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盛的灿阳天是盛夏即将到来的预兆,沉闷的空气阻隔了云山的水汽,刺眼的阳光越过高高的宫墙,渗入各个角落。
池中荷,边塘柳,园中花……皆都竞相开放着,可唯独这处宫殿。
昭华宫内偏殿狭长,于灿阳日贪得了一片凉意,煦日照不进这间屋子里,阴凉处的轻风伴着外头的花香吹过耳畔,在脖间引起了阵阵酥麻之意。
“那秦阿蒙呢?听楼璇兰所言,秦阿蒙早已下落不明,这倒于秦鸢所说对上了。”
或许他们先前猜的没错,秦阿蒙就是在宫里得到了关于宁宣六年秘案的真相,而这便是为林敬平反的最重要的证据,也是他所告诉林素文之事。
可是秦阿蒙一介游商,怎么会有机会接触燕无瑶,从而掌握证据呢?
不约而同的,扶光和孟姝几乎同时说出了那四个字:“大漠明珠!”
楼璇兰提过,宁宣帝极为喜爱秦阿蒙上奉的红丝玉,并且对其青眼有加,是圣前红人,因此住在宫中并不奇怪。
这样一来,秦阿蒙确实有机会接触燕无瑶。
秦阿蒙的信息在宫内并不是秘密,他曾住过的地方也很好打听。孟姝不过稍加一问,便得知他每次入宫,都住在宫内西头的珍珲宫。
珲,有意指美玉之说,所谓“珍珲宫”,倒和秦阿蒙玉石商人的身份很是相衬。
日落西山,天色渐沉,孟姝和扶光用了膳后,便轻衣夜行,趁着人少从宫中小径来到珍珲宫。
此宫殿看起来倒是挺新的,像是二次被人修缮过,除了周遭杂草有些多,其余的倒是无异。
扶光和孟姝等了等,带巡逻的禁卫走过后,这才趁着漆黑一片翻了进去。
“呼。”孟姝轻轻一吹,手上的火折子应风一亮。
她举高了手中的火折,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珍珲宫还不小,孟姝跟着扶光四绕八拐,这才走到了正殿。
微弱的黄光从火折上照出,细弱的光影摇晃着,前后头的门窗似乎都坏了,穿堂风从前殿贯穿至寝殿,夜中的废殿处处透露着静谧,仔细听去,还依稀可辨细微风声。
孟姝小心翼翼地护着火烛,生怕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将这微弱光芒给吹灭了。
走着走着,孟姝无意中撞到了一处桌角,声响引得了扶光回头。
“怎么了?”他蹙眉。
孟姝摆摆手,示意没事,旋即吃痛地揉了揉膝盖。她压低身子,将火折凑近向前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孟姝心头一跳,硬生生地将声音逼回嗓子里。
漆黑一片的空间里,细弱的光影摇晃着,而在靠近她膝盖的一方矮桌上,暗红色痕迹蜿蜒着伸向地下,而在这上头,正摆着一只被撕烂的断手。
即使孟姝见过不少死人,可还是被这毫无征兆的场面吓了一跳。
扶光走近,低手将火折凑近一看,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伸手摸向那早已干涸的血迹,在指尖捻了捻,“是人血。”看着,像是男人的手。
他举光看向四周,冷静道:“这里可能死过人。”
“难道是秦阿蒙?”孟姝蹙眉。
“不一定。”扶光看向她,“先往前走走吧,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孟姝点了点头,随即跟上。静谧无声的宫殿里,昏暗的微弱光火下,只有她和扶光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着。
走到了寝殿,孟姝好似发现了什么,上前看了看,布满灰尘的花瓶上缺了一块,她伸手一摸,发现是一个窟窿。
不仅如此,殿内四处也都有这种痕迹,大小不过石子左右,像是被人硬生生撬掉的。
孟姝灵光一闪,想起了方才碰见的那只断手,手指呈曲状,像在生前曾握着什么。
“扶光,你说这些东西,会不会是盗宝贼敲掉宝石后所留下的痕迹?”她上前一步仔细观察了一番,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此宫殿既然唤名“珍珲宫”,又是宁宣帝赐给秦阿蒙所住,想来殿中定有不少的珍宝玉石,而刚才所遇到的断手,多半就是盗宝贼的。
随着秦阿蒙的消失,珍珲宫日渐荒废,里头的宝贝自然会引得某些不要命的贼觊觎。
扶光觉得她说的有理,可依断手裂痕来看,不像是寻常兵器所致,倒像是被撕裂的。
可寻常人,并非熊虎猛兽,谁能徒手撕下一只手呢?
扶光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按理说,这些东西都不该出现在皇宫里。
想着,他无意间抬头一瞥,看到了一处异样。
孟姝见了,奇怪地上前一看,发现扶光抓住了窗幔一角,上头奇形怪状地染上了点点印记,不由得皱眉道:“这是什么?”
“是玉蚕丝,”扶光眸**深,“这种蚕布最不耐水,遇水留印,经年难消。”
“难道这上头的,是水渍?”孟姝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不对啊,她方才进来时已经仔细瞧过了珍珲宫上下,别说宫内了,就连附近都没有池塘水源,哪来的水渍?若是旁人不小心洒上的,也不可能是这种形状。
就好像是从地上蠕动过一般……
扶光想了想,正要开口,四周风声忽地灌入,狂风大作间,两人手中的火折毫无征兆地即刻熄灭,黑暗笼下,孟姝下意识地去抓扶光的手,却发现抓了个空,只余风于指尖穿过。
察觉到不对,她睁着眼,漆黑的空间里,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一丝薄汗爬上手心,她咬了咬唇,想唤扶光却怕惊扰外头禁卫,只好低声道:“扶光,扶……”
耳边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耳蜗莫名一凉,还带着丝丝黏腻,孟姝连忙噤声,警惕着握上了袖中短刀。
她本就惧黑,在黑暗中,所有情绪都会被无端放大,其中也包括恐惧。
孟姝极力地睁大双眼,去适应着这黑暗,一边克制着自己的不受控的颤抖,手动间,银绣自夜中出鞘,冰冷的刃在漆黑中泛着异样的寒,孟姝此时唯一能倚靠的,便是手中的这把短刀。
风簌簌地从身旁掠过,静谧黑暗的四周仿佛只有孟姝一个人。
一股不好的预感由心底而生,孟姝隐约猜到,或许扶光和自己已经不处于一个空间了。
习武之人对危险的气息尤为敏感,孟姝还未移步,便感觉自己被四周凝固的空气架住,随时有可能成为狩猎者的靶心。
眼前是一如既往的黑,冷汗密密麻麻爬遍了她全身,这种天生的恐惧自她记事起便跟随她,每每身处其中时,便要近乎窒息。
孟姝深吸了一口气,冷着眸,往手掌划了一刀。银绣破开血肉,冰冷梨木被温血染红,伴着丝丝阵痛,掌心染上湿热,黏腻的血腥味自黑暗中蔓延开来。
痛楚让孟姝短暂恢复了清明,她用这种方法强逼着自己克服恐惧,漆黑的空间里,女子神情冰冷,挺直了僵硬的背,面无表情地持刀向前探去。
身侧一道破空声传来,水刃直击面门,孟姝灵活避开,手中银绣朝前一挥,水刃应声而碎,一滩污水自空中落下,狠狠地砸在地上。
孟姝看不清面前,只能尽力地细细听辨着声音。
听到水声,她一顿,想起了方才扶光说的玉蚕丝,还有那只被撕裂的断手。
难不成,那怪物就是袭击盗宝贼的始作俑者?
孟姝面色一沉,眸间愈发冰冷。
依这动静来看,是鬼非人了。
就在她思考间,背后突然一沉,孟姝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贴紧着她,滑腻腻的触感自后背传来,与方才耳边的冰凉一样,那怪物浑身散带着腐臭的湿气,就如同那日看到的那具白骨。
它的手紧紧贴着孟姝,逐渐滑上了她的脖子,低俯在她耳边,似在轻轻一笑:“桀桀桀……”
几乎同时,孟姝一手抓过它,另一边银绣迅速刺出,刀柄处的银色弯镂在黑暗中发出皎如弯月般的光芒。
那怪物灵活得很,滑溜溜的似泥鳅般,哪怕孟姝动作已是极快,可银绣也只不过是与它擦身而过,闪瞬即逝的寒光交锋间,短刀破开了它的一层外皮,干涸的泥皮簌簌而落,几滴污水砸落在地间。
它似乎在嘲笑她,在孟姝看不见的黑暗中蠕动着身躯,继而缓缓再次逼近她,似要将她活吞入腹。
孟姝心中大骇,提起了万分的警惕,正要再次出刀时,却发现那怪物似乎有了异动。
它上下扭动着庞大的身躯,不安地躁动着,紧紧捂住手臂处,表情似乎极为痛苦。
若是孟姝能看清便会发现,那是方才交手时,她流血的左手碰到的地方。
那怪物似乎被她激怒了,开始极速地“奔”向她。无声无形的黑夜里,孟姝感受到有股杀气自她面门袭来,可还未等她反应,一股强大的抓力便将她箍住,死死动弹不得。
它掐住孟姝的脖子,一手抚上她的肩颈,似在欣赏着即将入腹的盘中餐,满足地喟叹一声,濡湿的臭味扑面而来,它越来越近,孟姝强忍着别过头,本以为自己的小命就要交待在在这时,脖间一道青光闪过,将它瞬间逼退,刺痛着它全身发麻。
怎么回事!
它生气地晃了晃脑袋,再次看向孟姝,正准备再上前时,却发现黑暗中的女子突然动了。
她眉间青芒闪过,身体微僵,待再次抬起头时,她神情冷淡,宛若换了个人,漂亮冰冷的眸子里,划过一道狠意。
与方才不同,此刻的孟姝仿佛不再惧怕黑暗,并好似能目视黑暗一般,直直地走向它,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压迫和杀气,让它莫名心生恐惧,隐约有着臣服之意。
她靠近它,忽而勾唇,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冷冷一笑。
“影鬼,你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