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子脸色阴沉地往前走了几步,周身气势凝而不发,两边衣袖无风自鼓,身后弟子见了,心头俱一沉,心思师父莫非要动手不成?北宗在蜀中一带向来势大,乃是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宗主又是蜀主旧将,与蜀中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一动起手来,两家梁子就此结下,日后不知有多少麻烦。
慈慧上人从一旁转出,拦阻道:“道兄不可冲动,北宗的人远来是客,况且此事还未分辨清楚,眼下千头万绪,男女之事终是小节,还望道兄顾全大局。”
“上人多虑了,我怎会不顾全大局?这件事情是假也好,是真也罢,我明烛观都不会追究下去。”观云子冰冷的目光落在鸾百征身上,沉声向慈慧上人说道。转而向着鸾百征一伙续道:“我这世侄几位还带不带走?若是改了主意,那就快快下山吧,我明烛观今日门内有事,不便接待外客。”
鸾百征见观云子下逐客令,心下暗自嘲笑他不知一场大祸已在眼前,脸上却不动声色,冷笑了一声,回道:“好说,好说,贵派既然有事,在下自然不便逗留,这就走,这就走。”语气之中带着一丝隐晦,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叫人见了不免心下起疑。
慈慧上人慧眼含笑,神情中正恬淡,莲步轻移,缓缓走近鸾百征,语声柔和地问道:“阁下如此有恃无恐,是早已伏下后手了吗?”
观云子心中已早在怀疑此事,一待慈慧上人说出口来,情知多半是真,心下计较:为保合观上下,也只得将独孤伤交给他们,除此之外实无良策。待一个半月之后,再结集武林同道各门各派的人,上麒麟峰讨个说法去。
鸾百征见慈慧上人说破关窍,却也并不着慌,笑了笑回道:“上人既然知道了,我也不必瞒着,山下数千人马,还有我北宗百余名弟子和几位师叔伯即刻便要杀上山来,你是位女子,还是别淌这浑水的好。”
慈慧上人浅浅一笑,却不说话,神色中透出一股深不可测的意味。
鸾百征一席话惊得众道心下俱惶惶不安,强敌临近,明烛观势单力薄,这一仗总是输多赢少的局面。连同赵子卿脸上也是现出一片呆滞来,心中的恼恨转眼便烟消云散,一股惧意陡然间从心底升了起来,人也如同僵住了一般。
他倒不是担心明烛观的安危,门派兴亡与他自己的小命相比,自然是后者更为重要。他方才与鸾百征兵刃相向,已是撕破了脸皮,若是等会北宗大队人马杀到,多半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到时连观云子恐怕也保不住他。他若一死,自然万事皆休,还提什么锦绣前程,大好姻缘。转而又想,鸾百征若是心肠再狠毒一些,不取他性命,只将他手脚砍断,把他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更是生不如死,别说白子慧多半要被这好色之徒掳去,就算师妹留在了山上,今后哪还会再多看他一眼。他越想越是害怕,心中翻来覆去的俱是自己这些凄惨的下场,整个人都不禁怕得发起了抖来。
赵子卿微颤的右手将长剑复又插回了剑鞘,一张脸刷得一下煞白,眼中露出极深的惧意,用着几乎是乞求一般的目光,望着观云子。
观云子见赵子卿神色有异,心思一转,已猜到他的用意,他是要观云子替他向鸾百征求情,待会北宗人马杀到,好放他一马。他素来喜欢这弟子,甚至于有传衣钵之意,不曾想大事临近,此人竟然如此草包,实在叫他失望至极,脸上登时便现出一股怒气来,狠狠地瞪了赵子卿一眼。
两人目光交汇之际传递出的不详信息不言自明,众道俱知这苗头十分不好,心里都十分期望观云子将独孤伤交出去便了,只是谁都不敢开这个口。
“赵道长,干嘛怕成这个样子,有什么事,你师父会替你作主的。”独孤伤神态自若地走到赵子卿身旁,眼神中带着一丝揶揄,笑眯眯地看着他。
赵子卿此时的心绪可谓五味杂陈,悲伤、惶恐、绝望、懊悔不一而足,陡然见到独孤伤的脸,立时又加了一味愤怒进去,他心想:今日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独孤伤而起,若不是他,武林中人怎会纷纷上青城山搅扰?若不是他,蜀山剑派北宗又怎会杀上山来?若不是他,白师妹与他之间怎会生出波澜来?若不是他,今日他跟鸾百征之间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总之千般万般的祸事,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子才会生出来,如果没有他,师父还是会像以前一般喜爱他,如果没有他,山上太平的日子还会继续,师妹仍会和他后山相许,两情相悦,今后更能结成眷属。
这一切灾祸的源头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可憎的小子,赵子卿的眼中倏然闪着愤怒异常的光芒,一张脸顿时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气息顿时显得极为急促,突然怒气冲冲地大声骂道:“你这狗娘养的贱种!我明烛观跟你有什么仇怨!?你要来这么害我们!?”他语气过于激动,连声音也变得颤抖了起来,脸上转而又蒙上了一层痛苦的神色,悲愤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是恨极了独孤伤。
独孤伤见众道看他的眼神俱有愤色,却丝毫不以为意,老神在在地兜着圈子绕到观云子身旁,调侃一般说道:“世叔,人家几千人上山来做客,青城山就这几间客房恐怕住不下吧。”
观云子哼了一声,未去跟他说话,心中恼恨他多生事端,却又因为他要被人带走,不禁生出一丝不甘来,脸上现出一阵失意的神色,又微微叹了口气。
鸾百征笑道:“小子,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免得让这明烛观一起遭殃。”
独孤伤笑了笑,缓缓走到鸾百征跟前,抬了抬眼皮,轻蔑地打量了一番站在眼前的北宗大弟子,用不屑的语气说道:“要带我走,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转而神情变得严峻了起来,昂然道:“我练剑十五年,直到前两年才发觉,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和天下英雄一争长短,蜀山剑派也好,还是什么其他门派也好,我独孤伤只求一较高下!”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哗然,难道这就是他要观云子召开武林大会的目的吗?难道将整个明烛观陷于如此不利的境地,就是为了成全他一个人比武的念头吗?如此狂妄而幼稚的言论,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一群道士中间立时响起一片愤怒的声音,有人大声骂道:“你这狂妄的小子,谅你有多少斤两,敢跟全天下的英雄较量!我明烛观上下百余条人命,难道也跟你一起胡闹吗?!”
一时间群道喊声大作,皆是要观云子将独孤伤交给北宗,同时取消武林大会。他也被独孤伤刚才所说之话吓了一跳,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会生出如此狂妄的念头来?多少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纵横江湖几十年,也不敢夸口说敢跟全天下一较长短,他却凭什么?如果独孤伤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到现在为止不都被独孤伤玩弄于股掌间吗?自己苦心算计,没想到却成了被别人利用的工具。
他此刻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脸上的神情难看至极,各种隐晦的念头纷至沓来,“这小子难道已经知道了当日的事情?”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如果独孤伤将这事情在武林大会上公布出去,那他必然一生声名扫地,永远成为武林中人唾弃的对象!
念及于此,他眉宇间忽然现出一股杀气出来,阴森森地看着独孤伤,问道:“贤侄,贫道向来对你不错,你如此任性行事,将贫道陷于不义之地,却是为了什么?”
独孤伤见他神情不善,冷笑道:“世叔,你想要杀我灭口吗?”
鸾百征却听不明白独孤伤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这小子狂妄过了头,有些太过幼稚,大笑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别说是天下英雄,就是你眼前这个老道士,你能打赢他吗?”
独孤伤转头向他轻蔑一笑道:“打不打得赢,要试试才知道。”又将头转向观云子,轻声问道:“世叔,你说是不是?”
观云子定睛看着独孤伤脸上的表情,他隐晦的笑意中,分明藏着一种对某件事情了然于胸般的漠然。他脸上的杀气陡然间变得浓郁起来,连鸾百征也瞧出了些端倪出来,他却猜不出这老道士为何突然神色大变,心下却有些担心起来。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将独孤伤带回去,若这老道士真的痛下杀手,他可不好交代,立时便大声喊道:“观云子!你可不能动手,这小子是我北宗要的人!你要是将他杀了,我只好叫你明烛观上下一起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