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罗凌头一回做如此难受的恶梦,记不清梦了什么,只觉头痛难耐,身上的里衫全被汗透,醒来时窗外天色已黑,柳淳生不知什么时候开,房间只留一盏油灯和孤零零的自己。
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罗凌想下床找点水喝,拉开床幔,靠院子的窗棂上蹲着单冬九在战斗中遗失的黑猫。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没人照顾你么?”
罗凌上前撸了一把顺滑的猫毛,挠着黑猫的下巴,小猫没有抗拒,反而是舒服的眯着眼直呼噜。
可很快,罗凌察觉了不对。
四周太安静了,甚至连夜虫的咕咕声都没有,先不说四方镖局的几个,单是柳淳生,依着他的性子,是不会在病重中留自己一个人的。
罗凌推开房门走出去,房外更是一片寂静,铁沙堡那么多的人像是在一息之间全部消失,只有廊灯和火把还照着路。
预感到极度不对,罗凌想回房拿上武器,可一阵狂风刮来,房门被重重关上,她一时被风迷了眼,刚刚还在窗上的黑猫“喵”叫一声窜入院落不见。
四周突然响起悠长的笛声,罗凌只觉声音熟悉,支着耳朵想辨别声音的来源,可笛声一响起,罗凌觉得自己像被什么包围着,记忆里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熟悉的声音,脑中更像是迷了一层雾气,打断她的细想。
知道四周十分的不对,罗凌忍着身体不适到处寻找。
忽然一阵凉风袭来,一片树叶打中罗凌后脑勺,树上传来女人的轻笑,混杂在风中。
罗凌做出防御姿势,赶忙抬头。
树上,一身红衣,披着头发的单冬九坐在上边,一手提着一盏廊灯,在廊灯的照耀下,活像怨死女鬼。
“不愧是宫问的女儿。”
单冬九首先开口。
“我一直都很想问,你对我父亲很熟悉?”
罗凌早在昨夜就想问了,因为还是头一回在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
看着罗凌的脸,单冬九轻笑一声:“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长得像谁,知道你姓罗我就更加确定,你的眼睛跟你父亲一模一样,但长像却是你母亲的样子。”
“我的父母同你都有交情?”单冬九还扯上罗母,罗凌更显惊奇,毕竟在她的记忆中,除了父亲的镖局,还有母亲的罗家,她对于父辈的事知之甚少。
“呵呵,”单冬九看穿她疑惑,“你的爹娘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断金剑宫问,冷面飞花镖罗美人,在你还没有出生之前,你爹娘就是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看在你是故人之子的情分上,我今日可是专程来同你叙旧的。”
单冬九也没管罗凌愿不愿意,自顾自说了起来。
“说起来,感觉像是昨天发生的事,那年我初出茅庐,还是个江湖愣头青,觉得普天之下唯实力为尊,我只要努力够,终有一日能到达那个顶峰。”
但是她渐渐醒悟过来,为自己当初天真的想法而笑弄,她的人生开始变得悲惨,但也不是没有好事。
“你知道吗,在我身上发生最好的事,居然是遇到你父亲他们,那是无论如何,也让我充满希望与冲力的日子。”
“你今年多少岁来着,十七还是十八?”单冬九的声音随笛声飘散空中,“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就是那么一二十年吧,那时候的江湖,和如今完全不一样,是一个真正快意恩仇,侠胆义肝的江湖,虽然同样暗潮涌动,但至少还能过的去,也是英雄辈出。”
“于是,有某个人暗中召集了当时江湖颇有名气的十位义士,背地里组成名叫金刀盟的义侠团体,不论男女老少,广纳天下侠士,只为解救那些尚在王权苦寒之中的百姓。”
“某个人?”罗凌在单冬九话语中抓住重点,“难道是……父亲?”
“哈哈哈,”单冬九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当然不是,如果是你父亲,那他为了你母亲,和你们兄妹,一定不会去做如此威险的事,不过,也正是因为不是他,所以……那之后的一切苦难,包括你父亲所有的遭遇,都是因此而起……”
“所以那个人是谁?!”罗凌焦急追问。
单冬九目光沉下,四周的笛声一下停止,原本的黑夜在廊灯的照映下一点点变成鲜血般的暗红,风声涌动更厉害,罗凌只感觉贴在皮肤上如同刀割。
“破风刀相尽欢,金乌绣刀陆云起,羽华折扇沈观,妙棋连珠苏籍,天音魔琴单冬九,孔雀翎杨媚,碧月神弓战心柔,北斗长枪易昭苏,九曲神针春化雪,追魂绝情叶照兮。”
单冬九一个一个细数着金刀十侠,那些过往随着禁忌的名字被唤醒。
“相尽欢一直都同你父亲交好,他,你父亲,还有陆云起是最开始提出金刀盟的三人,圣上刚坐上那把椅子时,彼时太后掌政,为了摆脱自己的母亲,将权利紧攥在手,年轻的时候他可没少强政苛政。”
“相尽欢和你父亲同为孤儿出身,两人在偶然的一次门派大比中成为生死之交,看不得百姓的凄苦,所以他们一直以义侠为称,妄图拯救这个破败的王朝,可人的力量是小的,人心的力量才是可怕的。”
“金刀盟成立之初,相尽欢担忧你父母被江湖事所扰,所以并未让宫问加入,而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是满怀改变的期望。”
“但江湖出了这等大事,那位岂能不知,自己皇位还没坐稳,底下就有人有了反心,这可太糟糕不过,所以,他谋划间离,想将金刀盟屠尽,彻底灭了这苗头,当然,不能亲自动手,所以他特别派了一人,联合胡烈几人,镇压江湖风雨,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但是那人,罗小姐应该有印象,前段日子,你还帮过呢。”
单冬九望向罗凌那双和她父亲一样的眼神:“他自己也被因果反蚀了,替陛下卖命这么久,却换得斩首,真是可惜了李将军。”
“李……将军?”
罗凌有些不可置信,从单冬九的口中听到这些从未记载在册的江湖秘闻,她只觉自己脑袋快要被过载信息爆炸了。
“也是,为国为民的李将军,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突然,脚面的大地开始震颤,周围的景色像是被巨石砸碎一般开始瓦解,唯有单冬九所在的那棵树依然屹立,黑猫爬到单冬九身边,她如往常一样将其抱在怀中。
“罗小姐,你还记得我同你说的私银的事吧,其实,还不止这一切,早再很久之前,他们的恶行就已经不可收拾了,相尽欢为了百姓,你父亲为了大义,而你的兄长为了真相,那你呢?罗小姐,你又是为了什么,而踏入这凶险的江湖呢?”
“是约定”罗凌顺着脱口,“我是为了某个约定,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我都要找出真相。”
罗凌的长发被风吹的四散飞起,那双和父亲相似的眼睛,此刻也是和她父亲一样,坚定而又充满信念。
“有意思,”单冬九看着她,“你越靠近想要知道的真相,牺牲就越多,究竟是什么样的约定,值得你这样做呢?”
单冬九突然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罗凌面门袭去一掌,她呆过的巨树也开始坍塌,袭来的一掌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黑猫越过单冬九身边撞向罗凌,来不及躲闪,罗凌用双臂护住门面。
一阵耀眼白光后,周围一切都消失了,只留白茫茫一片,还有耳畔的嗡鸣,嗡鸣声中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罗凌努力睁开双眼,周围的场景从朦胧逐渐清晰,刺耳的叫声也明晰起来。
“罗……”
“罗……凌”
“罗凌!”
是一张尖嘴猴腮的脸,罗凌猛然回过神。
“小病秧子!老子叫你几声了!装聋是吧!”
面前长相令人厌恶的少年罗凌记得,那是她八岁之前还在京中私塾的同窗。
“你怎么……”罗凌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中了单冬九什么幻术,刚想出声,结果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呵!过了这么久,你还是只会那两句,真是没文化,真可怕,多读点书吧猴子!”罗凌开口反驳,声音却是异常稚嫩。
这下罗凌终于明白,这是在自己的记忆里,这是她还没到江南,没有遇见柳淳生他们时的记忆。
不知道单冬九在谋划什么,罗凌决定在小罗凌体内老实呆着。
被叫猴子的少年果真气极,叫着几个狐朋狗友准备围殴罗凌,可她那里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一拳揍向猴子面门,鼻血瞬间喷涌而出,少年人大叫起来。
“啊!我的鼻子我的鼻子!”
“不用谢我,帮你改改面相!”罗凌讥笑着。
“给老子揍她!今天非得揍她满地找牙!”猴脸捂着鼻子,指挥着。
其他几个听着他命令,一拥而上,脸上和腹部挨了几拳,罗凌被扯住头发,像头小狮一样瞪着猴脸,看着被压住的罗凌,猴脸心情甚好。
“哈哈哈!老子今天看你怎么反抗!”
看着他扭曲起来更加丑陋的嘴脸,罗凌眉毛一挑,呸一口口水吐他脸上,猴脸大惊,向后退了两步,趁着众人愣神的时候,罗凌振开压着她的手,抄起书案的砚台向猴脸砸去。
猴脸吃痛大叫,其他几人反应过来上前想拉住她,可这时候要是罢休,只会更惨,深谙此道理的罗凌骑上猴脸的身,一拳又一拳砸下去,不管周围人如何揍她,她也紧紧抓着这个始作俑者不放。
猴脸被打的哀嚎越来越大,周围几个人被罗凌狠劲吓到,纷纷脱手,无一人向前。
“这是在干什么!”门外传来一道男人的怒喝,罗凌保持着姿势,拳头握在空中。
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罗凌内心激起一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