩下意识捂住,“不小心摔的……”
可裴素素不信,当即将她的袖子撸上去,随后看到了各种新伤旧伤混杂在一起,看着像是之前遭受到了毒打。
许远见状将她与那女孩拉开,连推带搡的将她带了出去。
“为什么?这你都不管?”裴素素把他的手打开,“这要是打死了怎么办?”
“管不了,这是符合规章制度的,就算打死了,也上不了官司,况且被打死的并不少,风俗如此,是再正常不过的,没人会插手。”
裴素素的脑子嗡嗡的,心说真是疯了,才会有这样一群人。
“岳州偏远,平安县苦寒,我在这里为官十年,也没做出值得称赞的政绩来,每每想起,总是愧对这些信任我的百姓。”许远低着头,轻叹了叹气。
他面对着眼前相互连接的村落,看着门庭冷落的住户,土路上时不时出现几个追着跑的小孩,让寂静的村子有些许生机。
“来日方长,县丞总会实现自己的抱负的。”裴素素站在他身侧,约莫能体会到他的心境。
可是这样的情况,就连滕子京来了都不一定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吧?
后来她才知道,平安县因为人员稀少,导致劳动力下降,人口老龄化严重,更多人家多生多养,尽管收入不能养那么多孩子,还是要生,儿子倒还好,能做苦力,女儿就不好了,在封建社会,一般女孩是要卖钱的。
没想到在某短视频里看到的情节,到了古代竟真的让她见到了,这般等待的一生,不知是多少女子的命运。
她多亏没穿成等郎妹,不然得奋斗多少年才能脱身?
*
县廨中,裴素素被一人堵住了前方的路,许远欲出手相帮,但被裴素素拦下。
第五天已到,来者正是崔嶷。
“明日便能放我回来?”裴素素无处能躲,只好问着。
“能,快的话,人定时你就能回来。”崔嶷答道。?①
“我有个要求,带上他。”说着,裴素素对着旁边看热闹的许远眯了眯眼,“不然我不会真心为你做事的。”
“什么?”许远听话后退一步,“我可不去,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又是谁?”
“在下崔嶷。”
说完,许远脸色一下就变了:“姓崔?这平安县还没有姓崔的人,你……是宣王的人?”
“县丞慧眼如珠,我乃宣王阵下将军,奉命来请裴仵作验尸。”崔嶷倒也不隐瞒,直白点名来意,看样子是必要带她走了。
“军营里的尸体有什么可验的?”
“并非一般死亡,所以请仵作,不过先前来的大夫说,像是中毒,我想着……裴仵作是会解毒的,这才向王爷推荐,当初我从刺客手中救下你,难道你要反悔?”看猎物的眼神看向她,裴素素下意识摇头。
可又想到,她怎么会解毒呢?这不是给她出难题吗?原主可没留下任何有关毒理的知识,可原主万一真会呢?那她不是暴露了?
“会解毒?哈,你说她爹会解毒还能说得过去,她会?这不可能。”许远大笑了几声,“你语气如此锋利,去针对一个小姑娘,看你把她吓的,她还能心无芥蒂地跟你去吗?”
崔嶷觉着自己说得确实不太对,毕竟他所查到的,也是裴素素确实不会毒,这样说来,裴明瞩并没有把全部的本领教给她。
“是我唐突了,不过裴仵作,这约定你得遵守。”崔嶷不好意思地笑笑,给人的感觉并非居高临下。
“没事儿,我和你去。”许远拍了拍她的肩膀,裴素素忧心忡忡的眼睛望着他,心说刚才还答应过邵晚臣什么都不做呢!
启程时,裴素素从许远的只言片语和零星的记忆中得知,原主不通晓毒的原因很简单,裴明瞩不是隐藏技能不肯教她,而是她根本就学不来。
裴素素能对所有毒免疫,但免疫是两种免疫,一是她对所有毒草完全是陌生人相看,谁也不认识谁,不管她看多少次,一样不会认出来,所以她就不适合学这个。
二是,她会中毒,但绝不会毒发身亡,最多是留下轻微的后遗症,但总会痊愈的。
如果遇到必死的毒,她也能活,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她在淬了毒的暗器下还能活着,可能不只是因为崔嶷的解药,她本身也有很大原因。
加上她穿越之后发现自己的伤口能快速愈合,这两个buff加起来,才让她完美地躲避了旁人的追杀。
而裴明瞩的一手好毒术,无从施展,据说后来他不再研究了,只专心于仵作这个工作,知道他这个能力的人是少数。
他怕别人发现裴素素这个特殊点而伤害她,所以一直闭口不言,而作为深受信赖的县丞,自然知道其中隐情。
崔嶷不经意的提起过,说她“百毒不侵”,恐怕是对她做了详细的调查,极有可能也知道裴明瞩善于用毒,可知道了有什么用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伴随着她入了宣王阵营。
宣王好歹是皇帝亲自委派带兵来岳州的,阵仗肯定不小,入营后,整个营气氛极安静,没有一点声音,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守着的士兵眼睛完全跟随着他们,生怕他们是什么恶人。
根据崔嶷解释,之前来找裴素素时,是他自己的主意,那时候营中死的只有一个人,所以都不重视,但他领兵多年,宣王只是临时带兵的头子,他还是很知道军营疫病的危害的,及时叫了大夫。
可大夫解释不出什么个所以然来,只能观察,谁承想,那人第二天就死了,是暴毙的样子。
整个岳州的仵作他都请过,后来听说裴素素的父亲裴明瞩善于各种死亡病症,对此有过研究,可惜裴明瞩已死,于是他抱着侥幸心理来找裴素素,就发生了正巧救下被刺杀的她。
后来,这种事层出不穷,死的人超过了二十个,这实在不是小数目,更何况短短五天就已经成了这样,之后还不一定会如何发展,宣王开始了重视。
在听了崔嶷的意见后,赵权同意让裴素素试一试,不过要抓紧,进而有了这时的景象。
崔嶷把他们带到地方,就让人把尸体摆了出来,二十具尸体,呈现两列,全身盖着白布,抬尸体的士兵皆戴面纱,想来是已经默认了这是传染病。
裴素素从第一列第一具开始验,戴上了手套,掀开了白布。
白布之下,是一具安详的尸体。没有任何令人恶心想吐的样子,就跟正常人一样,只是缺少了活人气息,脸色苍白。
再看下身,此人手为肉手,手掌中有茧子,是常年拿兵器操练才会有的,手指缝隙有土,与地上土的材质一样,但还要再进一步研究。
看口中,口中无异味,牙齿正常,不似中毒,难道……真是暴毙?
再继续看其他尸体,都是此症状,并无任何差异,他们的体型倒是差不多,应当是一百四到一百六十斤之间。
“像这样死状的人,你军营有多少?”裴素素问。
“五百二十三人。”崔嶷精准回答。
五天五百二十三人,这会儿才想起请她来,还准时准点的,就卡在第五天,怎么,他是强迫症吗?
裴素素不理解,但尊重。
“我需要一根针,和一个蜡烛。”裴素素眼睛盯着尸体,手接过东西,将针放在蜡烛中心烧,后扎进了尸体中。
银针没有变黑。
“难道不是是中毒?”崔嶷大喊一声,“可又是什么导致的!”
裴素素挥手示意他冷静,道:“银针验不出来的,不一定不是毒。他们的吃食都是一样的吗?”
崔嶷点头:“都是一起吃的,这些人不都是一个阵营的,有的是骑兵,有的是伙头兵,如果是毒,那几乎整个都覆盖了。”
“你先等等。”裴素素站起来,来到许远身边,贴在他耳旁,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道:“你确定我不会因毒而死?”
“确定,为此,你父亲当年都把他自己弄的毒都给你试了一遍,你可以相信!”许远同样小声回答,忽然发觉不对,皱着眉道:“你不会是要……这可不行!”
“崔将军,是该这么叫你,如果我这次帮你们查出了毒是什么,帮你们解决危机,那我能获得什么?”她明媚的双眼看向他,崔嶷怔了怔。
他貌似给不了她什么特别大的承诺。
“先前对裴仵作态度不好,如果你能解我燃眉之急,之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听你差遣。”崔嶷作揖。
裴素素忽然靠近他,尽管他们二人间隔着一具尸体,但距离并不远,她道: “就算欺君犯上也可?”
崔嶷猛地抬头,没等他说话,裴素素便直起身来:“我开玩笑罢了,不过你的承诺,我能信吗?不会为了不听我差遣而杀了我吧?”
“能信!”崔嶷说着,从袖口中拿出一把短刀,递到裴素素面前。
“你要做什么?”她下意识后退,心说不好,自己这是要被灭口的节奏。
“这把短刀是我崔家信物,崔家名门大户,虽然没落多年,但必不会食言,拿此短刀,可让我做任何事,绝不有半分迟疑。”他将短刀再递向前,可裴素素不接。
“这太贵重了,我信你就是,你还是……”
“收下吧。”崔嶷直接绕过尸体,将短刀放入裴素素手中,“送出去的东西,可不容易再收回去,你想好了?”她拿着沉甸甸的短刀试探性地问,趁机看了一眼许远,他点头便是可以收。
崔嶷: “我不会反悔。”
裴素素接受了他这份重礼:“你人不错,是个能为属下做点实事儿的人。”
“他们都是我崔家的兵,只是临危受命来这里罢了,如果要他们死,一定要死在战场上,这样太……”太无辜了。
看着崔嶷如今的样子,当真是与当初不同,那时他惹人嫌,像有病一样,现在倒是正常了,叫人看着也舒服。
“其实,他们已经算是上战场了。”是权力纷争的战场,先死的则是炮灰。
裴素素虽然不知道淮阴侯为什么会一直被这么忌惮,但她约莫能看出来,朝中的人不是好对付的,皇帝把对付淮阴侯的压力给到宣王,却没给他特殊权力,他要针对的,真的只有淮阴侯一个人吗?
如果皇帝已经知道了营中发生的事,那他又会有什么举动?
人定指的是夜里的21时至23时。(作者非医学专业,任何有关验尸问题尽可指出)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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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