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颜鸿亮准备为琉璃诊治。正欲伸手把脉,非鱼心中一紧,快步冲上去阻拦。颜鸿亮一脸疑惑,非鱼则抬头看向侯阳伯。她让颜鸿亮先等一下,然后走到侯阳伯身边说道,“琉璃是女孩子,为她把脉的话,会暴露她的身份的吧?”
“我很早之前就给颜鸿亮说过你俩的身份,你俩是姑娘,生个病什么的,他一把脉肯定会发现的。”侯阳伯说道。
“那……颜先生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侯阳伯淡淡地说道。
“他不会觉得很震惊吗?对这件事不会觉得很反感吗?”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的,并不是所有人都热衷贬低女性。你颜先生只专注医药,对其他东西都不是很上心。”
“是吗。”非鱼抬起眼睑看了一眼颜鸿亮。
颜鸿亮开始为琉璃把脉,侯阳伯坐在琉璃的床前,一脸心疼地看着她绯红的脸。玉芙向他托付爱女,对于琉璃来说,若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斗兽师,那么唯一的出路只能嫁给赤平王或者雪霁王宫内的那个痴儿。琉璃从小受尽玉芙的庇护,娇弱柔软,就像春日里的迎春花,是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的。
他原本是想通过严苛的考验来锻炼他们,可是,每每看见他们受难的模样,他又实在不忍心。琉璃生性善良温软,斗兽师的路是很难走的,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够坚持下去。看着她凌乱的头发和烧得通红的脸,侯阳伯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琉璃胸口好似火烧,她侧躺在床上不停地干咳着,身体酸软乏力。脑子浑浑噩噩的,倒是没什么精力去想昨夜发生的事情。只是脑海中时不时会浮现以前生病时母后照顾自己的画面,眼角又忍不住缓缓溢出眼泪。
非鱼脱下鞋子爬到床上,伸出双手轻轻地拍了一下琉璃的背。琉璃看见非鱼,心中觉得既感动又安慰,嘴角缓缓勾出一个笑容。
胥承业看见咳嗽不止的琉璃和旧伤未愈的非鱼,整张脸都拧在了一起。
大家都太难了。
颜鸿亮诊断完毕,说琉璃只是普通的风寒,不过因为她的身子比较娇弱,所以症状才会如此厉害。他先回去熬两副药,一会儿让非鱼过去取。喝了药之后,在床上休息个几天,差不多就能好了。
侯阳伯送走颜鸿亮,也正欲离去,站在门口,他缓缓回首看着床上的三人,一个腿断了,一个满脸是伤,一个高烧在床。
真的是愁死个人了。
犹豫良久,侯阳伯看着非鱼说道,“该上的课还是要上,该吃的饭还是得吃,不要被眼前的环境所影响。用空余的时间去照顾琉璃和胥承业,冷静一点,理性一点,一切照常就好。你是他们当中最坚强的,虽然先生我并不奢望你能够带领他们走下去,但是先生希望你们能够相互扶持,能够坚持下去。”
非鱼微微点了点头。
“对了,胥承业?”侯阳伯转头看向胥承业,说道,“你母后来信了,说,让你在学院好好学习,不会来接你的。”
“什么!”胥承业惊讶地瞪大眼睛看向侯阳伯,“我母后怎么会这样?”
“呵呵。”侯阳伯冷冷一笑,说道,“苍武王宫,正忙着商量废黜太子一事。你母后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哪有什么闲工夫接你。”
“废我?”胥承业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是啊。”侯阳伯双手负在身后,转身走出门外,漫不经心地说道,“看看你这体型,胖得像头猪似的,哪个国家的人民愿意让一个只知道吃的人当王。”
胥承业听见“猪”这个字,心中十分难受,于是缓缓垂下了脑袋。他真的很讨厌别人说他像猪,“猪”在他的字典里是一个充满贬义的词。他也想着减肥,但是坚持不下去。最近非鱼和琉璃接连出事,他腿脚不便,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吃过东西了。如今,吃也吃不着,回也回不去,苍武王宫还在商量废黜自己。
一想到如此种种,胥承业就忍不住“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琉璃见他哭泣的模样,十分心疼,强忍着身上的不适缓缓地挪到胥承业的身边,然后轻轻地拍了一下胥承业的肩膀。胥承业受到琉璃的安慰,哭得愈发厉害了。非鱼看着他脸上抖动的肥肉,不由地缓缓叹了口气,然后走出了门外。
无药可救,真是无药可救!
如今非鱼可难了,又要送饭又要送药。
一个宿舍三个病号。
唯一一个值得欣慰的地方是,有了侯阳伯的震慑,众学生安分了不少。只是他们见琉璃未来上课,心中多少有些不满,暗地里会对琉璃、非鱼和侯阳伯议论纷纷。非鱼倒是毫不在意,她就喜欢看他们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模样。
只是琉璃因为夏侯晋的事,一直闷闷不乐。
非鱼有时候会看见她趴在床上默默流泪。
非鱼很心疼,但又做不了什么,她不太会安慰人。
一天中午,非鱼独自来到兽牢去看了一眼白角犀牛。它趴在地上,连看都不看自己了。非鱼心中是心疼斗兽的,可是迫于生计,她才将他们作为自己获得荣誉和金钱的工具。想到前几日琉璃蹲在兽牢面前温柔地抚摸它的模样,非鱼无奈地叹了口气。
琉璃是真的很心疼这头白角犀牛的吧?
非鱼其实并不想与任何人建立关系,但是琉璃真的很好,对她很好。
她想为琉璃做些什么。
现在,并不是出于纯粹的利益交换,是出于她对琉璃的关心。
非鱼找到侯阳伯,问最后会如何处置白角犀牛,侯阳伯只是说,东澜王会派人来将它接走,就在最近这两天。
非鱼猜测,白角犀牛是活不了多久了。
她想拿到侯阳伯的钥匙。
正巧,侯阳伯离开房间的时候将一把钥匙遗留在了桌子上。
非鱼猜测可能兽牢的钥匙,可能是侯阳伯想要帮他们,但是她不太确定。她不喜欢人过于善良,侯阳伯作为曾经的八境斗皇,竟然抛弃原则,冒着被东澜王问责的风险将钥匙给她,是因为同情或者心疼琉璃吗?
她不清楚,但是她最终还是决定拿着钥匙去试试。
能打开门。
这一刻,非鱼的内心有些复杂。她觉得,作为一个强者,是不该有情感的。一旦有了情感,那就有了弱点。一旦有了弱点,那就会失败。在这个世界上,失败者永远都会被强者踩在脚下。她受够了那种憋屈的日子,她不想失败。
非鱼拿着钥匙找到了琉璃,并且将她带到了兽牢。
看着奄奄一息的白角犀牛,琉璃忍不住立马落泪。她伸手擦拭了一下眼睛上的泪水,然后转身离开。
刚往前迈了一步,非鱼就抓住了她的手腕。琉璃缓缓回头,看着非鱼说道,“非鱼,我看不得,我难受,我想哭。”
非鱼拿出钥匙,塞进琉璃手心里。
“这是什么?”琉璃一脸疑惑地问道。
“开门的钥匙。”
“白角犀牛的门?”
“嗯。”
“钥匙不是在夏侯晋那里吗?你怎么拿到的?”
“想办法拿到的,你不是想放走白角犀牛吗?去放吧。”非鱼淡淡地说道。
这一刻,琉璃垂首看着手心里的钥匙,鼻子一酸,再次哭了。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非鱼。
“好啦,快去开门吧,一会儿来人了可不好。”非鱼轻轻地拍了一下琉璃的肩。
“嗯!”琉璃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开牢门。
回首看非鱼的时候,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她的牙齿洁白整齐,笑起来很好看,就像一弯月牙。
琉璃打开牢门,轻声唤着白角犀牛。白角犀牛看着敞开的大门以及站在门口的琉璃,起初还有些晃神儿。看着远方的森林愣了很久,才缓缓从地面上爬起来。它踉跄着往前迈步,灰暗的蓝色瞳孔慢慢透出一丝光。
走到琉璃的身边,它轻轻地用白色的犀牛角碰了一下琉璃的脸。琉璃开朗一笑,低声说道,“走吧,快走吧,走远一点,千万别回来了,别再被抓到了。”
白角犀牛看向前方,迈下石阶,缓缓钻进了树林。即将走远时,它隔着茂密的树丛,回首看了琉璃一眼。
见此画面,非鱼忍不住想到了破晓。喉咙哽咽,眼角有泪滑落。
她立即伸出右手擦拭了一下眼下的泪水。
琉璃笑着朝白角犀牛挥了挥手,白角犀牛闷哼了一声,然后消失在了树林当中。那一刹那,琉璃缓缓舒了口气,心情明媚不少。
白角犀牛逃走之后,学院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连总院的院长都赶来调查。侯阳伯一脸震怒地看着所有学生,然后指着他们说道,“查!给我死命查!”
这一段时间,众学生都被折腾得够呛,尤其是夏侯晋,他的嫌疑最大。
琉璃一直担心先生查到他们的身上,还总是主动请缨去侯阳伯那里问罪,但是都被非鱼给拦住了。整个学院内,也只有非鱼知道,侯阳伯在演,而且演技相当不错。
除了担心被发现以外,琉璃还在担心夏侯晋揭穿她的身份。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夏侯晋一直按兵不动,不过看她的眼神,还是阴阴的。她很害怕,夏侯晋对于她来说,就像心口的一块刺,拔不掉,去不了。
五日后,不管是总院院长,东澜臣将,都没调查出个所以然。
这趟风波在侯阳伯的浑水摸鱼下,逐渐平息。让非鱼意外的是,东澜王也并未追究。她猜测可能是侯阳伯是东澜人,在斗兽上面对东澜有功,所以才会网开一面。不管做任何事,身上还是得有些成绩比较好。
第二个金曜日,他们需要外宿。
前一次外宿,琉璃因为发烧没能去参加,这一次,她可以和非鱼一起去体验一下野外的生活。虽然她并不太喜欢,因为蚊虫多,而且还要睡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可是因为白角犀牛的风波过去,琉璃心中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非常开心。
侯阳伯带他们来到了玉轮山中部的城桐岭。
这个山岭比较低矮,生活的兽类和草木非常多。再加上地势开阔,在晴天的时候非常方便观星。只是这个位置在玉轮山中算是比较深了,因此再往里走,就非常容易迷路。一般人如果没人带领的话,不仅很容易迷失在广袤的森林里,还容易被各种兽类掳走吃掉。
侯阳伯下令在此处扎营之后,就立即用一根红绳子将西面的树木全部围住,禁止学生再往里走。一切叮嘱完毕之后,侯阳伯将学生分成三组。一组学生扎帐篷,一组学生煮饭,一组学生捡柴火。
当然,大部分学生只会捡柴火。
琉璃和非鱼被分在了煮饭那一组。
一来是因为这样他俩就能一直在侯阳伯的视线范围内,二来是因为煮饭这件事非鱼肯定会。
非鱼当然会。
搭灶,摆锅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基本上是她在教其他学生。
因为其他学生想偷会儿懒,侯阳伯只要瞪他们一眼,他们就会马上笑盈盈地凑到非鱼身边,请教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上午,侯阳伯带领大家在森林中认识各类斗兽。下午,颜鸿亮则带大家认识各种草药。到了夜晚的时候,自然是生火做饭,然后学习观星。
原本,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可是在大家抬头观星的时候,一个学生往琉璃的手里塞了一个小纸条。琉璃认识他,他经常跟在夏侯晋的身侧。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借着火光,看见上面写着:待众人睡下后,与我相会。不准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会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彼时,我的父王不但会来玉轮山接你,还有了个讨伐西央的由头,让你国破家亡。
见字,琉璃抬头看了一眼夏侯晋,气得全身发抖。
原来,他不揭穿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威胁自己。
多么狠的人啊!高高在上的衣冠禽兽!
非鱼垂首见琉璃愣在原地,面色苍白,身体颤抖,问她怎么了。琉璃抬头看了一眼非鱼,想哭,但是一想到夏侯晋会告诉赤平王,父王和母后也会受到威胁,只能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
要不要告诉侯叔叔,要不要告诉非鱼,此刻成了她最矛盾的事。因为她知道,夏侯晋叫她前去,肯定没有好事。为什么他要如此为难她?为什么?
观星结束,大家进入各自的帐篷休息。
琉璃躺在帐篷里,翻来覆去。非鱼见她心不在焉的,又问了两句,琉璃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每每看见非鱼,她都很想将此事说出来,可是西央国弱,她担心赤平真的找个由头讨伐他们,那么父王母后以及西央的子民该怎么办?
父王一直在各个大国之间委曲求全,不就是为了保全西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