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终于回来了?“林鈅几步跃到窗前,凑近了彩儿高声重复,背在身后的手拼命挥动,有长条滋溜一下窜进了床底,激起纱幔轻舞。
“嗯!回来了!”彩儿点着头,奇怪地低头看着林鈅破乱的罗裙,发髻上的流苏碰撞发出越耳的叮铃。
江明律塞不进去的半身裹在被子里,似被这声音吸引,露出水银似的眼睛看了眼又埋头进去。
房间里的东西散乱各地,床帐烂了一半,另一半挂在上方飘动,地上的椅子也缺了只脚。彩儿皱眉看着这房间,被林鈅挡住。
林鈅挂上笑:“回了就太好了,哈哈等我有空就去看她老人家。”
彩儿狐疑得看向她,公主这笑好熟悉,像是见那些官员和贵妇人时的礼貌疏离。
“公主。”彩儿正色道。
林鈅脊背挺直:“啊?”
“你没被驸马欺负吧?”
林鈅心中无限熨帖,她温柔地捏了捏彩儿的脸颊:“怎么会呢,从来都是公主我欺负别人的份。”
彩儿想想也有道理遂开口:“那就是驸马惹得公主不高兴了。”她愤愤开口:“我来帮公主收拾他!”撸起袖子大步流星地向床榻鼓包处走去,这架势是要揍人。
“慢着!”林鈅慌忙按住她抓被子的手道:“他没穿衣服!”
“嗯。”彩儿秒懂点头:“那我隔着被子揍他。”
江明律在被子里瑟缩了一下,揍乱了被子可瞒不住了。
林鈅僵笑着拦住人道:“傻姑娘,你不懂这是闺房情趣,人之常情嘛。”
“常情?”彩儿懵懵懂懂的看着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正常人家会在新婚夜拆家吗?
“对呀!”林鈅撩起纱幔在手中转了个圈,笑道:“物件坏了正好换新的,这叫辞旧迎新,坏的越多,添新越丰,好物越多,喜悦越多。”
彩儿不懂但彩儿知道辞旧迎新是新年的好兆头,她目光大放异彩:“公主真厉害!”
“哈哈厉害厉害。”林鈅笑着点头。
“那我这就让牛姨姨来添新!”说着就要飞窜出去,林鈅急忙拉住她:“不急,彩儿饿不饿,困不困,你办事辛苦了,先休息,等会儿我自去唤她,好嘛。”
彩儿抿抿唇乖乖点头回了小屋。
林鈅松口气,等江明律适应躯体变回人样,牛管事已来放早膳了。
她无视一众侍女和牛管事狐疑得目光,淡定地披了件外袍,牵着裹着被子满面通红的江明律回到他之前暂住的西厢房。
关上门后松开手,只觉得触感柔软,遂又抓着人的手打量,纤长的指按在另一只男人的手心上,林鈅道:“果然嫩了不少。”
看了两眼又将人手翻转,拇指划过他手背上蜈蚣似的疤痕,眼皮轻抬问:“你修复力那么强这个疤痕......”
手下虬曲的突感逐渐平滑,再看去那道狰狞的疤已经消失。
“不丑。”江明律看着她,显然还记得她之前颇为嫌弃的话语。
林鈅心下一笑,满意点头,占了人的床:“睡了。”
江明律眼波微动,挨挨蹭蹭坐在床沿,看着林鈅闭目的容颜心想,在这无非是怕我妖性大发害其他人,那要好好看管我。他一笑随即也斜靠着床头睡过去。
在他呼吸均匀后,林鈅睫毛微动,发上金簪流转蒙光。
午后,一辆简朴小车驶出公主府,车内坐着林鈅、江明律和彩儿三人。
许是晨间之事的影响,彩儿一直不太对劲的看着二人,尤其是林鈅,哪怕林鈅给她塞了满口糕点也不转移注意力。
“彩儿,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的。”林鈅还是被她探究的目光盯得坐不住了。
“牛姨姨说,公主在造小人,让我不要打扰你们。”
彩儿伸出手摸了摸林鈅平坦的小腹:“还说小人已经在这里了。”
江明律脸烧的通红,偏偏车内空间狭小转不开身子只能做鸵鸟状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林鈅亦是尴尬万分扶额道:“你和牛管事还挺聊的来的。”
彩儿点点头道:“牛姨姨是除了公主外对我最好的人。”
她咧嘴一笑:“等小人出来,就会有第三个啦。”
江明律失落地攥了攥袖子,这可不知道要等到何事了,毕竟她希望自己未来的孩子,是人。
马车行过巷口,一群小孩嬉闹玩笑着,一阵规律的鼓声,吸引住了江明律注意力,他掀开帘子望过去,被绳子系住的小木球旋转成圈打在米色的鼓面上,像是朵绽开的花。
小孩欢喜地举着跑,江明律艳羡地看着她不住摇动的手。
“是拨浪鼓。”林鈅道:“你喜欢可以下去买。”
彩儿翘起下巴骄傲地说:“小时候公主送过我拨浪鼓,我现在还保存的好好的呢。”
江明律放下了帘子看向彩儿:“可以,给我……”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彩儿打断,“不可以不可以,我已经给了你一罐脂膏了,别再想要我的拨浪鼓!”彩儿的头也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他泄气般,委屈地看了眼林鈅,垂下眼说出来剩余的话:“看、看……”
林鈅双手扶停彩儿摇晃的脸,肉肉的脸颊被嘴轻轻挤成葫芦状,眼珠子朝向江明律含糊道:“公主,他会说话了!”
江明律又看了眼林鈅,见人无甚反应,低头扯着衣袖,就知道她不会为自己出头,毕竟自己对她来说确实比不上彩儿陪他更久。
“嗯,他刚学会说话,所以有点慢。”林鈅笑眯眯地挤了挤彩儿的脸。
彩儿一脸崇拜:“公主好厉害,这都能教会。”
林鈅讪笑两声,不知如何解释。
马车一路来到坟山,这里偏僻荒远少有人烟,树木也不甚繁茂,远远看去一种深寒的恐惧漫上心头。
从热闹的集市转到孤山,像是一瞬间来到了第二个世界,很难想象繁华的皇城周围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公主的师父为什么要住在这?”他忍不住问。
林鈅耸肩:“她喜静,且不出门,是个怪人。”
江明律眨眨眼。
山道已经不适合马车行驶了,他们开始步行,天上的鹰隼盘飞,坟山地形尽在眼底。
江明律踩上一颗不稳固的石子,拐了下。抓住林鈅衣袖才稳住,他惊慌的稳住呼吸,如愿被林鈅握住手腕牵着走。
突然一声“哎呀。”彩儿也跳到一块大石头上,脚尖踮了踮,滑下被林鈅揪住了后领。
她笑嘻嘻地反手抱住。
林鈅:“……”
直到走到一处墓碑前,三人停下。
林鈅将金簪至于凹槽,地上碎石微震,竟然露出一块深黑的甬道。
彩儿熟稔地点燃火把走下去。
林鈅对江明律说:“你留在这帮我们看好,误让人靠近。”
江明律失落地道:“快、回。”目送她们走进地下。
阴暗地底,石壁被浓稠水汽浸润,偶有水珠渗出,顺着粗糙石面蜿蜒滑落,滴到人身上,寒凉刺骨,鼻尖是浓厚的令人作呕土腥味。
林鈅沿着蜿蜒曲折的甬道,一步步走向尽头。这里光线愈发昏暗,唯有一盏摇曳的油灯,在墙角散发着微弱的光,勉强照亮周遭。
尽头处,一个简易木架上挂着一件黑袍大氅,随来者走进,披风轻轻晃动,旁边木榻上,斜斜躺着一个身影,周身被黑暗笼罩,看不清面容。
“如此匆匆赶来,所为何事?”一道女子的声音悠悠传来,空灵而悠远,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林鈅将带来的喜酒、妖兽涎液、鲜血,还有起居郎,依次摆放在满是灰尘的石桌上,拍了拍手,道:“徒儿成婚了,特地请师父吃酒呀。”
“上好的妖兽□□,还有这障眼法,你碰上什么事了?”林鈅的师父并未被她做出的表象迷惑,声音平静,却直击要害。
林鈅瘪了瘪嘴,脸上浮现出惊恐之色,声音颤抖:“师父,徒儿嫁的驸马,新婚夜竟发现是妖!师父一定要救救我!”
师父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有我给的金簪,并非毫无反抗之力,至于这障眼法我可以帮你解除。”
林鈅赶忙上前,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猛地拦下。她满心无奈,趴在屏障上长叹一声:“妖法诡异莫测,我仅凭这肉身,如何能与之抗衡?师父,我可是您唯一的徒弟,您为何总是不肯将衣钵传授于我?”
“你天生少一魂窍,无法修习法术。”林鈅的师父朝内侧转过身去,始终不肯以正面示人,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若有金簪还被妖物所害,只能说明你无能,命该如此。”
林鈅闻言,柳眉倒竖,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什么叫命该如此?起居郎妄言她会亡国,如今师父也这般说,她偏就不认命!
“那魂窍究竟该如何补?师父,您就告诉我吧!”林鈅再次哀求追问。
“我答过你。”床榻上的人言简意赅,连“时机未到”这样的敷衍之词都懒得说。林鈅气得直咬牙,还想再问,突然,平地骤起一阵狂风,风声呼啸,原本狭窄逼仄的地下甬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瞬间变得宽阔起来。狂风裹挟着林鈅、彩儿,还有桌上的三罐液体,稀里哗啦地卷出了地下。
林鈅站稳身体,金簪重入手中,那处碑却不见了。
她踢开碎石子愤愤道:“脾气古怪的老妖怪。”
江明律没想到她们回来的这般快,忙上前迎接,正好看到地上物件,脸色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