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问给小李发了个信息,得到人已经到医院的回复。
终于!30个小时的大长班要划上句号了。
衣服随手扔在沙发上,周思问慢悠悠拿着工作卡去洗澡。
淋浴间铺满了白色瓷砖,不大,分成一个个有单独门的小隔间。湿漉漉的空气里夹杂着沐浴露香气和淡淡的消毒水味。
周思问随手进了一个空隔间,落了锁。
骨节分明的手按着后颈左右晃动,紧绷的关节发出沉闷的响。他单手扯着上衣从头顶脱下来,露出浅浅的六块腹肌。热水喷涌而出,周思问闭眼仰起头让水流自上而下淋个透,长长地缓了口气,将沾湿的发丝捋到脑后。
周思问的腰不算窄,但薄。他喜欢那种很窄的腰,但是自己练不出来。
这么多年他一直维持着健身的习惯,并非出自本意,而是为了支撑高强度的工作。偏偏他天生瘦,无论怎么练肌肉只能练出薄薄一层,穿上宽松的白大褂显得人尤其高瘦挺拔。上学时候,他经常因为看着太过清瘦被轮番投喂,没少占便宜。
紧绷僵硬的肌肤袒露在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中,头顶的灯照得他更加苍白。
热气缭绕,周思问长出一口气,调了调温度,偏凉的水淋到身上。他一手撑着墙,流畅紧致的手臂线条带动肩颈肌肉,水自手臂上滑下来,顺着背脊滴落流过紧实而韧的腿。
冲水这会儿功夫,周思问难得能放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面的日程安排,实验、发刊、教学三件事堆满了他的整个生活。
洗过澡,他进到专门的干燥区域,不过十秒钟便清爽地走了出来。
不知怎的,眼皮又控制不住跳起来,周思问用手指按了按,心跳不知怎么也快了起来,或许是身体发出了疲劳的警示,他想。
周思问给办公室关好门,背着包往出口走,没走两步电话就响起来了,他看了眼人名当即回身开了办公室门,“怎么了,急诊有事?”
他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把把包扔回沙发,提前抓起白大褂,预备着换衣服。
电话那边是嘈杂而忙碌的急诊,痛呼、哭泣、争吵声混做一团,随云鹤声音似乎有些不稳,“你还在医院吗?有个政要人员遇到刺杀,混合体,心脏枪伤,意识不清。救护车在来的路上,情况不太好,你赶紧过来吧。”
“我知道了,现在过去,还有多久到?”
“5分钟就到。”
“行。”周思问刚要挂断电话,那边随云鹤犹豫着喂了一声,周思问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随云鹤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做好准备。”
周思问说不清这话是哪里怪,只当情况是真的棘手,他快速说了句马上到,把电话挂了。
来不及再多想,周思问三下两下套上上衣,抓着白大褂,疾步走了出去。
急诊,护士冲周思问挥了挥手,“这边,周老师!”
周思问快步走过去,路过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时脚步一顿,那群人中便有两个人迅速抬起眼,那眼神里充满防备,其中一个人扫过他胸前名牌时又抬眼看了他一遍,微微颔首把眼神收回。
远处传来急躁的声音,“周思问怎么还没来?!”
护士又赶紧摆了摆手,隔着人群冲他比了个口型“快点快点”然后扭头对那边的人说“来了来了!已经来了!”
“周老师!这边!1号台!”
周思问心中异样但面上不显,微微皱眉,大步向手术室走去。
“周老师,伤患现在在低温舱止血,检查结果都在这里了。”
他一进门,聚在一起看片子的人迅速把中间的位置让出来。周思问在虚拟屏上查看即时生成的伤口模型,语气冷静毫不慌张,“今天植物外科有人值班吗,喊过来。”
周思问扫了一圈在场的医生,点了一个名,“马斯待会儿一助。”
“橙橙,备血、仿生静脉血管。”
“麻醉今天谁值班,通知麻醉准备一下,今天人工手术。”
“手术比较复杂,大家精力集中一点。”
在场没有一个人有一秒迟疑,束手无策的手术室又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说完他拿过伤患的详细报告检查既往病史,先扫过种族栏是玫瑰混合体,他抓着报告的手一紧,脑海里的那根线突然断了一秒。
周思问感性上认为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场景,可理智告诉他混合体是极为稀有的,而玫瑰混合体在他认知里就那么一个。作为一个心理素质强悍的医生不会在任何情况下慌乱,这种淡定和底气源自对技术的掌控和经验的充沛。
可当他眼睛挪动到姓名栏,那里赫然写着罗易。一瞬间,喧闹的背景音逐渐远去,手术室的冷意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周思问只能听见自己耳朵里咚咚、咚咚、咚咚,是心脏恐惧的尖叫。
眼睛无法聚焦,方才急诊通知他的话又冒了出来,无比清晰地回响。
“一名混合体被不明武器攻击,根据观察是枪伤,伤处涉及到心肺。”
“周老师,伤患40分钟前受到不明武器攻击。伤口在心肺,三次止血失败。现在……”
最后他又听见随云鹤欲言又止的一句话。
“你做好准备。”
周思问把手里的纸捏得不能再难看,他看向屏幕上那颗缺失了一角的心脏,仿佛那是他的,跟着一痛。
罗易?
竟然是罗易?
怎么会是罗易呢?
距离两人分手已经过去十年,周思问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可当他走近低温舱,看到包裹在蓝色幽光下的那个人,脑海中一瞬间仿佛火山喷发一般记忆重现,将他冷静的心彻底淹没、烧毁,成为灰烬。
“放学了,快点走了。”
“思问,比赛加油,我等你。”
“怎么不高兴了,周思问,你是不是骗我,你笑的都藏不住了。”
“晚安思问,好啦,你这么粘人的吗?”
思问、周思问、我的思问,少年低声呼唤着,还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嘴角无意的上扬,连同话语尾调也是轻快而快乐的。
周思问不敢相信眼前这苍白的面孔是罗易。大出血、刺杀、昏迷无意识这些看过无数次的词语一反常态冲击着大脑。
事实上,距离他进门只过去三分钟,这三分钟快把他抽到干涸。
随云鹤接了急诊另一个伤患,处理完便进了1号手术室。他三步两步上来揽住周思问的肩,无声地捏了捏,小声在周思问耳边说道:“冷静,只有你能救他!你必须冷静!”
周思问嗓音已经低了一度,他拂开随云鹤的手,看向罗易紧闭的双眼。
“我很冷静。”
低温舱通过轨道转移到手术台,周思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已经全然是平日里气定神闲的姿态,随云鹤张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周思问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平静地注视随云鹤的眼睛,轻声说:“他会没事的。”
手术室外,三个身着交通部制服的人正在紧锣密鼓地商讨关于罗易被刺杀的后续处理工作。尽管消息第一时间封锁了,交通部部长被刺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齐拉德作为罗易的秘书主导调查进度,他身旁是罗易的律师和公关,“网络上的消息尽可能撤掉,把公众的目光转移到下城区专列上去。警署那边有没有新进展?”
“只拍到一个嫌疑人的背影,上了一辆没有在库的车,现在还在进行追踪排查。”
“废物!”
律师试探着建议,“要不要告诉那位,她或许会有办法?”
手术室门口的红灯亮起,门上的指示牌写上了主刀医生的名字,齐拉德双手环绕在胸前,饶是再处变不惊的人也觉得心累,他绷着一张脸,“再等等吧,开始手术了。”
齐拉德接了警署的电话,用下巴往手术室那边一点,对律师说:“查一下这个医生。”
“周思问,垓洛科帝克医学研究中心混合体研究员、伊希珞国立医院副教授医师、白鸽勋章获得者。”
一旁公关负责人一边在手机上发送着,听他小声念出的这些成就,心中灰暗的念头仿佛挤进一丝光亮,在那些令人绝望的鲜血里找回一丝生的可能,她祈祷,“部长会安然无恙的。”
“等等,手术室里的人叫什么?”律师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问齐拉德。
齐拉德觉得这人纯属添乱,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还从交通部做什么,但他还是耐心解释,“周思问,屏幕上第一个写着,你别查错人。”
“这下麻烦了。”
“什么?”身旁两个人同时停下了通话,不理解地看向律师。
为了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律师将人口登记页面上的信息投影出来。
投影上清晰明确显示着一行字:周思问,伴侣罗易,注册时长十一年。
“是不是查错人了,怎么可能呢?”齐拉德皱着眉,不死心地又把屏幕看了一遍。在垓洛科帝克伴侣和婚姻关系全部为**范畴,非当事人允许不得公开。而且据他所知,部长心有所属,怎么会和人有一段超过十年的伴侣关系呢?
律师比所有人都希望是假的。如果周思问和罗易是伴侣关系,那么根据规定周思问不能够参与罗易的一切医疗过程,这属于亲属规避政策。加之罗易身份敏感,处理起来会更为复杂。
但关系网就投在眼前,他无奈地看向齐拉德,“28岁的白鸽勋章获得者没有第二个了。”
时间回到中午。
一辆黑色轿车从中心区出发,途径科历黎拉(K区),到达最外沿的下城区。
罗易身着笔挺熨帖的黑色西装,外着一件黑色制服大衣,他身高腿长,穿起来十分气派。大衣左侧靠近胸口的位置上是交通部的徽章,金丝线刺着一只狮头。他靠着座椅,时不时看向窗外,沉默地观察着下城区的建设状况。
阳光从防弹玻璃外直直透进来,在温暖的阳光下,那深邃的眉眼间是近乎淡漠的神情。
一旁秘书齐拉德在汇报日程安排,“今天的新专列启动仪式会持续一小时,您开场致辞之后下城区的一些企业家会公布就业改革的消息。下城区安全隐患较大,狙击手已经到位,活动结束后我们会尽快离开。”
罗易将目光收回来,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窗外,随处可见的自建屋,乱拉的电线上下纷飞根本数不清。罗易没回头,开口道:“如果发生特殊情况优先保全自己。”
齐拉德想那你出事我也跑不掉啊,你这么大个官都防不住,我还能指望个什么呢,但这都是他偷偷想的,不可能和部长说。
“好的。”
汇报完工作,齐拉德说起一些无关的事。
“今天是粉色专列停运的日子,八年了吧,我们为了下城区这条线铺了多少路啊。那么多虎视眈眈要咬下城区这块肥肉的人都被我们挡回去了。”空缆专列改革与景观建设是罗易早年步入政坛第一个提案,没想到成了网红打卡线。由此罗易开始推动空缆普及化,尤其是要把空缆开到最落后的下城区。
齐拉德感慨道:“时至今日,下城区能成功引进第一条专线,太不容易了。”
他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对粉色空缆的下线表示,“八年了,寿命也差不多了。”
光线刺得他有一瞬间恍惚,他想起曾经吵着要和他并肩坐空缆的人。
他想,也许是他假意挣脱不愿面对,日日夜夜被困在这趟没有终点的列车里。
车已经进入下城区的中心地界。密密麻麻的住房像蜂巢一样一个接一个,压得人喘不过气。
车停稳,罗易站在一行人最前,下城区的交通建设负责人走上前来迎接。
闪光灯下,罗易嘴角挂着微笑,与群众亲切握手交谈,记者愿意为这张图写上一则如沐春风的小标题。连风穿过衣角的瞬间都被捕捉得恰到好处。
上台发表讲话前,他唤来齐拉德,“来的人太多了。”
多得不正常,像是为了掩盖别的。
齐拉德低头凑过去,立刻意识到罗易话语背后的意味,“明白,我现在通知戒备加强,您小心。”
话语毕,罗易从容地走到宣讲台中央,言语间透露出下城区必将繁荣的信念,在一片欢呼与呐喊中,子弹穿过他的心脏。
被击中倒下,血液迸发的那瞬间,他不知道疼痛,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死,他平静地想大概是会的。
身体在变轻,灵魂在走马灯里变重。
白茫茫的世界里一个精灵般的声音响起来,很熟悉,罗易循着声音去追,穿过玉烟山,穿过连理泉,无止境地寻觅让他几乎喘不上气了,画面扭曲失控,意识逐渐涣散,可是他没能看到声音究竟是谁,不可以消失!
他挣扎着在意识的海洋里浮沉,再坚持一下,还没有找到他。
终于追上那个奔跑的身影,那人回过头,眼睛里仿佛盛着一汪清泉,罗易仿佛被他眼睛里清澈的水淋湿了。
“罗易,你要离开了吗?”
他想张开嘴说一句不,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迟来地感到痛,也迟来地后悔。
他应当让那专列再运行下去,这样好像他们还没结束,好歹让他的日子有个盼头。
思问,我的思问,我不想走。
?
背景是未来架空,所以医学、体制结构相关的内容都是虚构,请勿深究,仅供娱乐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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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意料外的重逢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