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玠很奇怪,他和何伟的娘子一直没有什么交集,也就路上见了一面,今日却听底下人通报,说是她想要见他一面。
这位宋娘子进来先给他行了个礼,她比几日前牢房门口相见时,消瘦许多,眉头紧蹙,脸上布满愁云,两只手绞在一起。
看她的样子,是有事相求了。陈玠抱拳回礼,问道:“宋娘子,请坐,有什么事?”
她试探道:“陈捕头,你孩童时,到过青桥村吗?”
陈玠一怔,回道:”是,不过你怎么知道?”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拿出一个戒指递过来。陈玠一看到戒指就明白了,他接过来,里面正是自己的名字。
“你是,英娘?”他惊讶地问。
英娘点点头,“幸好你还记得。”
陈玠道:“一饭之恩,如何能忘?当年要不是英娘,我怕是早就饿死了。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到你。你过得怎么样?”
只是常规的关心,但话一问出,他就后悔了,英娘那个丈夫看起来就不怎么样,想来她也吃了不少苦。
英娘有些尴尬的样子,说道:“哎,能吃饱穿暖,我也别无所求了。”
“只是……我实在是碰到个难题,否则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求你。”英娘苦笑着说。
陈玠连忙说:“说来惭愧,这些年来,我一直未去寻你,报你的恩情。你就当给我机会,有什么难事你说,只要我能做,定当尽力。”
英娘便把自己弟弟好几天没回学堂不见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了衙役反复索要银钱,迟迟不去寻找,她别无他法,所以才会求上门来。
陈玠听完沉吟了一会,又问了一些宋宽常去的地方,人际关系等等信息,然后说道:“最近没有什么凶案的消息,你弟弟应该性命无忧,这你可以放心。何况他只是个书生,身无钱财,应该也不会是被绑架。带我仔细查一查,尽快给你回复。”
英娘听了他的话,站起身来,正要行礼感谢,陈玠站起止住她。
“我该做的,宋娘子不用客气。”
顿了顿又说:“明日何伟受刑,我也会提前打声招呼,让他们留有余地。”
英娘感激地说:“多谢陈捕头。”
英娘见过陈玠,听了他的分析,觉得弟弟应该没什么大事,她心安了许多。这几天满脑子都是他的事,没有心思吃饭和休息,冷不丁地放下心来,疲惫感铺天盖地而至,浑身没有气力。像是一匹快二十岁的老马,慢吞吞地走着。路过卖包子的,肉香一下攥住她的胃,她买了两个包子。
包子刚出锅,她先浅浅咬一口,空荡荡的胃仿佛突然发现自己还存在,呐喊着要更多食物。她不顾食物的热度,一口比一口咬得多,直到最后一口吞了下去,让食物满满挤在口腔里,带给她安全感和满足感。包子很烫,火辣辣的热度注入她的身体,渐渐温暖她的身体与心灵。
美好的事物像是轻柔的吻,唤起她的勇气与力量。
自家的豆腐坊好久没开张了,她回到家,先是洗了洗早晨泡好的黄豆,简单清洗磨盘,把湿黄豆倒入,开始磨豆汁。
当桶里接满了乳白色的豆汁,院门响了,有人唤她“英娘”。她忙站起来开门,听声音就听出,来的人是秋兰。
秋兰比她大五岁,嫁给石匠齐勇昌,家住附近,因常买英娘家豆腐,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
她一进门就拉住英娘的手:“小安最近生病,我一心照顾他,今日才知道你家里出了事,就赶来看看你。”小安是她一岁的儿子。
自己经历这些,也不觉得怎样,但现在一听到关心的话语,心里泛起一股委屈,英娘眼圈红了。
“唉,没办法,这就都是命,嫁个好人那自然是享福,只是这天底下哪有几个好男人,大多的,都是像你我相公这样的,好好的日子,非得弄出些事来,给咱们添堵。”秋兰叹道。
英娘擦擦眼泪:“那不一样,至少你家的那位,没闹到县衙去。”
“我看,他这么喝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跑到县衙去发疯了。最好是!让他哪天被打一顿板子,这样才能长长记性!”秋兰啐道。
英娘勉强笑笑:“等到时候你就舍不得了,像我似的,巴巴地送银子过去打点。你也就嘴上说说。”
“那怎么办!”秋兰叹息,“谁让我们得依靠着他们活着呢!”
“我可以靠着豆腐铺子养活自己,不依靠他,只是……”英娘没说完,当年她图钱,何伟图色,虽说是各有所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何伟毕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不能没良心,过河拆桥。
“忍忍,凑合过吧。何伟现在胡闹,等以后你们有了孩子,他就变了。”秋兰安慰道。
英娘默然不语,她没觉得齐勇昌有了孩子之后,有什么变化。她也不觉得,有了孩子之后,何伟能有什么变化。人的本性,哪是容易改变的呢!
秋兰见英娘正在磨豆,挽起袖子要帮忙。
“你胳膊上是怎么弄的?”英娘发现秋兰左臂上有两块紫色瘀痕,连忙问道。
秋兰的右手不自然的盖住瘀痕,含糊道:“干活时磕的,小伤。”
英娘不疑有他,进屋取了药酒,说道:“这是何伟他们镖师常用的药酒,化瘀的效果很好,我还有很多,你尽管拿去用。”
秋兰收下了,她帮到日暮才走。英娘把煮好的豆腐脑倒进铺有纱布的模具中,包好,上面盖上模具盖,压上重物,就去休息了。
与此同时,牢狱中的何伟正在发愁。
英娘送来十二两银子,十两是要送给行刑的人,二两是给他打点牢狱里的狱卒,可他光顾着与狱卒称兄道弟,偷偷与同牢的犯人赌钱,生生的花出去五两多,还剩下不到七两。如果再迟些行刑,怕是连这些也剩不下了。
只是这不到七两,能让皂班那群衙役对他网开一面吗?
想也别想。
英娘已经把钱给了他,就不会再多带银子在身上了。指着明天英娘给,不可能,只能……他把主意打到身边的狱友魏三身上。
“三哥,”他推睡着的魏三,“醒醒,我有话跟你说。”
几天相处下来,何伟是个什么样的人,魏三心里清楚,也眼瞅着他吆五喝六地把银子花出去。找他必定没好事,他装作困得醒不过来,嘴里哼哼唧唧的,就是不睁眼。
何伟不傻,知道魏三在装睡,他拽着魏三的胳膊使劲摇晃,魏三没办法装下去,只好睁眼。
“三哥,你看,你我虽然相处时间短,但耐不住情意深,现在弟弟我有点小困难,你当哥哥的总不能眼看着不管。”
“我能。”魏三看着呆住的何伟,补充道:“我真能。”
“真好笑,真幽默,哈哈,”何伟干笑几声,“三哥,哥,你就是我亲哥,不,亲爷爷,我还差一点银子,就一点,补够了就十两了,我这不是白要,等我出去就还你,对,我不仅还你,我还加倍还你。”
魏三心里暗骂“放屁”,他太了解好赌的人了,一旦染上这种瘾,有点现钱就想赌,更严重的没钱抵押也要赌,借钱给赌徒,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唉,何老弟,实在是你哥哥也拿不出这么多,你家里人还能给你送钱来,我是个孤家寡人,哪有人给我送钱。有心无力啊!”他说。
看着何伟的哭丧脸,他还装作安慰的样子:“老弟,没事,你身强体壮,皮糙肉厚,这几个板子也就是小小轻伤,哪用的着放在心上。”
何伟被魏三的话架在那,面上立即换了无所畏惧的神色,心里却怕得要命:“是,那都是小意思。我毕竟是练家子。”
魏三看出他在逞强,不由得暗笑,转身又躺下去睡了。何伟担惊受怕,一夜无法安睡。
翌日,到了行刑的时间,何伟提前把银子交给行刑的衙役刘冲,刘冲皱着眉:“向来都是十、二十、三十。你这点银子,哪个数目都不够,我俩分都不好分。”
“官爷行行好,我事后一定补齐。”何伟低三下气地恳求。
“哪有事后的,有多少钱就办多少钱的事,你事后翻脸不认账,我还能追着你要去?你这种情况只能先轻后重了。”刘冲“铁面无私”。
何伟不管怎么求都无用,只好认命。
笞刑都是在公众面前进行,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何伟被执行的衙役绑在凳子上,脱了裤子光着屁股,左右各站一人,执着笞杖,一下一下拍打下去,一边打一边唱数:
“一二三四五,皮肉收点苦。六七**十,回去坐上席。再打二十板,郎中抢饭碗。”
这唱词既有计数的用途,也能起到警戒犯人的作用。
打板子也是一项技术,行刑者也都是经过训练的。上岗前打包着豆腐的纸或是包纸的砖头,做到纸破豆腐完好,或者纸完好砖头碎,这才能做到根据需求打出不同效果来。
第一板落下,“啪”的一声,何伟跟着大叫,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声音响,落下来却不怎么疼,像力道重的按摩,他放心了,二十板下来,他也只是闷哼几声。
可当第二十一板落下,“啊——”何伟的惨叫,连天空中路过的群鸟听了都加速飞走。
又一板落下。
“娘嘞——”何伟哀嚎道,余音之悠扬像唱山歌。
再几板下去,他的哀嚎变成了咒骂,他骂福源镖局卸磨杀驴,骂赌场鸿润庄忽悠他赌,骂魏三不借他钱,他也想骂县衙只认钱,但他不敢,没几句,火辣辣的痛使他无法思考,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随着屁股上的血肉绽开,他的嘴里只剩下无力的哼哼。
“刑毕。”此时何伟的身上已经完全湿透了,下半身血肉模糊,还混合着一股不可说的骚味。
两个衙役前来把他抬出去,扔在衙门口,一般家属会在门口等着接他回去。
英娘看到他这样,吓了一跳,看着他的伤口,心疼道:“怎么回事?不是给了银子,怎么还打这么重?”
想起自己给衙役办事的钱打水漂的经历,立马觉得他们又一次拿钱不办事,愤怒地说:“我找他们说理去!”
“别别别,哎呀呀呀,”何伟勉力仰起身拦住她,又牵扯到伤口,疼得五官紧凑,还不忘了撒谎“不赖他们,是,是那个价钱改了,十两不够了。”
英娘后悔:“当时再多给你一些好了。”
又埋怨道:“不过你说的那个地方也只藏有十两,二两还是我拿家里的生活费凑的。谁知道你把银子都放哪了,天天防着我跟防贼似的。”
“你这娘们……还说这些,快让我回家。”何伟疼得直“嘶哈”。
英娘雇了一辆牛车,和赶车的大爷,旁边的好心人一起把何伟抬上车,就家去了,一路上牛车并不平稳,何伟的惨叫声随着路况跌宕起伏,没有停过。
“一二三四五,皮肉收点苦。六七**十,回去坐上席。再打二十板,郎中抢饭碗。”
来自网络资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受刑