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算不得聪明人,虽也进过学,在世上历练过,却不能遮掩他天生的短处,他那老父既目不识丁,又一毛不拔,而少年时柯林便受自家老父的教导,入太学也是按部就班罢了,并未结交多少人脉,老父的打压倒是让他养成了谦逊的好性儿,只是如今他年纪轻轻得了班家这一份横财,这样的好性儿也被他的蠢钝自负消磨的差不多了。
他日子过的颇悠闲,司浮一地恰缺赞引之时,他有幸被引荐到史夫人那儿,从此青云直上,对于那史夫人,他既尊她“名门贵妇身份贵重”,又敬她“慷慨解囊举荐本官”,他心中自视甚高,自觉有侍奉神明的尊荣,又有“教化乡里”的权柄,如此种种,让他这人既傲慢,又谄媚,既自重,又谦卑。
如今他有一处好宅子,收入不菲,便想着该成婚了,他有心“化干戈为玉帛”,又听闻班家有女天生丽质温柔可亲,便想着倘若“名副其实”,就从班家女儿中挑一个娶了,这便是他之前在信中所说的因“嗣产之事”“难为贵亲”“愿相报相偿”,他以为此事为上上之策,合宜慷慨,不偏不倚。
见了班家的表妹们之后,他的盘算一如既往,玉贞的风采更是坚定了他“相报相偿”的念头,且迎娶长女,“长幼有序”,正合了他心中奉若神明的礼法规矩,故而头一晚见了玉贞,他便相中了她,然而,到了第二日早上,事儿就有了变化,用膳前,他与班太太叙了一刻钟的私房话,他先提起自己那宅子,接着顺水推舟的挑明自己有心求娶她的女儿,听了这话,班太太脸上有了殷勤笑意,就差写上有志者事竟成的打气儿话了,班太太提醒道:“我那几个年小的女儿么,我不能擅自应下,不过也不曾听说她们心有所属的事儿,至于玉贞么,天地良心,我得知会侄儿你一句----她仿佛快要定亲了。”
柯林只好改变心意,立刻开口求娶玉姝,玉姝年纪比玉贞小,容貌也只略逊一筹,自然可以胜任赞引夫人。
柯林说这话时班太太正拨弄炉子呢,听他讲完,记的那叫刻骨铭心,她自以为很快便要打发两个闺女嫁人了。昨日她还懒得与柯林搭话,如今他在班太太心中的地位已是水涨船高。
玉笛倒是没忘去眉镇的事儿,除了玉纹,姊妹们都愿意同去,科林也要去,“奉伯父钧命,照料姊妹们”,这其中自有一番缘由:吃罢早膳,柯林就缀在班老爷屁股后头,跟着去了书房,说是想看看班老爷书房里最厚的那本书,实际上却是滔滔不绝的说他在司浮地的宅子和花园子,班老爷在书房里素来是悠闲自在的,他曾对玉姝道:“虽说家里的蠢货随处可见,书房里倒是能躲一躲清静”,如今他被那贤侄扰的烦不胜烦,巴不得撵了这柯林出去,好独享书房里的悠闲光景,故而万般有礼的怂恿柯林陪着玉笛等人去眉镇,那柯林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倒是很愿意走一遭,故而他欢天喜地的合上手里那本厚书,“恭敬不如从命”。
一路上柯林夸夸其谈,表妹们守礼敷衍了几句,就这么打发着时间,进了眉镇,玉笛玉洁就再不理会柯林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搜寻着校尉们的英姿,除此之外,就只看样式精巧的巾帽或是新花样的布料,旁的一概不入眼。
不过,很快,小姐们的目光都被对面街上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吸引了,这人长的一表人才,与一位校尉并肩走着呢,那校尉是单校尉,玉笛正四处打听他的行程,这擦肩而过的当口,那陌生男子对着众人欠身行礼,众人被他的气度惊了一下,皆好奇这位是何方神圣,玉笛和玉洁一心要弄清楚,于是假意说要去对面的店里买东西,穿街走了过去,可巧她们刚走到对面的石板路上,那两位就折返回来,恰好碰上,单校尉径自与她们招呼,“且容我引荐”,原来那年轻男子名叫卫欢,前一日与他一道从城里回来。“说来是件喜事,卫兄已是授了官职,就在咱们营里,合该如此,卫兄唯有甲胄加身,才是一等一的英姿勃发!”这位卫公子确实生的极好,星眉剑目,仪表堂堂,颇会说话。
引荐之后,卫欢满面春风,有心与众人叙话,他的谈吐既正派,又谦逊,众人就站着与他言笑晏晏,这时,一声马嘶鸣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裴辞和宾离忧正打马而过,他们看见了玉姝和玉贞,就径自驱马过来了,按礼问候了一番,宾离忧滔滔不绝的说话儿,主要说的都是和玉贞有关的事儿,“本来要去郎镇拜访小姐。”裴辞欠了欠身,以示好友所言不虚,他本想好好的瞧瞧玉姝,但突然瞥见一旁的卫欢后,便立刻盯着他,玉姝见这二人刚见面就好比互相见了鬼一般,脸色都变了,一个发白一个发红,过了一会子,那卫欢用手触了触头上的巾帽,以示问候,裴辞勉为其难的回了礼,这又是何意?费猜,不过总要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此时,那宾公子瞧着却是八风不动,仿佛无事发生,他与裴辞一道策马离开了。
单校尉与那卫公子陪着众人一路走到费姨丈的门口,虽说玉笛再三请二人进屋坐坐,甚至费姨娘也打开了堂屋的窗子,高声嚷嚷“且坐一坐再走”,盛情如此,但二人只欠了欠身,走了。
费姨娘素来喜爱自己这几个侄女,玉姝和玉贞许久没来了,故而尤其受关照,费姨娘连珠炮一般的道:“听闻你二人从霏园回来了,我可唬了一跳,你们家也没派车马来接人呀,若非我那日遇见乔大夫家的伙计,说什么‘班小姐离了霏园,不用往园子里送汤药了’,我还蒙在鼓里呢。”这时,玉贞引荐柯林给费姨娘,费姨娘照规矩问候了,那柯林极其谦恭有礼的回话儿,“素昧平生,冒昧叨扰,望夫人海涵,不过夫人侄女乃是在下表亲,故而小子冒昧,自以为此番登门尚在情理之中。”
费姨娘见柯林举止如此恭敬,心中纳罕,不过,这点子念头很快戛然而止,只因众人都惊诧那卫公子的来历,纷纷向她打听,费姨娘也不比众人知道的多,只知这位卫公子是单校尉从城里带回来的,已是授了郡中副尉的官儿,不日便要上任了,“我见他已是在这街上溜达了半个时辰了”。
听闻卫公子在街上转悠,玉笛和玉洁自然是要等一等的,二人站在窗前望穿秋水,奈何从窗外过去的只有几个校尉,以玉笛和玉洁品评,“与卫公子相比,皆是些蠢钝粗鲁之辈”。这些“粗鲁蠢钝之辈”中有那么几人明日要来费家吃酒,费姨娘许诺道:“倘若你们明儿也来,我必让你们姨丈去寻了那卫公子,也请他来。”众人皆赞同,费姨娘又道:“明儿咱们再好好的耍一盘拈阄射利,又热闹,又舒坦,玩罢再用一顿热气腾腾的好饭。”这主意让众人皆欢喜振奋,告辞之时都是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柯林离开前,再三与费太太致歉,"叨扰府上",费太太也滔滔不绝的与他客气,"啊呀,没有的事儿,何必如此?"
他们回去的路上,玉姝对玉贞讲了裴辞与卫欢相见的事儿,玉贞虽有心为这二人分辩一二,“莫非二人表错情了?”但她和玉姝一样,也不知这其中的缘故。
回去之后,柯林大加赞扬费姨娘,“姨娘客气的很,瞧着便是体面人儿,令人钦佩,除了史夫人和她家小姐,愚侄竟不曾见过这般贤良淑德的太太”“虽然之前不曾拜见过,但招待的极好,不仅如此,姨娘还特特请了愚侄明儿晚上一齐去吃酒。”柯林自觉费姨娘如此客气是因为自己是班家的侄儿,而他有生之年还未曾被这般客气的款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