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风 第7章 第 7 章

“噗呲”的一声响动，一星火光燃起，曹与宁站在烛台边上，手拢着火苗，点着了烛火。

下一刻，他与景于身形快如飞梭，如一张网一般在这殿内铺开，尽数扑往角落里的烛台。

透亮的火光映照在对面三人变幻莫测的脸上。

从皇上讲罢最后一句话，短短须臾间，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

殿内充斥着剑拔弩张。

李晚茹早已做好了接受一切危险的准备，见皇上迟迟不言，便问道：“恕晚茹愚笨，不知皇上我该如何“活过来”？昨日全皇宫之人都见到了灵儿公主出嫁，我若“活过来”日后该怎么解释此事？皇上又该如何应对？”

皇上看向她，道：“这些你不需要担心，朕会处理，朕只问你一句话，让你“活过来”这件事本身就很危险，你得答应朕无论遇到什么，都要拼死好好完成，你能保证吗？”

太过明亮带着期许的眼神在一个残暴的统治者身上出现，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

李晚茹捏住衣摆，为了父兄之事而做了决定，点头，郑重道：“无论什么，我都愿意接受也愿意去做。”

“好。”皇上收敛了期许了神情，“方才说起了南越之事，冷将军对此颇为了解，此国位于边境，且多次来犯，实在是不把唐国放在眼中……”

殿内比方才更亮了些，满殿金黄，流光溢彩。

皇上的面容越发清晰。

她蛇蝎一样寒光闪亮的眼睛，加上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和面部表情组合在一起，野心勃勃。

李晚茹心中预感不妙，她不会让她去攻略敌国吧？

皇上讲着讲着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字一句沉声道：“李长风与南越人，南越宰相之子唐欲有勾结一事你可知晓？”

她说得那样沉重，仿佛此事板上钉钉。

李晚茹的心跟着颤了一下，大脑瞬间空白，“嗡”声一片。

世界仿佛被潮水淹没，整个世界致幻迷离，遥远的记忆开始苏醒，她置身于天水郡王府庭院前，父兄对站与桂花树下，模糊的唐欲二字从他们口中传来，直击李晚茹的灵魂。

父亲为何会结实南越国之人，还将他带回了天水。后来又为何偏她说是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

好久不见的朋友……

朋友……

在此刻骗子皇上的话似乎变得有几分可信度，连李晚茹都有了一刻的犹豫慌乱。

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侧脸，一种难以形容的羞愧感油然而生。

自己的父兄，一向稳重忧国爱民的父兄真的有谋逆之心？

昨天乃至今天，还信誓旦旦地和冷顾思说李长风李晚朝没有谋逆，今天就要被打脸了吗？

近在咫尺，李晚茹能感觉到她与冷顾思的距离愈发遥远，也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在渐渐变得难以置信。

不，她不信，口说无凭！

这世上天水郡王李长风一家，如今只有她李晚茹一人能为他们平冤报仇！

李晚茹垂下头，违背本心，道：“知晓，听家父曾经提起过这个人，但并不知晓他是南越国之人，想必是个误会。”

看李晚茹方才的那一系列反应，冷顾思紧蹙起了眉，垂在一侧的手握成了拳，用力到指尖发白的程度。

皇上的视线扫过他，却没有搭理他，对李晚茹道：“李长风卖了唐国的情报给唐欲，唐欲靠着这份情报捉了杨州刺史，江凌。至于绑架他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想征战罢了，朕要你把他救回来。”

“杨州离南越何止千里之遥，堂堂刺史是怎么被绑架的？”一直未开口的冷顾思问。

“在回去的路上。”

那日江凌有要事上京启奏先皇皇上，千里迢迢快马加鞭进宫面圣。

先皇病重但仍见了江凌，商议过后，江凌便启程了。途经荆州，于竹林遇袭，带的护卫尽数惨死，自己被绑了去。

若不是李长风给唐欲的人放了消息，江凌怎会被捉。

目前从监察司得到的情报是南越唐欲还在唐国境内——尚未离开荆州。

话说，这唐欲的胆子还真大，绑架了人竟然不快马加鞭回国，竟还留在唐国……意欲何为呢？

李晚茹想明白了，皱着眉，只见，皇上微微一抬手，曹与宁便拿了两张卷轴过来，欠身呈了上来。

皇上将两个卷轴摊开，两幅画像映在李晚茹的瞳孔里。

左边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年，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一双丹凤眼明亮如星，扑面而来冰山之感，李晚茹直觉他不好相处。

右边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头戴官帽，双目圆睁，炯炯有神，看得久了，会发现那双眼睛好像能勘破世间一切黑暗。

皇上道：“检察司据探子所言，画了画像，年轻人就是唐欲，老人是江凌。别认错了人，后续的事情有会告诉你，至于再往回后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晚茹抬眸看她，“好。”

皇上缓缓道：“前些天下了流放的召令，算算时间，离到荆州还有些日子，但唐欲抓了人却迟迟未有动静，看这架势怕是别有所图，时间不等人，今夜便出发吧，我会派马车送你，那日押送你流放的官差也会来，到了地方把自己收拾一下，最好灰头土脸，精神不济一些，戏做足了。”

李晚茹愿意接受，风寒而已又死不了不打紧。

但冷顾思却道：“她风寒未愈，既然有人相送，不急于一时。”语气骤降。

皇上不高兴了，冷冷的目光移向他，“不然冷将军陪着一道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冷顾思眼珠翩转，余光扫了眼李晚茹，看方才她被揭穿点明时的诧异慌乱，李长风还与敌国有勾结？！李晚茹竟然瞒着他。

南越国之事刻不容缓，原以为皇上只知道他国几次来犯，没想到她竟知道他不知道的江凌一事。

三殿下此次岭南一行又受到了侵扰，派兵驻扎边境无异于宣战在即，是万万不能的。

这事儿还得两国谈判在先。其他之事，日后再议，不能操之过急。

李晚茹瞒他之事，他姑且可以不计较，但身为大将军就不能带兵驻扎岭南边境也不能随李晚茹南下。且，军中还有事，皇上既然要利用她，就不会让她死。

他道：“军中还有事，就不必了。”

皇上朝他挑眉，故意问：“冷将军说这话可冷淡了许多，是气李晚茹赐了一耳光给你吗？”

冷顾思道：“那倒不是，早上的确是我不对，况且军中的确有事，我回去还得练兵呢。”

皇上笑了，“哪有劳将军了。”

冷顾思道：“分内之事。”

***

是夜，李晚茹回到将军府。

府内从上到下噤若寒蝉，如临大敌前的紧张。

府前，前灯火通明，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站着一官兵，他佩剑站在马车前，一言不发，有官服的加持，单单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浓重的杀气。

不仅如此，他还是个特别的人，站在男人堆里会显得弱小，与此同时，他的胸部又比其他男人看着要突出一些。

李晚茹穿着厚重的衣服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知他是个女人——那日押送她去岭南的也正是她。

一般官差都是男性，皇上派了个女性来押送她，从一开始她的计划就启动了。

因为，传说皇后身边有几位九品之上的武林高手，负责保护皇后的安全，个个神秘。如今看来，这位就是其中之一了——只有九品才能保证李晚茹的安全，才能保证皇后的计划顺利进行。

身边竟跟了这位武功了得的人，李晚茹不由得有了一丝顾虑。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回过头，只见，冷顾思抱着一个大箱子出来了。身后紧跟着的小慧步履稳当，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

“这箱子里装着要用的东西，你可看好了别丢了。”

冷顾思逆光而来，扫了眼那位官差，脸上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须臾就将目光移向了李晚茹。

从宫中回来后，两人之间就变得比去的时候还要怪异和陌生。

李晚茹视线落在箱子上，待他走近了，问道：“里面不会是银子吧？”

“你怎么知道？”冷顾思挑眉道。

李晚茹：“……”

她扶额，“罢了放着吧，会用到。”

“箱子里面还有药，这些是一些衣服首饰胭脂什么的，”冷顾思朝小慧手里的包袱抬了抬下巴，视线又落回来，有那个人在，他无法再说些什么了，只道：“注意安全吧。”

他不是喜欢灵儿吗？是念旧情的份上才对她好吧。他们中间还隔着谋逆之事，心中是有芥蒂的。

不过李晚茹依然被冷顾思的行为暖到，眼明亮，“多谢。”

冷顾思轻笑一声。冰冷的脸被化开，笨拙地交代道：“风寒未好，多注意，不要吹风，冷时多添衣。”

多么官方的话，

一种怪异的感觉侵袭着李晚茹。她的眼像风吹的麦浪一样开始飘荡。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心凉。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夕，将军府前，护国的正义之士与罪臣之女竟然隔着谋逆的芥蒂在依依惜别。从头到尾都是荒诞，可冬夜的漫天星辰下，他们在彼此的眼中却又闪闪发光。

唯独他们自己不知道，小慧在边上看得一清二楚。

李晚茹笑了笑，有限的记忆中，她很多次对冷顾思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她看见冷顾思也笑了一下——似乎有无限的温柔。

“李小姐该出发了。”

一声催促迫使他们离开。他们收回难舍的情绪，李晚茹抿了一下唇，道：“我该走了。”

冷顾思：“保重。”

李晚茹转身而去——一个坚决的又难以离去的转身。

冷顾思的脸在她的视线里消失，留在她脑海中的最后一幕，是冷顾思满是顾虑的脸和飘飞的发丝。

她迎着北风，在寒冷的夜晚坐上了前往荆州的马车，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轰然开始，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马车沿着洛阳到荆州的小路疾驰奔走，就在马车车厢离开城门的那一刻，将军府门前的冷顾思依然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对小慧道：“救江凌之事大可以只当着晚茹的面儿说，等我回来才说就是为了让我听见。”

小慧道：“为何？”

夫人要远行之事早在府内传开，古往今来哪有回门就走的，于是各种猜想在府中人的脑海中书写了不知多少个版本。而小慧是冷顾思选中的心腹，对冷顾思忠诚不渝。爱屋及乌，她也相信李晚茹的为人。

冷顾思面不改色，道：“因为她提到了李长风与南越国唐欲有勾结一事，我自是效忠先皇，李晚茹父兄却谋逆先皇，我怎能允许，即使她与我是青梅竹马，又怎能越过此事当无事发生，皇上知我与李晚茹必定因此事心存芥蒂，李晚茹信她父兄没有谋逆，今日却说知晓李郡王确是知道唐欲，连她自己都有些慌乱和犹豫了，你说我该是什么想法？”

“……芥蒂怕是更深了吧。”小慧从他口中了解了关系线和李晚茹的身份，面不改色的斟酌道，“但将军又说故意说给你听？”

“我本就因为此事有芥蒂，今日在皇宫一开始的确因为此事有动气，李郡王怎能与南越国来往，晚茹竟瞒着我？”冷顾思道，“但出了皇宫我就明白了，谋逆既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何要拿此事让我俩加深误会不合。”

小慧默默站在一边等待着回答。

一阵风从两人身边吹过。

冷顾思扭过头，淡淡道：“你不问我会很尴尬。”

小慧：“那为什么呢？”

“因为李郡王之事有蹊跷，所以她才要强调。”

小慧震惊了。

“本来没什么，她一说反而有些画蛇添足，结果暴露了。”冷顾思道，“还有她到底和李晚茹说了什么，等我回去之后就不看我了？”

小慧摇摇头。

片刻后，冷顾思作罢了，自认为除了谋逆之事没什么能让李晚茹对他态度冷淡。此事急不来，先等她回来再说。

李晚茹身边有九品高手在，但他还是不放心。

冷顾思的眉目在夜色里更冷了，转过身对小慧道：“你跟上去。”

小慧领命，拱手道：“是。”

她说罢便转身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冷顾思挪动脚尖，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在星辰和头灯暖色调灯火的映照下，他脸上细微的表情组合在一起似乎有无限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