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行 第12章 第 12 章

正巧有辆马车要从城中去到溪水村，顺道也就载着李卑枝一起前去。呆在马车上时，李卑枝觉得头晕脑胀，想来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黑云低垂，阴风阵阵。

她看了眼天色，扯了扯被风吹乱的下摆。

看上去要落雨了。

李卑枝回到村中，未走几步，迎面撞上背着箩筐将要上山的宋惊风。李卑枝本不打算管，可见这天气，想到对方也算帮过自己一把，便开口:

“过会就要下大雨了，不如等雨停再出去。”

宋惊风摇头，神色中带着几分忧虑:“大人有所不知，刘阿婆身子本就不好，最近几天思虑过度，更是伤身，偏偏赶上这个时间段，需要用的那味药，前些天已经运到城中。”

“一用药就停不下来，得再去多采些，门是掩着的，大人一推门就能进去。”

见他执着，李卑枝不再阻拦。

她回到房中，安置好刘玉翠的尸骨，这才伏案而书，将一路见闻皆陈于采诗册上。

依刘阿婆现在的状况，还是莫要让她见着尸骨，免得情绪激动，大喜大悲。李卑枝一边提笔写着，一边想。

搁笔后，窗外已经开始飘起细雨。

雨水敲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卑枝看着雨落庭院，又在采诗册上画了副水墨图，添了几笔。

雨势渐大，掺着狂风，她放下撑窗户的短木柱，也许是前不久从鬼门关转悠过一圈，再加上这几日的奔波，李卑枝不大舒服。正想趁机睡会，却听到隔壁房中有老人沙哑的咳嗽声。

“惊风啊……”

她一听见动静，脚便抬着往外走了。

也不顾的自己身子不舒适。

“又是你这姑娘呢，惊风呢？”村长见进来的是李卑枝，颇有些疑惑地看了好几眼才咳嗽着开口，李卑枝走近替他拍背顺气。

“草药不够，他山上采药了。”

村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昏沉无光。

“怎么挑了这时候下雨，惊风这孩子还在山上呢，老天爷呦，莫把雨下大了。外面的草药收了吧？这批药可淋雨不得哎呦，瞧我这老糊涂，惊风做事我放心。”

他自言自语道。

李卑枝见他面色不错，便想聊几句——准确来说，是套话。

只是她还没开口，床榻上的老村长先开了口，“你这小姑娘，第一次见只说是采诗，却也不说自己是采诗官。年轻那辈儿不晓得这是什么，可咱们却清楚的很，哎，不过你不说也有你的道理……”

他语气中并没有责怪，充满着怀念。

同刘阿婆初次听到李卑枝为采诗官时的反应颇像。

“咱们这村子里的人，都对当官的有些怨言，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

长长叹了口气，村长闭上了眼。

“明明以前……咱们村里也不是这样，哎……”

李卑枝始终沉默地听着，直到这里，才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我听宋画师说咱们这里苛捐杂税，且官官相护……可新帝上位，励精图治。怎会如此？”

村长沉默。

雨惊雷仿佛将天空扯出一道极长的裂缝。

雷声过后，是骤然噼里啪啦往下落的雨点声响。

“先皇帝还在的时候，就这样了。我那老婆子和小儿子，就那样死了。命不命的在那群当官的眼里，不重要喽。他们手段也厉害得很，把皇帝也骗了过去。”

“他们骗不了一辈子的。”

李卑枝接话。

村长撩起眼皮子看她，浑浊的眼珠透露着苍老之态，被世事沉淀出昏黄，宛若被积压许多年的破损古书。

指尖缝里是洗不掉的泥色。

“唉，但愿吧……你和翠丫头一样，都是好姑娘。翠丫头命不好，惨的嘞，咱们这种人的命都惨，都惨啊！”

未多久，村长又是昏昏欲睡之态。

李卑枝敛了声。

沉默着看村长入睡，最后轻手轻脚掩门而出。

站在屋檐下，李卑枝伸手接住雨水，甫一伸出手，便被瓢泼大雨淋湿手心，冰凉的雨水顺着指缝滑入手背。

她放下手甩干上面的水。

村长说一句叹一句，眉目间的苦愁如何也散不去。突然间，李卑枝在心中询问:“系统，你为什么要帮我？”

院中高树生的粗壮，水珠接连不断地落下，又顺着树叶的脉络砸碎进入地面，天色昏暗，却依稀能见层层涟漪，剧烈波动。

【我不知道。】

这是系统第一次给出如此模糊性的话，李卑枝有些惊讶，“你帮我死而复生，却不知目的？”

【也许。】

又是很模糊的话。

难得有次空闲，虽然系统说话时并无任何情绪，但李卑枝莫名觉得它是友好的。故而也少了几分初识时的拘谨，“你是哪里人？究竟是天上的神，还是山间妖怪？”

【都不是，我是一名旅游者。和您一样，您到各地采诗，而我到不同的地方，收集故事。】

或许是和李卑枝待久了，系统这次说话，难得没有用李卑枝听不懂的词。

“原是如此。所以你帮我，不就是为了收集我们这里的故事吗？”

【或许。】

系统依旧是同样的回答。

李卑枝哑然。

她想了想，又有些顿悟。或许对方收集故事的时候，并不需要救她，但恰好它来到这里，碰到被朱贵误伤至死的她。

对方虽然救了她，但不知原因为何。

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

李卑枝在心里默道。

系统能听到她的心声，但没有开口回应。

雨淅沥地下，李卑枝见宋惊风还未回来，有些担忧。

虽她和对方不熟，但目前来看，宋惊风为人处世皆不错，村中大大小小的事也都离不开他，若他出什么事，恐怕，对整个溪水村而言，都是雪上加霜。

左右也不过寻人的事。

想着，李卑枝已经拿起屋中的伞。

刚踏出半步，李卑枝感到脑中传来一阵短促的刺痛，只是她没有太在意。

撑着伞挨家挨户敲门，那群村民听李卑枝说宋惊风还未归来，都很是担忧，不说二话，皆拿着火把撑着伞，朝着山上去。

豆大的雨滴砸在油纸伞上，很快又汇聚成一团水线，顺着伞面的褶皱坠入地面。

裙摆已经被泥水沾染，湿而脏乱。

李卑枝撑伞站在雨幕中，冷风挟裹雨雾将李卑枝围绕，李卑枝抿了抿唇。

她突然想起曾经阿婆说的话。

这附近的山上，似乎有猛禽。

握伞的手一紧，李卑枝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幕。

先不提宋惊风是不是被什么老虎伤到，就论下雨路滑，对方现在还没回来，李卑枝就有理由怀疑他出事了。

“大人，还是找不着人嘞！”

雨下得越来越大，火把根本存不住火，不一会就被四面八方钻出来的雨点熄灭。

“各位大哥麻烦再找找！大家也注意脚底下，确保自身安全。”

因为场面喧杂，李卑枝不得不把声音抬高。

又过了段时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感觉一阵头晕。

这些天忙东忙西，都没能好好休息，现在吹了半天冷风，竟有些体虚。

山上太大了，现在想趁黑找到一个人，简直难如登天。

李卑枝恍惚着往前走了几步，脚底下踩着枯枝落叶，发出沉闷的断裂声。

【检测到重要人物遇到生命危险，请您立刻给予救援。】

系统的机械音在脑海中炸开，李卑枝头疼欲裂，她单手搭在额头上，勉强使自己清醒。

重要人物？

是谁？

可她现在在忙着找宋惊风……

【直走一百米，往右拐步行五十步，找到捕兽洞，重要人物就在里面。】

“可我要去找宋惊风……这群村民也都跟着我，要去寻宋惊风。”

亏得李卑枝现在神志不清，若是她此刻状态在线，定会产生疑惑：这重要人物是否就是宋惊风？

【……好运伴随您。】

李卑枝被这句话整懵，她努力理解其中的含义，但以失败告终。

“往前走试试。”

找重要人物也是找，找宋惊风也是找。

李卑枝如是想。便把人分成几队，而自己带领的那支就按照系统给出的路线走。

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

可大家都为寻找宋惊风而着急，没人注意到李卑枝越发浮松的脚步。

快到地点时，李卑枝已不想开口说话。

她抬眼颇为疲倦地扫了眼周围，只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原地倒下。察觉到有一块的地势起伏颇为怀疑，她往那边走了走，却见一个大坑。

李卑枝往下看了眼，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是宋惊风。

对方不知是生是死地躺在洞中，李卑枝没工夫多想，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朝那群村民挥了挥手。

“宋惊风在这里！”

.

书院。

一群穿着华贵的小孩子正在嘲笑另外一个孩子。

“来，赵青舟，从我底下穿过去，这一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为首的孩子此话一出，周围人皆哄笑。

他们都不过十二岁左右模样，最是恶劣的年纪。

赵青舟被打趴在地上，胸膛没有一起起伏，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被打死了过去。为首的孩子抬脚又踹了踹他，却得不到回应。这群人这才慌神，正在他们打算去探探鼻息时，赵青舟猛然睁眼。

他反应迅速，对着为首小孩就是一拳头，两方人又厮打开。

“赵青舟你个小贱胚子，你娘就是个……”

“不许你说我娘！！！”

李卑枝看着熟悉的画面，心下微叹。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到和赵青舟初次相遇了。

她听到自己大声叫喊：

“杜夫子来了！”

杜夫子，书院最为严苛的人。

那群人听到这句话，顿时顾不上赵青舟，慌忙逃窜散开。

“你好可怜呀，和我一样。”

李卑枝以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小小的自己，蹲下身子，对地上的赵青舟说道。

她颇觉尴尬。

小时候，因着自己脾气古怪，书院中没几个朋友。看见同样没有朋友的赵青舟，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不过没人会欺负我，不像你，每天都在被人欺负，你比我还惨。”

“不如你当我的朋友，我保证以后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李卑枝的梦十分清晰，也因此，她越发觉得羞耻。她以前到底是什么脑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慌忙上前，还捂住小卑枝的嘴。

可声音还是能穿出来：

“我叫李卑枝，你可以叫我小枝。”

“李卑枝？”

“李卑枝？”

梦境和现实重叠，李卑枝被人从睡梦中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