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粘稠,沾满了全身。
鲜血浸透全身却没有任何痛感,筋疲力尽连掀起眼皮都做不到,余光中只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一步步走来。
靴子的主人停在她面前,轻笑了一声,朦胧中竟有些悦耳,随后寒光一闪,一把利剑穿过了胸口。
梁矜玉猛地睁开眼,手捂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
看到眼前郁郁葱葱的树叶和洒落的月光才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又做了上辈子的噩梦,梁矜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上月的皇宫,梁矜玉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金丝帐慢,凤雕木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建筑。
但是这些都不应该出现,因为她已经死了。
梁矜玉是大梁朝唯一的公主,受尽宠爱,从梁皇给她的封号是宝公主就可见一斑。
这也让她的性格有些肆意妄为。
然而,在过完十八岁生日宴的第二年,梁朝就发生了内乱。
叛军逼宫,梁矜玉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眼看着父皇自尽,哥哥失血过多死在了她面前。
梁矜玉却连敌人的脸都没见到就被一剑刺死,含恨而亡。
没想到一睁眼,梁矜玉竟然回到了生日宴这一天。
从那之后梁矜玉开始调查起来,早在叛军入宫她就知道了,是掌管皇城正定门的李环背叛了皇家。
而多亏父皇的障眼法,使得叛军并不知道梁矜玉习武天赋极高,是这皇宫的顶尖高手。
又拖了不少时间才让她听到叛军和世子有关。
梁朝世子一共有三位,两位在京城,一位在离这凉城不远的燕州。
而燕州大将军何疾来最受皇家信任,和皇兄感情深厚,有他在翻不出什么风浪。
但让梁矜玉烦躁的是李环背后竟然还有一股势力,这势力竟然跳出朝堂指向了江湖。
梁矜玉深思熟虑,最终选择带着七元循着线索出宫调查。
临走之前梁矜玉还特意去找皇兄要了虎符,她怕最后还是有什么意外,如果自己在外面还能调兵来救。
梁矜玉跳下刚刚躺着的老树,观察了一下月色,时间差不多了。
冲旁边的七元示意,俩人刚想有动作。
远处的寺庙却突然灯火通明,传来了打斗声。
梁矜玉愣住了,小心凑过去找了个视角好的地方,往寺里看。
看清之后面色有些怪异。
大水冲了龙王庙,寺里一个和尚在打一群和尚。
白衣僧人形单影只,只能看见背影,一个背面就能看出气质飘逸出尘。
然而他武功却高深莫测,身为僧人出手却非常的毒辣。
一招下去就血液飞溅,收割了一条人命,丝毫没有出家人的慈悲。
梁矜玉仔细打量了一番白衣僧人的招式,感觉和自己印象中的佛门招式完全对不上。
嘶,这和尚是哪跑出来的?
这边梁矜玉还在思考,那边白衣僧人脚下躺倒的和尚越来越多了。
梁矜玉也站不住了,可不能让他把线索都杀了。
梁矜玉对七元比划了一个手势,两人足尖轻点,速度极快,几步就掠进了寺中。
这时寺里还站着几名僧人,都是战战兢兢的样子,脸上满是惊恐,都被白衣僧人的狠辣杀招给吓到了。
还没想到怎么应付眼前的杀神,身后无声无息又逼近了梁矜玉两人。
此时夹在中间的这几个僧人完全没了出家人的样子,有的甚至直接瘫坐在地,吓得胡言乱语起来。
梁矜玉离得近了才发现,白衣僧人手里拿着的武器是根锡杖。
她从小生活在皇宫中,见过了无数好东西,一眼看出这根锡杖有点来头。
锡杖上有六枚金环,白衣僧人与人打斗,挥舞了这么久却听不到丝毫声音,足以看出这白衣僧人是个高手。
明渡从他面前倒地的僧人身上拔出锡杖,血液崩出。
这时他身上的白色僧衣已经差不多被血染尽了,只剩背部还有留一处。
梁矜玉把目光从锡杖身上挪回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僧人。
年龄不算很大,看起来才是青年。
唇色清淡,眉眼如玉。一双眸子似乎已经习惯了悲天悯人,哪怕是在行凶时,脸上也没有任何狰狞之色。
假如换一个场合没有任何人怀疑他是一位得道高僧,但在此时此地,配上周围血色弥漫的场景。
白衣僧人犹如阴间罗刹,陡然多了一丝邪气。
而那边明渡同样也注意到了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大活人。
这两人看起来不是这寺庙僧人的同党,而且……
装扮真是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皱眉。
一男一女。
男人却比女人矮一些,穿着一身紫袍,腰间挂着一把小巧的银质匕首,手里却提着一把白伞。
身材中等,算不上特别魁梧,脸上却有一大把络腮胡。
两条粗眉一双细眼,额头还有刀疤,一眼看去甚至都看不出这人五官具体长什么样子。
而旁边站着的女人看起来像是妻子,身材高挑壮实就算了,穿着一件粉色长裙,头戴白色面纱。
背上竟然背着一把弯刀,像是害羞一样紧紧跟在男人身后。
明渡越看越觉得怪异,然而面上却还是一副慈悲为怀的模样。
“这位高僧怎么称呼?”
梁矜玉先攀谈了起来,语气像是在和什么老朋友说话,脚也往前走了几步,手指却悄悄动了一下。
七元服侍梁矜玉多年,默契没的说。
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瞬间抽刀便砍向了明渡。
明渡脸上神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一丝惊讶也没有。
锵一声弯刀和锡杖相撞!
明渡一挡一挥,七元只觉得一股巨力压了过来。
后面就是梁矜玉,七元面纱下的眼睛眯了眯,脚下用力准备接这一招。
然而旁边梁矜玉动了。
手提那把看起来极为普通的白伞,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是一挡。
和明渡的锡杖相撞竟发出了金属相撞的声音。
白伞丝毫未坏,梁矜玉挡下这一招竟纹丝不动。
明渡这才认真看向了梁矜玉,这时三人距离只有几步。
梁矜玉看清了白衣僧人有一双茶色眸子。
看似悲天悯人,眼底却没有丝毫感情。
明渡也看清了梁矜玉眼底,黑眸如一汪深潭,这时候眼中还带着一抹不以为意的笑意。
似乎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紧张。
二人这一招下来都清楚了对方实力,一触即分。
还没等明渡说话,梁矜玉扭头一巴掌拍在了七元背上。
“你这突然伤人干嘛,你看得罪高僧了吧。”
七元听着梁矜玉装模作样的训斥,低下了头,像是知错一样缩在了梁矜玉身后。
梁矜玉装模作样完又回过头来冲明渡笑了下,只不过配上她现在的脸有些一言难尽。
“高僧,你看咱们打也是两败俱伤,我只是有话要问这些人,等我问完再交给你如何。”
明渡看着梁矜玉演了一通戏,也没说好不好,单手抬起行了个礼。
“贫僧也不是好杀之人,只是也有话想问罢了,施主先请。”
呵,装,好装的和尚。
梁矜玉心里嗤之以鼻。
要不是这和尚实力确实强劲,她和七元一起上也可能负伤,尤其是七元。
梁矜玉还真想把这和尚一起收拾了。
然而形势比人强,梁矜玉没理和尚,回头看了眼七元。
七元瞬间懂了她的意思,手拿弯刀走过去,架在了剩下的几个和尚脖子上。
这几个和尚早就吓傻了,连跑的念头都没有。
刚刚梁矜玉她们的打斗真气震荡,周围物件碎了一地,是个人都能看出厉害来。
还没等七元说话,这几个僧人就瞬间跪地,不停磕头。
“我说我说,我说了大侠们放我一马行不行,求求你们……”
梁矜玉抬头望月悠闲的很,丝毫没有理这些僧人。
七元这时开口说话了,声调柔软,略有低沉。
“看你们说出来的有没有价值了,是你们在和李环联系?”
“是是,但我们也只是个传递消息的,他和我们老大具体说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啊。”
梁矜玉扭头看过去,这话确实有可信度,这帮人一看就是底层打杂的。
七元接着问。
“那你们是怎么和老大联系的,老大是谁。”
“老大平时联系我们基本都用飞鸽,消息我们不能看直接递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们也只见过他一次面,他还裹得严严实实,我们也不清楚他是谁啊。”
梁矜玉啧了一声。
“那这么说你们毫无价值了,高僧,这几个人送你了。”
“唉等等!等等!”
那几名僧人一听自己的命运又要在白衣僧人手里了,瞬间一片惊惶,刚才白衣僧人明显给他们留下了阴影。
“那个人!我们老大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映月楼的。”
“哦?怎么看出来的。”
梁矜玉这才有了点兴趣,她来之前也算调查过。
她现在地处凉城,映月楼听起来高雅,其实是一座酒楼,生意很好,老板开了很多家,在凉城也算富甲一方。
说这个话的僧人面上也有些犹豫。
“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看错,毕竟只见过一面,但是映月楼会给自己人做衣服,花纹特殊,只有他家有。”
“那天老大过来,一抬手我看到了他袖口的花纹。”
“嘿,你怎么懂这些?”
梁矜玉纳闷了。
“我媳妇很喜欢他家绸缎,我也懂点。”
“……你不是和尚?”
“不是,我们是老大从附近村里找出来的地痞流氓,给我们钱让我们在这寺里做事。”
梁矜玉听到了倒还真没有了赶尽杀绝的心思,她爹一向的态度都是待民以宽,自己出来这趟也有代天巡狩的意思。
“这倒确实是个有价值的线索。”
七元看了梁矜玉一眼,心领神会,提刀开始威胁剩下的几个人,还知道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敌人确实是小心谨慎,剩下的几人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看差不多了,梁矜玉示意对面的白衣僧人可以问话了。
明渡也确实是很有耐心,就在旁边等着梁矜玉,面上看不出一丝不耐。
“慧仁也是你们嘴里这位老大安排的人是吗?”
梁矜玉在一旁看似不在意,实际上手撑伞,竖起耳朵听他问什么。
这和尚能出现在这肯定不是意外。
“啊慧仁,嘶,怀宁寺的是吧,他好像来见过我们老大。”
“具体说什么不知道,那人地位看起来挺高。”明渡听了这话面色不显,动作干净利落,转头就走。
梁矜玉倒是脑子一转,怀宁寺这名字有点耳熟。
这不是京城的皇家寺院吗!
梁矜玉平时不关心这些,只是听过几次名字,怀宁寺在京城青龙山。
寺中僧人基本不入世,只是潜心修行,每逢天下有大灾寺中长老才会入世,超度亡灵救济百姓。
寺院在梁朝声名远扬,影响深远,后来被父皇册封,成为了指定的皇家寺院。
那这么说这和尚难道是怀宁寺的!
梁矜玉看向明渡走的方向眯起了眼。
这和尚展现出来的形象可不是那么慈悲为怀啊。
而且,偶尔皇家有活动怀宁寺也会有高僧参与,主持法事。
这和尚不会见过她吧!
这时七元走过来问梁矜玉怎么处理这些人,梁矜玉撇撇嘴决定先不想了。
反正目前来看他们不是敌人,就算知道她身份又能怎么样。
“给何疾来传书,让他过来领人去军中做个苦力。”
梁矜玉安排好又威胁了他们一通,这群人吓得恍惚,谅他们也不敢跑,梁矜玉带着七元先走了。
梁矜玉和七元走出寺院,眼看着这折腾一通天都快亮了。
“地图给我。”
七元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出来,地图记载的非常详细,有凉城附近的地形,还有凉城里的重要店铺。
梁矜玉看了会地图,决定直接骑马回城里,直奔映月楼。
俩人上马,马蹄声渐渐远去。
等梁矜玉两人人影消失,树林里才走出一个穿夜行衣的人。
月光反射在他手中的刀上,寒光四射。
他似乎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审问完,还会给这帮人安排活干。
提刀进寺,不一会儿刀上染血出来了。
黑衣人身影跳跃,也往城里方向去了。
梁矜玉两人骑马进城,正好天亮。
这一晚上梁矜玉也有些累了,两人下马走进城,走了不远就看到一家映月楼。
凉城位于北方,是边塞重镇,不远就是虎视眈眈,经常和梁朝发生摩擦的狄族。
但是城内目前安稳和平,映月楼位置优异,窗外就是街道,这饭也吃得有烟火气。
梁矜玉两人刚走进去,就在大堂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刚和他们分开的白衣僧人坐在大堂靠窗的位置,桌子上摆着一个白馍和一碟小菜。
和尚模样英俊,进食动作也是优雅美观。
只是坐在这就吸引了不少女食客的目光。
梁矜玉看到这和尚也是惊讶了一下,看来和尚也是循着线索过来的,看样子要继续调查下去。
不管是看怀宁寺的名声,还是他今晚的表现,这和尚怎么说都不是敌人,梁矜玉心思活泛起来。
“小二,两碟肉,两个馍,送到那桌。”
梁矜玉手指了一下明渡那桌。
说着就和七元走过去,一点也不客气的坐在了和尚对面。
“真巧啊高僧,咱们又遇到了。”
梁矜玉笑吟吟地和和尚打招呼。
早在梁矜玉说话的时候,明渡就停下用餐了。
似乎知道自己在梁矜玉面前没什么形象了,和尚脸上那种悲天悯人的神色淡了些。
装出来的悲悯褪下,和尚眉眼间多了一丝不近人情的冰冷。
“施主想怎么做。”
梁矜玉挑了挑眉也笑了,虽然她这张脸笑起来就有些恐怖了。
“和聪明人说话真痛快,高僧从京城来?也为了探查……”
梁矜玉没说出来,手向下点了点桌子。
和尚没正面回答她。
“贫僧法号明渡,寺中有细作作乱,这才来的凉城。”
“在下名叫金玉,旁边这是我下属,名叫七元。隶属皇家监门卫,也是来调查细作的,既然咱们目的相同,不如……?”
明渡听到这话突然笑了,悲悯的面容瞬间多了一丝邪气,让人看不出笑容下面隐藏的心思。
“原来是皇家卫士,多一人帮助自然是好,不知阁下接下来怎么打算。”
梁矜玉看事情有门,刚想一拍手和明渡开间房,好好忽悠他去干个危险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叫喊。
梁矜玉往外看,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物正拿着个锣,敲一下喊一声。
“各位好汉,明日就是我家宋老板为女儿举办比武招亲的日子了,敬候各位英雄。”
旁边桌的讨论声也传入梁矜玉耳朵。
“听说映月楼老板女儿貌美如花啊,而且就算没被选中做女婿,老板也在府中宴请参与的人。”
“这么大方,咱们不妨去打个秋风啊。”
梁矜玉听着笑了出来,正打算用见不得人的方法进去看看呢,这不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梁矜玉冲对面的明渡努努嘴,明渡看着眼前络腮胡男人“俏皮”的动作眉角忍不住一抽。
“贫僧也正要前往。”
“好啊,那不如明天我们一起,还能有个照应。”
还能拉个人垫背,必要时拖拖时间。
“贫僧也是这么想的。”
明渡看起来很随和,和梁矜玉一拍即合,商量好就吃起了东西。
旁边七元吃饭麻烦一些,撩开面纱,夹了口菜放在嘴边。
只露出了一个下巴,一双红润的薄唇,进食间就已经媚色无边引人遐想了。
旁边桌坐着几个五大三粗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男人,不时瞟过来几眼。
看梁矜玉身板不算魁梧,对外界没什么反应,丝毫不在意自己女人被人觊觎,他们胆子大了起来。
“这位漂亮夫人,我这桌酒菜多,要不和我们喝几杯。”
几个男人言语间颇为猥琐,脸上有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梁矜玉一边吃饭一边笑了出来,掰了块馍放嘴里,摆出了一副看戏的样子看着他们。
那几个男人看梁矜玉的态度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都看出她没什么反抗的意思。
有个壮汉头最铁,直接走过来,手往七元肩上放。
“夫人,这……”
话还没说完,梁矜玉想象中的七元一只手就能把他撂倒的场面还没来得及发生。
隔壁桌突然冲出来两个人,一脚踢飞了这个强壮的汉子。
梁矜玉顿住了,七元刚有动作的手停了,就连刚刚在这出闹剧里完全没抬眼只用餐的明渡,都抬起了头看了过去。
冲出来的这人一脚还不算完,又过去补了一脚,下脚很重。
壮汉惨叫一声晕了过去,梁矜玉估计他五脏应该伤了。
这时旁边和汉子同桌的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要加入战斗。
打人的两人看起来气定神闲,完全不怕。
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得意地说道。
“厂卫办事,谁敢阻拦。”
这话一出梁矜玉眼神变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整个酒楼大堂都安静了。
壮汉同伴脸上还有忿忿的神色。
“他犯了什么事就要被这样打?”
“哼,什么事,调戏女子没看到吗,即刻就进凉城大狱。”
“你这刑罚这么重根据的什么!再说进了大狱的就没几个出来的,你要他死啊!”
“和你们这帮江湖人讲什么根据,我们厂卫就是过来整治你们的。”
“你!”
这时旁边人拉住了他,男人脸气得涨红,最终还是看着自己同伴重伤被拖走。
两名厂卫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耀武扬威地走了。
等他们走后映月楼才传来谩骂声。
因为比武招亲,再加上凉城本就是边塞城市,江湖之人众多。
刚刚那一幕显然戳到了所有江湖人的肺管子。
“这厂卫真他*的嚣张过头了,不就是一群太监。”
“皇帝的走狗,前几天还听到他们说要肃清江湖势力。”
“梁皇昏庸无道啊,上月给宝公主办生日宴就办了三天,桌上一盘南海特产就顶我们一年工钱。”
“而且那宝公主暴戾恣睢无法无天,听说不久前杀了人梁皇都不管。”
七元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幸亏有面纱阻挡。
他握拳看向梁矜玉,又碍于明渡在场,还是什么都没说。
梁矜玉自然知道他什么心情,手挠了挠七元下巴让他稍安勿躁。
梁矜玉听着这些话倒还不算生气,但她眼中的笑意也消失了。
当然不是因为闲言碎语,而是因为凉城的问题比她想的要严重多了。
首先就是,凉城到底哪来的厂卫!
梁矜玉还特意看了看那两人令牌真假,像是真的。
可厂卫一般不会派出京城,除非有紧急任务。
而这光天化日抓流氓的两人是哪窜出来的???
梁矜玉菜都不想吃了,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起身离开。
“高僧慢用,我们明日上午再见。”
“施主慢走。”
“小二,一间上房。”
“好嘞客官,这边请。”
梁矜玉和七元上楼了,她心里有事,自然没有注意到楼下明渡的视线。
明渡茶色的眸子夹杂了一抹沉思,注视着两人进了同一间房,许久才收回了视线。
眼神又落在了桌上梁矜玉吃了一半的馍上,白色的馍,一排牙印整齐的刻在上面。
明渡盯了一会儿,面色沉了下来,起身也上了二楼,进了和梁矜玉方向相反的房间。
等梁矜玉两人进屋,七元到处检查了一下发现没问题才摘下了面纱。
七元皮肤白皙,眉眼精致,眼角下垂带着一丝楚楚可怜的媚意。
本来长相就有些雌雄莫辨,梁矜玉又给他画了个妆,盘了个女人发髻,除了熟人基本认不出来。
事实上七元本身也是一个太监,孤儿没姓,跟了梁矜玉之后,梁矜玉给他赐姓梁。
让他待在身边办事,顺便照顾梁矜玉的饮食起居。
七元倒了杯茶,试过没毒才给梁矜玉端了过来。
“主人,那两人……。”
梁矜玉接过了茶,温度正好,喝了一口才说道。
“哼,这倒让我坚信了凉城果然有问题,怪事层出不穷,指不定就是逆贼的大本营。”
“对了主人,还有一点,他们怎么知道宴会细节的。”
“当然是京城有人传出来的。”
梁矜玉有些不屑地笑了笑,京城里那两个世子她派人看着,有问题也掀不起风浪。
“先歇了吧,明天先去宋府,再调查那两个厂卫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
“是。”
七元跪下帮梁矜玉脱了鞋子,卸了妆,服侍她闭上了眼,才在床下铺了被子睡下。
梁矜玉已经很久没睡好了,果然又是一个噩梦,她唰一下从床上坐起,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梁矜玉长舒一口气,揉了揉额头。
不行,她必须快点抓到这幕后黑手,这殚精竭虑的日子真不是人过得。
七元早就醒了,给梁矜玉倒了一杯茶水,用真气在茶杯游走了一圈,等茶水又温热了才端过去。
走到梁矜玉身前半跪下来。
“主人,喝口茶吧。”
梁矜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才感觉气顺了不少。
七元把茶杯放到一边,跪坐在床边,抬手帮梁矜玉轻轻按摩额头。
梁矜玉闭着眼睛,感受着额头上轻柔的力度,头痛渐渐散去了。
七元看着梁矜玉目光中溢满了心疼。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主人频频做噩梦,连笑的模样都比之前少了。
都怪那些贼人,要是让他抓到……
正想着,七元突然看到梁矜玉抬手摸上了他的脸。
七元睁大了眼睛,动作都僵住了。
“心里想什么呢,我可是有一项异术,闭着眼睛就能看出你的心思。”
梁矜玉手摩挲了两下七元光滑的皮肤,发现半天都没等来回话,疑惑地睁开了眼。
她刚刚说的当然是在唬七元玩,但是梁矜玉睁眼就看到七元愣在一边。
“嗯?怎么了,你还真藏了见不得人的心思了?”
七元这才反应过来,脸色煞白,立刻跪地,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没事,奴愚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梁矜玉看着七元发红的耳朵挑了挑眉,也没多想,毕竟七元的忠心她是知道的。
上辈子被围困在皇宫战斗时,七元为了保护她被一箭射死,尸体钉在了墙上。
最后抬眼望向梁矜玉的方向,不舍的眼神刻在了梁矜玉脑海。
梁矜玉上辈子对七元其实不算恩情深重,除了把他从厂卫调到了身边做了皇宫禁卫以外。
日常生活对他不算关心,再加上他是个太监,梁矜玉有时玩笑起来都没把他当男人。
只当养了个办事得力的鹰犬,犯错也没少责罚。
但就是这样,七元上辈子却能为她赴死,梁矜玉重生后再见七元不禁心情激荡,决定对他好点。
不过七元倒是越来越奇怪了。
梁矜玉也没往心里去,起床梳洗了一番,又把络腮胡装扮粘在了脸上。
拿起桌上七元准备的早饭吃了起来,那边窗口飞进来了一只鸽子。
鸽子像是认识梁矜玉一样飞到她肩上,梁矜玉拆开鸽子腿上绑着的字条一看,眼睛眯了起来。
信上只有几个字:人已被杀,小心。
信是何疾来写的,梁矜玉叫他派人把那几个假冒的僧人带回去。
现在何疾来说人已经死了,只可能是幕后黑手做的了。
那这么说贼人已经察觉到了,噩梦给梁矜玉的危机感越来越重,仿佛随时有刀架在脖子上。
她要加快动作了。
梁矜玉简单吃了两口,就和七元下了楼。
楼下此时人山人海,街上搭了个大台子,一朵大红花高悬其上。
梁矜玉一眼就看到鹤立鸡群的明渡,明渡正在看擂台比武,目光颇为专注。
梁矜玉拨开人群挤了过去,凑到明渡跟前准备和他商量一下在台上走个过场,混进宋府里探探路。
明渡感觉到旁边人靠的过近了,说话间气息都洒在了他的脖颈,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梁矜玉看到了嘴角抽动,这和尚什么意思。
懒得理他,梁矜玉看到擂台上的人正好被打败,刚想上台随便比划两下。
旁边有人动作比她更快,梁矜玉余光看到一个黑衣男子的背影,脚一点就上了擂台。
梁矜玉顿住了,随即又仔细打量了一下。
台上的男人模样英俊,但梁矜玉是易容的行家,一眼看出他这张脸有点问题。
这不重要,关键是男人腰间挂着一把宝剑。
剑鞘有青色麒麟暗纹环绕,不用抽出梁矜玉就知道它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因为这不就是康王前两年丢的贯虹剑吗!
当年这个案子闹得京城人尽皆知,贯虹剑是天下少有的绝世宝剑,一直被康王珍藏着。
连父皇想把玩,康王这狡诈的老狐狸都推三阻四。
没想到突然就丢了,更没想到出现在了千里之遥的凉城。
这凉城还真不是一个藏龙卧虎就能形容啊。
这世上没几个人见过贯虹剑,所以这贼竟然也就大大方方挂在了腰间。
梁矜玉看他出招打败了对手,招式看起来很是平庸,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梁矜玉眼珠子一转,抬脚一跃直接上台,二话不说掏出腰间挂着的匕首捅了过去。
这一招普通人看不出什么玄虚,然而台上佩剑的男人目光一寒,抽剑格挡。
剑光如水,寒意凛冽。
梁矜玉彻底确认了这就是贯虹剑,也不打了,后退两步装作泄力坐在了地上。
“阁下武功精湛,在下佩服佩服。”
男人眯了眯眼,扯出一副混不吝的笑容。
“哪里,你这偷袭的本事就够我学好久了。”
梁矜玉也不恼,嘿嘿一笑就下了台。
兆勖盯着梁矜玉身影沉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面前又冒出个和尚。
和尚气质出尘,手里锡杖古朴沉肃,兆勖直觉这是个强劲的对手。
然而和前面莫名其妙的络腮胡一样,这和尚也是装模作样过了一招就认输下台了。
兆勖盯着两人背影,眼角挂了一丝阴沉,事出反常必有妖。
台下梁矜玉正等着明渡一起去宋府,当然也察觉到了背后犀利的眼神。
不过两人都没在意,梁矜玉心里更是因为何疾来的传书有了紧迫感。
上辈子还有一年时间才会爆发内乱,可现在自己的行动打乱了敌人的部署,梁矜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了。
假如重活一世还那么窝囊的死了,梁矜玉光想想就感觉气血翻涌,她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俩人跟着人群,宋府门庭若市,他们还真不算显眼。
梁矜玉和明渡对了个眼神,又吩咐了七元,三个人分开行事。
宋府不亏是凉城第一富,宅院建的很大,阁楼错落,曲径通幽。
梁矜玉慢慢远离了人群,看四周没人,用上轻功,速度极快的搜索书房之类的重要房间。
摸索了许久在宋府深处才发现了一座阁楼不对劲,梁矜玉皱起眉,大白天这附近还有不少人守着。
梁矜玉看了下天色,记下位置原路回了宋府门厅。
门厅正在宴请来参加比武招亲的各路江湖人士,梁矜玉一眼就看到了明渡和七元坐了一桌好像还在说什么。
她凑过去坐在了两人中间,小声问了句。
“我找到了个看起来很重要的地方,宋府南边,你们俩说什么呢。”
“西边是会客厅,地形简单适合逃跑,属下在问明渡高僧有什么收获。”
七元低声回话,不经意的瞟了明渡一眼。
明渡脸上看不出什么,说话仍然温风细雨。
“东边是家眷居所,宋府小姐就在那,晚上比武结束就结亲。”
“那看来重要地方就在南边了,吃完天色暗了咱们行动。”
梁矜玉夹了口菜,不吃白不吃,这宋府菜品还不错。
“高僧,待会儿咱们去南边看看,七元你去西边等着接应。”
“是。”
等吃饱喝足,夜色降临,梁矜玉和明渡避开众人往阁楼走。
俩人动作快,本来用不了多少时间,但经过一座花园的时候旁边突然传出一道女声。
“诶,这位俊俏的师傅等等。”
梁矜玉顶着络腮胡,一听俊俏这俩字就知道肯定不是说她呢。
果然一个红裙女子从旁边走出来,穿着隆重贵气,一看就是府中小姐。
女人眼睛直勾勾盯着明渡,走近了甚至抬手要去拽明渡僧袍。
明渡一张悲天悯人的脸都要装不下去了,往旁边一撤躲开了女人的触碰。
“女施主,请自重。”
梁矜玉一看差点没乐出来,转身就想趁现在溜。
明渡看出她想跑,眼神沉了下来,刚想说什么。
突然有个男人大喝一声。
“你这道貌岸然的秃驴,放开我妻子!”
一把宝剑冲着明渡劈了过来,明渡闪身躲开,才发现砍他的是今天比武招亲拿贯虹剑的男人。
现在身上背了个大红花,看来是他赢了招亲正准备洞房。
明渡再去看梁矜玉的身影,哪还有人。
他脸色彻底黑了。
那边梁矜玉甩开旁人直奔小楼,刚到就看到一黑衣人出门,特意掖好自己前襟,直奔府外。
梁矜玉皱起眉,感觉这人是要去送东西,悄悄跟在他身后。
好在这跑腿的轻功不错,但是武功一般,梁矜玉挑了个没人的地方一拳砸晕了他。
俯身在他怀里摸索了一下,果然掏出一封信。
信上只有几个字:已准备就绪,等您号令。
没头没尾的,梁矜玉眉头皱成个川字,先把信收好又返回了阁楼。
打晕了一名守卫,梁矜玉才登上了楼顶,头朝下,顺着窗户缝隙往里看。
一个穿着富贵,看起来有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刚收起了什么东西,外边就传来了仆人的声音。
“老爷,两位公子因为小姐打起来了,打得相当激烈,您要不要去看看。”
“嗯?”
宋老爷脸上也有些诧异,转而又有种自己女儿抢手的得意之色。
“这就去。”
说着就走出了阁楼。
楼顶的梁矜玉脸都要笑烂了,明渡真行,等回了京城她一定奖赏他。
梁矜玉撬开窗户爬了进去,直奔刚刚宋老爷藏东西的地方。
天色已黑,屋里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宋老爷走之前特意熄了灯。
梁矜玉抽出腰间匕首,这匕首是她生日皇兄送她的礼物,刀柄上镶嵌了一颗小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
梁矜玉搜索了一下刚刚宋老爷藏东西的地方,在暗格里发现了一个账本。
时间紧梁矜玉也没细翻,既然宋老爷藏起来就说明是重要东西,先带走再说。
刚要把账本装起来,梁矜玉突然汗毛竖起。
一把长刀从梁矜玉打开的窗口直刺过来,速度极快,瞬息之间逼近了梁矜玉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