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陆南祁关切的声音轻飘飘从背后响起,程衿这才在原地回过神来。
“没什么!”她这声回复情绪激烈,二话不说就拉着陆南祁走出大堂,“我们快走吧!”
陆南祁看得出她心事重重,可程衿实在嘴硬,他也没法子。
也许是带着点被戳穿心事的气恼,程衿一路抓着陆南祁几乎是飞奔出去。
快步走带起来的风将发丝胡乱地糊在脸上,脚步踏得很重。
什么破签!
这小和尚净瞎说!!
陆南祁望着程衿气急败坏的背影,尽管一头雾水,却也听话地挨在后面跟她走,挤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大家跟紧了啊!接下来我们去寺里一座有名的古塔,周边草木多,别走散了!”
导游举着旗子对着后头跟着的大长队扯起嗓子呐喊,人群一窝蜂涌了进来。
旅游团里各种年纪的都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背着大包小包四处走走瞧瞧。
就这么活生生把二人冲散了。
“陆南祁!”
程衿拼命踮起脚想要在人群中寻找陆南祁的身影,然而眼中只能看到不断涌动的人头。
女人的香水和男人的臭汗混在一起,叫人干呕。
陆南祁那么高,不至于找不到人呀?
程衿突然慌了神,心底一沉。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脚跟,再次踮起脚尖,继续在人群中不停张望。
“陆……陆南祁!”
她的心跳加速,焦虑感逐渐上升,声音不知道是否因为着急,音调有些颤抖。
然而眼前的人群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程衿感觉自己夹在中间喘不上气。
她努力穿过人海伸长手臂,摸索着扶住旁边的大理石栏杆,这才从人群中心挤了出去。
可是这群人实在数量太多了,她好不容易逃离了中心,却依然被紧紧挤靠在栏杆上,艰难前进。
也许是由于眼神一直盯着面前推搡的游客,她一时没注意脚下,硬生生踩空滚落了阶梯。
一阵眩晕后,程衿用手肘撑着身体艰难直起背来,她尽力将眼睛睁开,却只有一片模糊。
腿上、背上的疼痛令她无暇顾及,她只是楞楞坐在地上,低头轻声啜泣起来。
其实摔下楼梯的疼对程衿而言算不上什么,然而再一次目睹陆南祁与她相隔人海,一转头便不见踪影的画面,才是她的心病。
无数个自我折磨的日夜像找到引线一般,重新在她脑海里弥散开来,满满的都是自嘲和悲戚。
她倔强地用手背用力擦去滑落的泪水,眼眶下的泪痕逐步转变成了泛红的血丝。
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沿侧脸掉落,在平台的石面上留下溅开的痕迹。
只是烈日当头,炽热的天气瞬间将其烤干,石面上又重新盖上一层薄灰。
「“阿弥陀佛,青山长掩没,白水易缁绯。”
“施主切记,放下执念,万不可强留。”」
程衿脑海里不适时又响起那个小和尚的解语。
“呵……果然,连佛祖都不帮我……”
这一刻,程衿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周围的喧嚣隔绝,整个世界只剩下可笑的自己和无助的悲伤。
脚踝的痛感不断加深,疼得她抱着头蜷曲起身子跪在地上。
“程衿,”
是陆南祁的声音。
“你怎么了?”
程衿愣神抬头看向他。
肌肤因泪水的浸润而显得有些泛白,眉头轻轻蹙起,额头上还留有几缕凌乱的头发。
陆南祁见她捂着脚踝,一脸担心:“是脚痛吗?”
程衿被这一问,呼吸声顿时加重,但没有言语。
双眸中的泪意并非嚎啕大哭后的残余,而是情感压抑许久后,难以释放的微妙波动。
陆南祁不顾程衿的反应,伸手轻轻将她捂住的手拿开,肿胀的脚踝令他吓了一跳。
他二话不说把程衿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力起身将程衿背了起来。
没有过分的惊慌,也没有责怪。
二人紧紧相贴着,除了从背部传来的心脏跳动,只剩一片安静的沉默。
“哎哟喂,怎么去一趟给伤成这样儿了?”
姚姐看见程衿脚踝的大鼓包高声惊叹,忙不迭进到屋内拿出跌打损伤药膏进行紧急处理。
程衿这个当事人反倒一点儿也不在乎,另一只没受伤的腿无聊地晃动。
陆南祁注视着她的小腿,有些恍惚。
太瘦了。
刚才背着她的时候也是,感觉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只薄薄一层似的贴在他的背上。
就像很多人说心理医生都有心理疾病一样,难道糕点师也有厌食症?
程衿的余光能感受到陆南祁灼灼的目光,她用手在陆南祁面前小幅度晃了晃:“嘿,在想什么呢?”
陆南祁只摇摇头不说话。
不一会儿,姚姐就从屋里抱出来一箱子的药膏,陆南祁赶忙上去接手,在药箱里精挑细选,终于找出一款温和的气雾剂。
“滋滋滋”
药水从药罐的喷口里喷出,刚接触皮肤便有些火辣辣的烧灼感,程衿暗自抓住板凳边沿,指甲扣进木头里偷偷用力。
直到陆南祁上药才发现,原来程衿的脚踝肿得这么厉害。
“你到底是怎么弄得?”
他有点不明来由的生气。
程衿瘪瘪嘴,眼神偷偷向上瞄,满不在乎:“关你什么事。”
陆南祁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叹气。
姚姐反倒好奇起来:“是啊,这到底怎么弄的?小陆你没看好小程吗?”
“我们在寺里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大群旅游团,就把我俩挤散了,等我从另一边下了楼梯就发现她已经摔在了地上。”
陆南祁看着程衿异常肿胀的脚踝,瞬间蹙起眉头,一边为她上药一边回应姚姐的疑问。
“你,你们,既然去了寺庙,那要到白芸豆了吗……”姚姐这话问得有些迟疑,眼神不自然地闪避。
“啊……”陆南祁没多想,顺手准备从背包里拿出那盒白芸豆,结果突然被程衿抓住手腕,将他拦下。
“就是没有啊!”程衿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姚姐,你不知道那里的小和尚多凶呀,一听到我们是应你的要求来找正定法师,他们就急哄哄地赶我们走,白芸豆一个都没要到。”
姚姐面色骤然突变,身子摇晃站不稳,脚跟后退了半步,低着头喃喃自语:“果然还是这样……”
“姚姐,而且你知道吗,那儿的小和尚不知吃了什么火药,怒气冲冲地就冲我俩大喊,说什么‘给谁都不给你’!”
程衿这谎话编得面不改色,还真像那么回事。
“所以您和正定法师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哪?”
原来目的在这。
陆南祁瞬间明白程衿的意思,站在旁边也跟着点头应和。
也许姚姐也自觉有些愧对二人这么白跑一趟,更何况还莫名其妙受了气,轻叹一声,默默松了嘴。
姚姐口中的故事很长,但是长不过眼里的遗憾。
据姚姐的坦白,她和正定法师有过一段俗缘。
二人是青梅竹马,自小便生出情愫。
正定法师的俗名姓李,在村中算是家境不错的出身了。
优渥的条件足以让他受到更好的教育,早早便考出了乡村,去到县城最好的中学读书。
姚姐一家条件也不差,可偏偏是靠手艺为生。
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严,家里就姚姐一个独生女,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总得有人继承。
于是这个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却把姚姐锁住了一辈子。
正定法师天资聪慧,苦读六年终于学有所成,考上了省城里的一所好大学。
出分那天,他兴冲冲地拿着录取证书和户口本找到姚姐,拉着她的手承诺要跟她过一辈子。
大人们总说,那个时候他们都很专一,一辈子只爱一人。
姚姐和正定法师也是。
但是大人们却没告诉我们,自以为是的爱情抵不过现实的洪流。
正定法师的家里不愿浪费他这个大学生的身份,以死相逼,威胁他必须待在省城工作。
姚姐家里也不放人,说祖传的定胜糕手艺不能在她这一代断了根。
姚姐受不了两家人喋喋不休的争吵,于是瞒着家里人偷偷找到正定法师,计划和他一起跑到不远的镇上躲一阵子。
不料这一躲,连带着姚姐父亲生的希望一块躲起来了。
老人家以为二人不顾家庭远走私奔,一瞬间就被气倒了,不久便撒手人寰。
谁能想到,最初以死相逼的李家,到头来个个安然无恙,姚家却被折得分崩离析。
姚姐感叹既然二人爱得太辛苦,不如都各自安好,再也不见了吧。
正定法师也试着挽回过,但无奈父亲的死犹如天堑,而他们的爱还不至于到达足以隔绝生死的地步。
姚姐放弃了,她以为正定法师也会放弃。
如家人所愿,正定法师此后的余生都没有回到村子里。
他在距离村庄不远的寺庙里,守了佛像和执念一辈子。
当姚姐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是二十年之后了。
一颗白芸豆在某个平常的早晨出现在姚姐家门口,从此将姚姐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相爱是真的,不能厮守也是真的,捻断佛珠超度三千佛法,只求生生不见,也是真的。
程衿听完故事心中像钝刀划过一般,隐隐作痛。
额前冒出的细汗,不知是因为脚踝的疼痛难以忍受,还是因为从姚姐的故事里读出了自己。
“我知道我们是相爱的,”
姚姐眼神落寞,嘴角咧出一丝苦笑,
“但我们都不愿意承认,我们早就不再是曾经的我们了。”
“所以有些人,注定要在分不清的过往和事实中,纠葛一辈子。”
程衿眸光失色,侧眼看向身旁听得认真的陆南祁。
是啊,和她纠缠一辈子的人,不就在眼前么。
但是,姚姐和法师至少是相爱的。
可陆南祁呢?
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陆南祁了,早已不是爱着她的那个陆南祁了。
原来,程衿不管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时光的夺取。
程衿仿佛能看见,曾经的陆南祁在朦胧的浓雾中转过身向她招手,笑得灿烂:
“衿衿,再见啦。”
神佛普度众生,渡不了多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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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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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