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平州城西北的花街慢慢有了动静。
街上一座座花楼灯笼点亮,龟公在门口笑着待客。
花楼上的妓子,有的对着烛火梳头,在窗纸上印出一道倩影;有的开了半扇窗,笑嘻嘻甩着帕子勾搭过往行人;有的开着窗不见人影,却有阵阵丝竹之声从中传出。
寅九也在众多花楼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喜雨楼二楼,背着花街最小的屋子就是他的房间。
他没开窗,连灯都没点一盏,全然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
秋姨没空管他。
今日是楼里莺语姑娘出阁的日子,她全副心思都放在上面,管不上他。
寅九便趁机给自己放假。
平州的二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
喜雨楼上下,凡是要出台的,衣箱里找不出一件袄衣。
不是秋姨买不起。
而是袄衣笨重,穿上难以显出身姿曼妙,秋姨从不让妓子们在楼里穿。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身上冷,可客人身上暖啊。这岂不是往客人身边凑的恰好的借口。
坐台的妓子哪里拗得过鸨母,天寒地冻也只能苦熬。
寅九又和楼里其他姑娘不同。
他虽然出台,却是个男的。
喜雨楼也不是正经小倌馆,来的客人少有钟爱男风的。
而且他长相虽然俊美,却没有当下好男风者推崇的阴柔婉转,哪怕在喜爱男风的客人那,也不大受欢迎。
他巴巴的凑过去,十有**被人推开不说,还容易找骂。
寅九在光顾喜雨楼的客人身上得不到温暖,就向被子索求温暖。所幸在被子的厚度上,秋姨还不至于克扣。
因此天气一冷,寅九就恨不得长在床上。
没事窝在被子里,有事也要拖一下再从里面爬出来。平日秋姨盯着,躲不过殷勤招待,秋姨没空盯着时,寅九自然不想错过躲懒的机会。
寅九舒舒服服地窝进床里,懒洋洋合眼,希望莺语卖出个好价钱,让秋姨开心开心,明天就懒得骂他了。
但寅九的舒服并没有持续太久。
睡不到一刻就被拍门声吵醒了,金四在门外喊叫,变声期的嗓音难听又呱噪:“秋姨叫你起来陪客,豪客,赶紧的!怠慢了明天扒你的皮!”
“知道了!”寅九捂着耳朵回了一声。
金四又用力拍了几下门:“开门!”
寅九翻了个白眼,终于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下,闷闷从被子里钻出,被冷空气一罩,忙拿起盖在被子上的外袍给自己披上,起身去把门打开。
金四看骂骂咧咧走进去把他房间里灯点上,然后推着披头散发的寅九坐到妆台前面,催促他打扮。
寅九笼着外袍呆坐了一会才肯动。
金四已经把他搭在春凳上的衣服抱过来,拣选着衣衫递给他。
寅九边披挂边问:“什么豪客?秋姨不卖莺语,反倒叫我。”
金四言简意赅:“女客。”
寅九闻言,动作迅速了许多。
整理好衣服,对着铜镜打量了一番,让金四去打盆水来净面。
仔细洗了脸,又用最次的茶叶泡的茶水漱了口,才和金四一道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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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雨楼一楼正厅,灯火通明,脂粉香酒香混杂。
厅中搭了台子,台边设桌,供客人花娘饮酒用饭。
龟公忙忙碌碌,端着托盘在厅中走动,为来客送上饭食酒水。
台上平日有花娘或者琴师在上面表演歌舞,或奏乐供宾客取乐。
今日则是即将出阁的莺语姑娘在舞台上表演歌舞,是莺语的大日子。
厅中此时没有其他陪客的姑娘,所有风光都让与她。
莺语不负花名,歌如莺啼婉转,身似杨柳柔软。
台边几桌客人显然都是为她而来,目光都舍不得从她柔软纤细的腰肢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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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九和金四猫在正厅角落的柱子后边,偷偷窥看金四说的豪客。
“左数第三,看见没。”金四用气声给寅九报位置。
台下左数第三桌,看表演的好位置,坐着两位年轻男子,以及一位做男装打扮,仔细些便瞧得出是女子的客人。
“嗯嗯。”寅九的目光在女客的脸上一扫就收,悄悄问金四,“她是什么人?别我今天陪了,明天她夫郎抓我去沉塘。”
金四道:“那位年纪虽然不小了,却是没成婚的。”
寅九有些吃惊:“她是什么情况,你清楚么?”
金四道:“她自个当家,立的女户,家里据说有十二条宝船,姓江。”
“她边上还有男的……”
“你想太多了。”金四道,“哪家郎君也不会和心上人一起逛窑子。”
“她看莺语看得可起劲。”
“你是男人。”
寅九:“怎么了?”
“江老板是女人。”金四道,“如果楼里不是只有你一个男的出台……”
寅九心里有了计量,嘿嘿一笑:“小金。”
金四翻白眼:“又有何事?”
“一会你去给我端个凳子到她边上。”
再风度翩翩的公子,端个凳子也很难保持优雅。
这种不雅的事情当然要他人代劳。
台上莺语的表演结束,羞羞怯怯对台下一礼,袅袅娜娜退到珠纱双重帘后坐下,攥着拳头,心脏砰砰地等待今夜的命运。
佳人在帘后看不清相貌,唯见朦胧倩影。
莺语刚才的歌舞,余韵仍在。
这道倩影,牵得人心痒不已。
莺语出阁的价钱被前面几桌的客人,几番拉扯叫价,拍了八十两银子。
江老板那一桌虽然坐在前面,却没有人举手出价,兴致不高,很有这会热闹过了便走的意思。
莺语在帘子后面用红纱盖头,被秋姨牵着走出来,把手交买下她今晚的男人手上。男人有些急色,上来就想揭盖头,莺语按住他的手,凑在男人耳边低语几句,男人便住了手,揽着她只需一握的纤细腰肢,伴着楼门外的鞭炮声,笑着上楼去了。
属于莺语的热闹结束,喜雨楼其他姑娘三三两两从楼上下来,寻了熟客吃酒作陪。
厅中立时笑闹起来。
江老板一桌不是熟客,之前也看过一圈姑娘,没有中意的,本来要走,被秋姨劝着哄着,用楼里的莺语今日出阁,相貌娇美,歌舞出挑,希望几位赏脸一看的理由留下。
人虽然留下来,可也只是吃酒闲聊,没有其他动作。
这会莺语的热闹结束了,三人也不欲多留,正商量着要走。
金四搬了个凳子小跑过来,放到江清侧后方,江清和她同桌的两位男客都看了过来。
余循斜着眼瞧金四:“前边不是和秋姐说了,看不上你家姑娘。”
金四满脸堆笑,轻着声音说话:“我们楼里还有位公子不是……前两年名声大噪的寅九公子,想到了这位贵客。”金四向江清看了一眼,“秋姨叫我带人出来见见。”
江清没说话。
锦石记的少东家石璧侧头过来对她道:“这寅九我知道,人没见过,听说长得很好看。”
余循咧嘴一笑:“那么委婉做什么?前几年平州出了个男花魁,就是这个寅九。”
江清扬了扬眉,对金四道:“叫人过来看看。”有些感兴趣地和余循道,“几时出的男花魁,我竟不知。”
“你当时不在。你若是在,肯定也得看个热闹,给他添些缠头。”余循道,“我去看了,琵琶弹得不错,跳舞没有女人软,倒也另有一番风味,脸长得挺好。”
余循话音刚落,寅九就风度翩翩地走过来,冲目光在他脸上逗留的江清微微一笑,走过江清身边时飘逸的衣摆在她周身带起一道风,风里带着浅浅的苏合香味。
江清轻嗅,对这味道还算满意。
寅九嗓音温润,轻轻道一声:“失礼。”然后便坐在了那张为他摆上的凳子上。
江清很感兴趣地转过脸看他。
寅九不闪不避对上江清视线,眼中盈着清浅笑意:“在下寅九。”
“坐近些。”江清道。
声音清冷,带着常居上位、惯于发号施令的气场。
寅九闻言,立时将向江清那边倾身靠近。
更加浓郁的苏合香味道朝江清飘去。
江清轻笑:“你就这样陪客?不是花魁么,怎么坐近,不知道?”
余循跟着道:“公子这几年是被捧高了还是没接过客?一点不会看眼色。”
寅九:……
倒是没接过如此轻狂的女客。
本以为小娘子会有点羞怯,没想到竟和流连风月的纨绔一个味道。
寅九立马放低了姿态,软声道:“我错了,我为江老板风采所惊,不敢上前,寅九给诸位道歉,江老板,饶我一饶如何?”
江清扭头喝酒,看都不看他,淡淡道:“看你表现。”
寅九心道花娘坐近可是坐在客人腿上的,江老板腿上是有地方坐,可怎么说人也是个姑娘,他一屁股坐下去,自己摔了不要紧,弄疼江老板立马得被秋姨扒皮。
坐人腿上可不行,那就换一种坐法。
寅九略略思量,起身道了一句“失礼”,便捞起江清的膝弯,把江清稳稳当当放在自己腿上,手臂环在她身后叫她靠得稳稳当当。
两人隔着衣物相触的肌肤很快热起来。
江清抱在怀里的感觉和抱着个暖炉差不多,寅九忍住了没有把人抱紧在怀里,温柔一笑:“坐在这,江老板可舒坦?”
余循朝江清投来戏谑的目光。
江清浑不在意,还微调了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手摸到寅九的腰背上,来回用力抚摸几下,才搂上人的腰。
寅九提着气微微收腹。
江清的手掐在他腰侧一握,一握之后,淡淡道:“还行。”
也不知道说的是坐的还行,还是寅九的身段。
寅九终于略放下心,在她耳边轻轻道:“江老板吃些什么?”
江清歪坐在他腿上和寅九差不多高 ,寅九一开口,带着温度的气息就喷吐江清腮边。
带着一点茶香,并不难闻。
这股气息叫江清心头一热,扭头勾着寅九的脖子索取了一个缠绵的吻。
寅九先是一怔,没想到小娘子孟浪至此。
如果是楼里的花娘,面对客人此番举动,少不得要推拒一二。或欲拒还休求人带自己上楼,或退后掩唇,含羞带怯地道不到时候。
不能轻易就给了,客人才能在楼里花更多钱。
可寅九毕竟是男子,也不像许多相公馆小倌那样气质阴柔妩媚,他的美是俊美。
花娘那种欲拒还休、含羞带怯的样子他做起来十分造作,倒人胃口。秋姨也觉得他故作此态不甚好看,也没有强逼他做此情态。
面对难得的热情女客,寅九一怔之后便热情相迎,与江清唇舌交错,亲得难舍难分。
江清亲得忘我,浑然忘了此次喜雨楼小聚是余循、石璧为她接风洗尘,两人还在跟前。
石璧尴尬地饮酒,余循看得眼热,目光在厅里游荡,想着要不就降点标准,抱个看着顺眼的也行。
可这会的喜雨楼哪有不忙的姑娘,目光逡巡一周也没找到目标。余循不死心地往门外看,正巧有个身段窈窕的流莺路过,往喜雨楼里一瞥,正和余循对上了眼。
余循看着她微笑,小姑娘看觑着喜雨楼门口龟公的眼色,神色踌躇,不敢进去。
余循便出去接人了。
这边江清和寅九终于亲完了,江清双手都挂到寅九脖子上:“你屋里干不干净?”
寅九用力把人抱起来,往楼上带:“江老板看看就知道了。”
转瞬一张桌子就剩下石璧一人独酌,他开始后悔,今天三人小聚不应该听老余的约在花楼,也不应该因为性别就高估江清的人品……
石璧花楼独酌,余循在奔赴床榻的路上,江清抱了美人在度**。
美人好不好,试过才知道。
江清亲了一口寅九才知道是自己的菜。
寅九屋里灯都没点,两人关上房门靠着门又亲得难舍难分。江清边亲边扒寅九的衣裳,给人身上扒得只剩条裤子才让他去点灯。
江清要灯下看美人。
寅九躺在床上,心里有点忐忑。江清举着取了灯罩的烛台一步步超他走过来,温暖黄色的火光只止于她身前,她每走一步,身后巨大的影子都随烛影晃动。
寅九忍不住想烛泪滴在皮肤上的滚烫,他知道有些客人是喜欢玩这个的,喜雨楼给他们房里准备的都是红烛,玩起来的时候红烛衬雪肤,客人觉得很好看。
但寅九是有些怕痛的,但是看看暖黄色烛光映照下江老板的脸,觉得被这样的小娘子玩,痛一点也可以忍受。
忍受归忍受,他心里还是怕被蜡烛烫,还是怕痛,更担心自己痛的时候不行。
他被烫事小,江老板玩得不开心就很麻烦。
江清坐在他胯上,一手稳稳当当托着烛台,一手按在寅九有些单薄的胸口上。
察觉到寅九的畏惧,江清故意晃了晃烛台。
烛火摇摇。
寅九以为烛泪要淌下,在江清手下的身体微微颤抖。
江清低低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来。
*
烛光映床帷,双影共缠绵。
劝君多忍耐,休道力已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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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