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到了下午三点,帝国第三法庭准时开庭。
巨大的金色穹顶笼罩着法庭,因为案件涉及到机密官员,现场人员不多。
审判台上一位头发花白的法官宣布开庭。审判台望不到头的台阶下有一张孤单的白色木椅,周思问就坐在那里,被穹顶降下的一束强光打着,仿佛云泥之别。
被审判的人很单薄,那张苍白的脸像枯萎了,仿佛蒙着一层灰色的霾,眼眶凹陷进去,嘴唇因缺水干裂。
穿馊了吧唧的衣服太难堪,周思问没太犹豫穿上新衣服,就当给自己的尊严也套上一层保护壳。他穿着乔祈带来的黑色衬衫,是他从来不穿的颜色。即使在这时,他眼里依旧清明一片,要靠着顽强的毅力斗争到底。
视线内一片花白,只剩法官冰冷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罗易遇刺一案正式开庭,由国会调查委员会方起诉,被告人周思问非法行医、谋害国家要员,现在开始审理。”
法官苍老的声音传来:“周思问,你是否存在非法行医行为?”
周思问答:“没有。”
“在为罗易实施手术前,你是否通过了身份核查?”
“没有。”
“你是否意识到你的行为给罗易带来了无法预知的风险?”
“没有。”
周思问透过那束强光看向审判台:“风险是违反你们所谓的合法流程吗?如果筛选不出任何一个所谓合适的医生,那命呢?这是合法舍弃吗?”
法庭的天平总是倾向法律那边,生命却轻飘飘,靠一张纸一张嘴就能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你如何证明你的医疗行为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而不是对法律的无视?”
周思问昂起头,双手紧紧抓着凳子,控制自己不能失态。他低吼:“是你们的法律在践踏生命!命悬一线的时候病人能等吗,你考虑过现实吗?”
“请注意你的用词!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法律都必须被遵守!”
法官怒不可遏,身旁法庭秘书悄悄呈上一张黄色纸,小声在法官耳旁说了几句话。法官接过纸,表情一愣,转过头看向旁听席上的人——乔祈。
乔祈正在批复一起关于恶性囚禁案件,他批复必须严查。抬起头时对上法官的眼,礼貌微笑,指了指手表。
法官接收到信号,把黄色纸扣在桌上,示意秘书把举报证据公开。
一张张照片被投影成巨大的影像,像一张陷阱网把周思问笼罩。照片里有他走进手术室,有他给罗易进行手术的,还有他和罗易团队沟通的记录。
周思问一张张看过去,肩膀仿佛被压上了承担不了的重石,无论何时都挺拔的骄傲的脊背好像被人抽掉了筋骨。他只会一遍遍说我没有,这点抵抗在设计好的圈套里是不足挂齿的。
他要怎么做呢,周思问突然迷茫了,他觉得自己守护的东西好像比羽毛还轻。在强权面前,风一吹城堡就变成沙了。他做的所有事都被抹杀了,而他们抹杀他的原因可以是无所谓的。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他没有律师,不够巧舌如簧。他只会说自己是为了救一条人命,可他做的事桩桩件件都被法庭当做证据,要断了他的路。
他救了这么多人,到头来救不了自己。
乔祈冲法官点点头,法官清清嗓,直接抛出最后的问题加速审判进程。这本来就是走个过场。
“周思问,本庭根据帝国宪法第一章第34条违法行医罪,第42条恶意伤害要员罪,判处剥夺医学博士学位、医学从业资格、永久剥夺选举权及社会福利,并处以5年有期徒刑。你接受吗?”
周思问头脑一片空白,心的堡垒被一举攻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一切都没有了。
他又安慰自己,没关系,一切都还会有。不是还很年轻吗……
不,再也不会有了,他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他再也不能做医生了,他是一个有污点的罪犯。
几天不眠不休,周思问的身体几乎撑到了极限,心里有个声音在劝说,算了吧,听天由命吧,你挣扎又能怎样呢,没人能够救你。认了吧,不要再抵抗了,你斗不过他们的。
周思问觉得自己被无边无际的绝望淹没了,认罪在嘴边几乎要说出来了,自尊在拦着他,“我……”
一个黑影窜了出来,掷地有声道:“他不接受!”
周思问缓缓抬起头,不敢置信地回望。
竟然是齐拉德。
齐拉德一席西装,气势斐然:“根据帝国宪法第四章第一条,部长级官员可以申请强制保护令,保护令于开庭前提交。是谁在罔顾法律视而不见!”
法官也没想到还有人帮周思问说话,眼神移到暗处的乔祈身上。乔祈对罗易周边的人了如指掌,齐拉德胆子比老鼠还小,让他当出头鸟可是不容易。
真没意思,英雄救美的爱情故事烂俗又无聊。乔祈举起手里一份文件点了点末端签名处,法官顿了顿,明白了这是让他在签名上做点文章。
“本庭认为罗易身受重伤,意识不清,其签字不具备法律效力。根据规定强制保护令应当由本人签署,此处无法证明是本人签署。本庭予以驳回!”
齐拉德一怔,法庭连罗易的话都不放在眼里。
法官看乔祈起身准备离开,叹了一口气决定赶快结束,一个一个人冒出来,都是得罪不起的人,他的心脏可承受不住。
黑色的皮鞋踏在深红木地板上,像时钟滴答滴答,也像地府催命的铃。乔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周思问。
“周思问,你是否接受对你的判处?”
第二次,第二次判处。
周思问垂着头,肩膀低落,记忆一秒一秒被无限的黑暗蚕食。原来这就是乔祈昨天说的,已经写好结局的故事,他的挣扎无足轻重,在玩弄权力的乔祈眼里算是一场无聊的蜉蝣撼树。
黑暗的尽头,是他捧着玫瑰花在天阶最高处,罗易吻他说恭喜思问成为预备研究员。
画面消散,授勋仪式之前,是恩师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说:“小周,你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画面一转,“周老师!”“周老师!”是一群年轻的面孔在向他挥手。
他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他只是做了一件医生该做的事,他只想救罗易的命。
齐拉德站在陪审席不停联系罗易,迟迟得不到回复,他紧盯着法庭内的场景,额头冒出冷汗。
不知道哪扇门没关好,微风跑进来掀起了周思问的衣角,一股勇气顺着这阵清凉钻进身体。
那束巨大的审判强光灯此刻犹如舞台追光,周思问成为孤独的主角。
他不认!他要抵抗!
“我要上诉。”
可远处苍老的声音传来,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辩解,一切落下帷幕,故事此刻结束。
“周思问,本庭最后重申,你方提交的强制保护令不具有法律效力。该签名无法证明是罗易本人!本庭现在决定将你强制收押!”
“你们都给我住手!!”齐拉德失控大喊,“一群目无王法的混蛋!!”
“我看谁敢动!!!”
霎那间,椅子被带翻砸在周思问腿上,他猛地被人从身后粗暴地扯起来,衣领成为顺手的凶器,变成绳子狠狠勒住脖子,他张口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狼狈吐着舌头发出无意义的呕吐声。
雪白的脸缺氧变紫,眼白翻了出来,周思问强烈地挣扎着,条件反射去撕扯那人的手,抓着手腕试图拥有一丝呼吸的可能,可那手却铁一般箍着他,怎么也挣脱不掉,越来越紧,好像要就此了结他的生命。
空气稀薄,接近窒息,眼前的景象像雪花点一样散开。细嫩的手不受控地拍打身后的人,力气越来越小,频率越来越低,好半天才能抬起一次手。
抓不住了,意识如流沙般涣散。
好难过啊……
要死掉了,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和地狱吗,如果有,这些人都要下地狱,周思问想。
绝望之际,身后传来一声闷哼,脖子上的手突然放开了钳制,周思问如同一只渴水的鱼拼了命地喘气,他猛地栽倒在地。
头脑发昏失去所有平衡,头撞在地上,他不住地咳,不住地干呕。生理性泪水挂在白的像纸的脸上,好不狼狈。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烧得很痛。
远去的声音又回来了,可他听不清,耳朵里只有血流奔涌的嗡鸣。周思问喘息着,感受到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脖颈,耳后探过一只手臂,黑色外套的袖口有三圈金,那人毫不避讳地用衣袖抹干净了黏腻狼狈的下巴,然后用干燥的手掌缓缓抚摸他的后背。
“慢慢呼气,慢慢来,没事了。”
周思问来不及辨别这声音来自什么人,包裹他的气味令人心安。他泄力倒进身后人的怀里,视线逐渐昏暗,只来得及看见暗处乔祈微微放大的眼。
罗易面无表情,淡薄的眼神缓缓扫过法庭每一个人,每一秒都无限拉长仿佛凌迟前令人煎熬的倒数。他的声音不难听出虚弱,可那虚弱的声音让法庭上的所有人都冒出了冷汗。
“听说,我意识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